那场相见在湛云府。
也是在枫晨还在沉睡的第二天傍晚。
傍晚的风有点大。
虽然天其实不冷,因为明天便是夏至。
可是皇帝还是给宁雪絮披了厚厚的衣服。
宁雪絮也没有拒绝。
既然都要相见,不如一起吧,正好去湛云府还能顺道见见两个孩子,想到这里,宁雪絮轻轻笑了笑。
那个老妇人看起来很是普通,穿着蓝色印着碎花格子的衣服,看起来约莫五十几岁了,可是庄稼地里老百姓的年龄哪里是那么容易看出的,多的是二三十岁的妇人却花白了头发,脸蛋再被风刀子划划,哪里看得出岁数。
那老妇拿着一块旧帕子,布上绣着着的花鸟已经褪了色,却依稀可见写着千落两个字。
她迈进湛云府的步子有些慌乱,却又有些好笑地抬起头,装作一点也不慌张的样子。
……
千落正在百无聊赖地画画。
她画地还是那么丑,可以把俊美无俦的男子画成猪的样子那画工自是可想而知。
已经两天了,枫晨还是不见她。
于是她知道枫晨出了事,因为直觉,更是因为厨房里传出的苦涩药味。
白狸那么笨,都不会瞒地好一些。
于是她就去找白狸啊,她担心啊,她要问个清楚。
结果白狸那个笨蛋果然把一切都说了,他对着她好像不会说谎。
好在白狸说了三天之后毒就解了,然后就没事了。
好,三天,她等。
她会乖乖地等。
她咬着毛笔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墨汁染了满张脸,于是她伸袖去拂,把整张脸弄地黑乎乎乱七八糟。
于是她干脆拿着宣纸直接将脸印上去。
看着印出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一团黑色,依稀能看出是人脸的模样,眼角下面有些潮湿。
千落伸手摸了摸眼角,心道什么时候又哭了吗?
哭了就哭了吧,这不重要。
看着那幅黑黑的画,她想着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可笑,想起了墨颜和溪闲在山栖小屋打架拌嘴的事。
她撇了撇嘴笑,想着现在我应该才是“小黑”了吧。
她笑着,也哭着。
她想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的确很有意思。”不知谁说道。
千落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
那是一个穿的很厚的女子,这样的夜里一点也不冷,即便风很大。
千落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喊道:“絮妃娘娘?”
宁雪絮笑着点了点头。
千落下意识伸手去擦眼泪,却弄得手背上都是黑黑地。
看起来很是滑稽。
“在玩什么?”宁雪絮轻声问道。
千落下意识低头,像是弄脏了衣服被父母抓到的小孩,有些窘迫道:“您怎么来了?”
宁雪絮道:“我来看看我的孩子。”
千落不知所措地将宁雪絮迎进屋子,然后寻了块帕子擦脸。
脸被揉的有点红,混着墨黑,看起来像是被气红了脸的包公。
有些滑稽,可是千落看起来却是笼罩在一种伤感之中。
宁雪絮一点也不想笑。
“枫晨睡下了,他这两天很累,明天我再和他一起去宫里见您好不好?”千落说道。
宁雪絮笑了笑,道:“谁说我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从上次你们两个跪在我面前起,你们就都是我的孩子。”
千落一怔,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泪水簌簌落下。
宁雪絮温声道:“怎么哭了,这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花猫,今天可是有个好消息我才来的。”
千落抬头擦泪,望着宁雪絮。
“来了个妇人,找到了书匀,自称是你失散多年的母亲。”宁雪絮道。
千落语音一晃,急迫道:“什么?”
宁雪絮笑道:“说不准真的是你的亲人。”
千落有些无措,只是用力地擦着脸蛋,有些怔怔问道:“我母亲在哪?”
宁雪絮笑道:“快到了。”
千落还是显得愣怔而失措。
倒是宁雪絮轻声问道:“你记得你母亲长什么样子吗?”
千落脑海里浮现出一幅面容,那是一个如皎皎月光溶化开一般美好的女子。
千落咬唇,点了点头:“还记得些。”
宁雪絮倒是有些讶异,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道:“那样更好些。”
千落又道:“只是过了那么些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
这件事很突然,千落忽然有些慌张。
心脏跳动地很快。
她十七岁了,从五岁起在山村呆了十二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她以前一直觉的这是理所当然,过日子而已。
有时候看见小孩子依偎在父母亲的怀里也会觉的心里有些酸楚,可是她很快就忘了。
只要她想,只要闭上眼睛数上十个数,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忘掉。
她不在乎的。
以前她以为她不在乎的。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她只是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过去,不记得曾经,所以她可以用十个数字的时间忘掉不开心的事,那是因为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的事情总是会被时间忘却,哪怕不容易。
可是后来她开始想起来了,零碎地记起那些画面。
那么这些事还就在发生,还没有结束,甚至不知道还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事让她不断地产生难过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答应了要留在枫晨身边,所以她决定像以前一样忘却。
可是因为还在发生,那些记忆从过去开始,甚至会延续到将来,画面融入了时间,所以只用十个数字的时间她抹不去了。
她只是忍着不曾说过罢了。
就像夏天的梅雨一般。
那些记忆很容易便会被勾起。
然后泛滥。
于是千落有些慌张了。
娘亲吗?
娘亲娘亲。
娘亲啊!
千落坐不住了,也忘了脸上还泛着深深浅浅的墨迹。
她突然站起身,向着门前迈了一步。
却又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就像近乡情怯一般。
她转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宁雪絮。
宁雪絮走近,将她抱在怀里。
怀抱有些瘦弱,有些单薄,也并不温暖,却让人有些安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好。
于是她稳了稳身形,也稳了稳情绪。
她的面容情绪调整了一下。
只剩下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