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宫城坐落在蓝麟城的中心,宫门缓缓打开,青色的宽阔道路两边是两片树林,细碎的鹅黄色映着蓝色的天空,据说这是囚星树。
欲囚星天,却只能在花败时卷入尘埃,美好与悲凉掺至一处,不分彼此。
俯仰宫城中有许多富丽的殿堂。
雪心殿被雪竹环绕,清白色的嫩竹随风而响。
红叶殿四周植满繁梧树,嫩绿在新春繁茂,却在深秋时化作红胜火的落叶。
终不过深秋,以最美的弧度拥抱冬天的泥土。
红叶结枯萎。
红颜终枯骨。
囚星树,据说也囚着整个俯仰宫城中的凌乱的心。
烟斜雾横舞殿间,朝歌夜弦为宫人。
却都不过可怜之人。
红叶殿中便是当今皇后,陆绯叶。枫熙的母亲,陆鸢的姑母。
得了天下的权势,却失了一世的真心。可是既然没有选择,那么,便只能落入尘俗,做一个平凡人。
陆绯叶从陆鸢口中知道了有个女孩在枫晨身边,陆鸢拉着她,求她帮自己。陆绯叶知道陆鸢喜欢枫晨,她倒是希望陆鸢嫁给枫晨。
虽然她很喜欢自己这个侄女,可是一旦有了取舍,亲情真的很脆弱。
她的亲子枫熙要争这个皇位,那么若枫熙赢了,他绝对不会给枫晨留下活路。陆鸢对枫晨的爱便成了飞蛾扑火,要么孤苦一生,要么随之离去。
或许从亲情的角度来说,陆绯叶不希望陆鸢嫁给枫晨,因为夹在枫晨与枫熙之间,她的结局会很苦。
可是,若是枫熙失败了呢?枫晨有朝一日登上这个帝位,他又会怎样对自己的儿子枫熙呢?
枫熙未曾想过失败,可是她得为她的儿子考虑着。
如果她能够帮陆鸢嫁给枫晨,那么若枫熙真的失败了,陆鸢便是皇后,她可以保枫熙一命。
便就是那么现实,除却亲情,将一切可以利用的都算到了,成也好败也罢,有陆鸢在,枫熙便可以活着。
而这些的前提,便是她要帮陆鸢得到枫晨的心。多么可笑呢,陆绯叶轻轻扬了扬嘴角。陆鸢却只当是因为这是她的怜爱。
不知何时已成棋局中人,又或许,从来便是身处其中。
在小院里踩着落花的女孩不知道这些,于她而言,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而她的姑母疼她,愿意帮她。
千落接过陆绯叶懿旨的时候,枫晨在一处幽静的阁院。
在他的对面的人名叫霄离,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甚至不过就是泥土地里最普通不过的庄稼汉,可是枫晨的神色里隐着些许忌惮。
似乎是想了想,然后他沉声却很是直接说道:“我要那株血印草,你提条件吧。”
霄离脸上的皱纹很深,肤色是泥土的颜色,看起来似乎是个慈祥的老者,可是他不是。
霄离轻笑,说道:“我不会给你。”
枫晨问道:“为什么?”
霄离说道:“我想看见你失去亲人时痛苦的模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微微一笑中透出的牙齿很白。
枫晨平静问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霄离答道:“没有好处,只是不想给你。”
听得霄离的话语,枫晨深深地望了霄离一眼。
霄离又道:“即便血印草给了你,你也知道你救不了你的母亲,不过是让她在这个世上多苟活一段日子罢了。更何况,我是真的不想给你,我刚刚失去了我的儿子,我想我现在很讨厌别人得到亲情。”
枫晨说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霄离笑笑,皱纹更深了,灰白色的眉毛一颤一颤,他想了想说道:“我从来不觉得可怜,除了血缘,他根本就不算是我的儿子,生他的是他的母亲,养他的是一只狐狸,与我何干,只是觉的他不愿意听从我的话,很让人觉的失望罢了。”
枫晨平静说道:“天下父母果然多无情。”
霄离微点头,似乎是有些赞同。
枫晨又道:“可是我还是一定要得到那株血印草。”
语气温淡,却有些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是对血印草的必得之意,也透露出一种哪怕父母无情自己要这么做的决心。
霄离有些微怔地看着枫晨,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是随后他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道:“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从我的手里得到血印草,如今,你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罢了。”
枫晨道:“今天是我请你赴宴,你便应该知道这是鸿门宴。”
霄离依旧轻蔑地神色,嘲弄道:“对于弱者来说,鸿门宴不过是个笑话。”
枫晨手指轻扣桌面,忽轻笑道:“我知道星霄掌握了半个江湖,星霄的主人自然不惧我这三皇子的威胁。可是…我今天不打算用三皇子的身份和你谈,要知道,还有另一半的江湖不在你星霄手上。”
霄离神色略微有些变化,却听得枫晨接着道:“我不是来求你的,你若不答应,便是江湖一场血雨腥风。”
说话间,他的话语依旧平静,神情依旧淡漠。
……
……
拉车的黑马步子有些沉重,千落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俯仰宫城的门打开,迎面便吹来一阵囚星花,花瓣是细碎的米粒大小,开四片却连成一个整体,仔细看来真的像一颗星星。
细碎的囚星花从被风轻扬起的帘子里穿过,洋洋洒洒地铺了一车,撒了千落满头。
千落忽的就想到了灵昔说过的一道菜名,千沙浪尽。
那是最普通的玉米磨成细粉,在清油里过上一遍,摆在盘子的一边,另一侧是一种很奇怪的蔬菜,它的颜色很特别,是天空的青蓝色,层层叠叠如波浪。灵昔说那是蓝海花,反正也是各种珍贵的说辞。
菜的味道挺普通,可是千落记住了那个名字。
千沙浪尽。
正如仰望蓝天,囚星花在细碎飘落。
那是白日的星子,映在如海的天际。
仿佛,时光静止间,浪花便淘尽了千般年华。
深深的宫城总有一种似海的感觉,波澜壮阔、无尽寂冷,却仍有人穷尽一生渴望有一天能够走入其中。
雪心殿的雪竹随风飒飒,宁雪絮躺在病榻之上,厚厚的白色锦织衫裙挡不住料峭春寒…
红叶殿的繁梧树叶片争相向天空延展成繁簇的绿,陆绯叶端坐在殿堂中央,好像她坐了很久了,好像她一直便是这么坐着,日日复日日,年年又年年…
马车在俯仰间驶入宫城。
千落却轻笑,笑声在沉寂的海般深墙内显得有些突兀,却有着一抹生气。
若映着蓝空的千年雪原闯进一只泼皮的鸟叽叽喳喳在叫唤。
雪花轻轻地颤动,像是睡饱了后初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