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用力想把脖子向上抬起来,却无论怎样都使不上力,浑身硬的僵尸一样,眼皮如同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就这样吧,这样走了未尝不是解脱。真的太累了,就是埃博拉的病毒真是让人太痛苦了些,这帮孙子真心不是东西,要害我也换个体面点的方式吧,估计明天国内大小媒体都是我丑陋可怕的遗容吧?
无尽的黑暗如水般漫过来,意识逐渐远离,四十年的人生如同一帧帧定格的画面在恍惚中逐渐闪过,青年学医于杭城的黄金岁月,在鹏城初涉地产的举步维艰,妻子最终难以忍受这种不断充满着未知困苦的艰难生活,屡次劝他放弃创业本本分分去做一名医生无果后,最终离婚,携幼女远赴欧洲,再不相见。独自带着一批同样有梦的人一起闯过一个个低谷的艰难,从鹏城转战各地,用无数的心血和汗水让公司到达地产行业的顶峰的,也用无数狠辣的资本手段让一个个竞争者尸骨无存,地产狼王如同一个王座让业内仰望。人到巅峰,回首望去,发现自己终于成功把自己活成了当初自己最讨厌的人。
妻远去,女不见,亲朋如陌路。一次好好的大学同学聚会,阿谀者众,吹捧着众,以徐娘半老之姿诱者众,远离者亦众,再也没有了当年于一宿舍争论金庸古龙孰强孰弱的青春,再也找不到当年夜市烧烤摊上叹息诺大古国却无一个自然学科学者得获诺奖的激愤,席间悄然退去,发现自己真的再没有了继续走下去的任何动力和欲望。三日后,草草对外宣布自己卸任董事局主席,放手任何公司事务,对外界说自己要好好看看这么大的世界。从此商场上没有了狼王的身影,非洲的草原,大洋的深处,高原的雪顶,多了一个沧桑孤独的男人。几年来沉身于登山探险骑马航船,可还是最终未能逃脱资本方的手,这次西非埃博拉爆发先是自己充当志愿者遭遇防护服意外破损然后重度感染再出现用药错误,所有人都认为是非洲当地医疗机构的低效率和混乱造成的意外,但叶欢知道这不是意外,一切都太巧合,尤其那个本地护工诡异的眼神,可惜这次真的是没有了反击的力气了,自己是真的想放手不想再争什么,只是没有人相信自己真的不是在做以退为进的游戏,地产狼王的外号实在是吓坏了太多人,自己留下的公司实在是让所有人都垂涎的超大块肥肉啊,自己还是小看了人的贪欲。意识渐渐的更加模糊起来,往事像轻烟般慢慢的飘远,世界真的黑暗下来……
夏日的汴州城热的天空好像都有些融化,槐树的叶子软塌塌的垂了下来,连蝉都没有了鸣叫的力气。铜鼓巷尽头一座不大的宅子里,叶欢躺在床上,静静的盯着有些陈旧的椽梁结构的屋顶,思绪漫无目的的飘忽,“榫卯结构果真是神奇的技艺啊,以后的建筑师会不会看一眼就羞愧自尽?”眼睛没有什么具体的焦点,脑子里胡乱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欢已经在床上躺了六七日了,大量的断断续续从脑海深处零散的无序出现记忆让叶欢逐渐理清了基本的状况------李秋,十三岁,隋帝国皇帝心腹重臣忠义侯李信理论上的二子,唯一的庶子,小妾秋意晚所生。五岁时不慎打破了春祭时的一个御赐的酒杯,主祭的忠义侯夫人独孤文秀大怒,要杖毙李秋。秋意晚当场击杀书数名家将,携侍女秋萍带着幼小的李秋杀出长安城的那座深深侯府,从此天涯亡命。
独孤文秀作为独孤门阀二房的长女和忠义侯的正房夫人,自是不能容忍自己眼中卑贱的这对母子存活,派出独孤家的精英家将衔尾追杀。秋意晚带着秋萍和李秋千里逃亡,不断与追兵拼杀,伤势渐重不治,最后在逃到幽州时,伤重已经难行,遂决然断后,让秋萍带着李秋逃向预定的目的地,从此再无音讯。
八年来秋萍带着李秋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最终在今年的春天辗转来到当初秋意晚预定的逃亡目的地汴州城。李秋带着秋意晚留下的一把琵琶,随秋萍来到了这处多年前秋意晚秘密置下的小院子里。三正两厢的房子作为两口人居住倒也够了。地处铜锣巷深处,不临闹市,也没有门脸店铺可出租,平日里就靠秋萍去接些缝补刺绣的活儿度日,秋萍自幼随秋意然长大,诗词文赋还是略通,平日里李秋读书倒是一直没有丢下。
多年的逃亡生涯让本就极度自责的李秋越来越木讷寡言,平日极少外出,除了看看书,习习字,唯一的交往就是巷口的锁匠何老实。何老实是个鳏夫,妻子病逝后,带着一个幼女一个幼子,以自家临巷口的房子开了间锁铺度日,手艺极精湛,虽说铜锣巷地处处于济州城偏远处,口碑相传下生意还是不错。自从秋萍孤身带着李秋搬到铜锣巷后,就常过来帮衬一二,李秋偶尔也去何老实店铺里坐会儿,看着何老实粗大却极其灵巧的双手敲打各种机簧弹片,就很喜欢,何老实倒也愿意教他,故而走动也就经常起来。前几日李秋提着几个在自己房里打好的铜簧去给巷口的何老实送去,以前也经常替何老实打些零部件,也没要什么报酬,就只当做学徒工,虽说没有正式拜师,可也实实在在跟着何老实在学制锁,替他做些工也是应当。到巷口时两个青皮模样的汉子从对面过来,李秋靠在墙边让他们过去,结果一个青皮却伸手去抓李秋手边的袋子,李秋下意识就拉住没有松手,然后另外一个青皮从袖子里抽出把短铁尺照着李秋搂头砸下,李秋闷然倒下,最后似乎看见何老实提着一把铁杵飞奔而来……再醒来,李秋已经变成了叶欢,脑海中所留下的最后的执念是只想做一名普通的锁匠。
叶欢头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是隐隐的痛,“应该是脑震荡伴颅内轻微出血,估计以后搞不好要落下头痛的毛病,要是做个开颅手术也许会有好转”叶欢的思绪从房梁转了回来。
养伤的这些日子,叶欢一直在静静的熟悉这个有些奇怪的世界,隋帝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两世极盛旋而灭国独留下大运河千年叹息的大隋,甚至这个世界都不同,在李秋留下的记忆里,商周春秋战国秦汉都和叶欢脑中的历史一样,然后在东汉末年历史开始不同,曹操早早灭掉吴蜀,然后逼献帝禅位,称魏帝,谥号魏高祖,魏历十六代而亡,经百年乱世,天下划江而治,江南为后魏和南陈,江北为北周,后杨家先祖杨义以一把盘龙棍率十六结义兄弟从行伍崛起,灭北周吞后魏,建立大隋,定都长安,以洛阳为陪都,金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天下再次大一统,至今已历四世。出身平民的杨义称帝后废除沿袭自曹魏数百年的九品中正制,任用官员不限门第,唯才是举,开科举分文武选仕,寒门文武士人由此得以出头。隋帝国历代君王励精图治,国势已至千年最盛。当今天子杨天登基已经十七载,天下大治,取义《易经》:“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遂于五年前改元大业,并为真正沟通南北,实现南粮便捷北运,下令开凿大运河,以洛阳为中心,南到余杭北到涿郡,于去年全线通航。
在李秋的记忆里,作为父亲的那位忠义侯是非常陌生的影像,他甚至记不清忠义侯长什么样子。逃亡多年秋意晚和秋萍从来不提这位父亲,似乎少年李秋的潜意识里并不太恨这位父亲,只是对那位侯爷夫人恨之入骨。可是多年看不到希望的逃亡日子却也让少年已经没有了报仇的期待,而且印象中秋意晚和秋萍也从不提让李秋习武,来到汴州后的李秋只想和秋萍能够在这个小院子里简简单单活下去。
莫名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叶欢的思绪一直处于飘忽之中,好好的活下去似乎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以前的人生错过了太多本应在乎的东西,原本以为触手可及却逐渐远离的幸福感使当初的拼搏显得愈见苍白。可怎样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少年的李秋想不到的事情叶欢如何想不到,如果没有朝廷重臣忠义侯的默许独孤文秀如何能够肆无忌惮的多年追杀,现在和秋萍鸵鸟一般的躲起来想简简单单活一生又如何可能?
这几日慢慢理着李秋过往的那些记忆,长期处在紧张的逃亡生涯的十三岁孩子以最沉默的方式生活着,生活圈子狭窄到极致,在这座运河畔的繁华城市里认识的人差不多一双手能数过来,对这世界的认识除了以前母亲和秋萍的简单教导,主要都是通过满墙书架里的数百本藏书。自从与秋意晚分别后后,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秋萍也只是懂得给他烧饭洗衣,连读书也只能自己去选择读什么,有时候,李秋几乎几日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吃饭习字读书。逃到铜锣巷后,生活似乎逐渐安定下来,倒是想着做些谋生的事情,毕竟大隋朝男子十六岁就算成年,可实在没有渠道去做什么。直到巷口的何老实经常过来帮衬,慢慢熟悉之后,李秋总算有了一个去处。无事时就随何老实去他店里坐着,看何老实做活,慢慢的就被何老实的技艺所吸引,十三岁的少年简单的人生阅历里做锁实在是一个神乎其技的事项,而且几乎所有这类有自闭倾向的孩子几乎都会对这类独处安静的技艺产生浓厚的兴趣,李秋再次完美的阐释了这一心理学实验理论。喜欢上制作锁具后,李秋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各种弹片机关上,而且手艺似乎颇佳,从何老实现在经常让他独自打制一些零部件就能看出来。
年少,杀出侯府后几乎无亲人,家庭收入应该是在贫困线挣扎,有一定文化基础,文化程度高低不好评估,因为未参加任何相关考试,字尚可,朋友圈有何老实、秋萍、何老实九岁的儿子何铁牛、七岁的女儿何小花四人,略通制锁,然后就没有其他了。以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