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黄淑英过上了有男朋友的规律生活,徐云超是模范男友,对她照顾有加。在去西安的时候,徐父已经表过态了,只要黄淑英愿意,毕业后和徐云超一起回到西安,他会托人帮他俩找工作。他甚至已经规划出,让徐云超考公务员,而黄淑英到一所重点中学。
黄淑英享受着这种安定的未来感,一切都规划好了,甚至都有人去代为操劳,她只需按部就班。事实上,某种程度上她和胡梦是一样,在这一段时间里都过上了别一种生活。此前的若干年,黄淑英一直是独自承担一切,高考填志愿,她不可能去问父母,他们什么都不懂;没有生活费,她也是尽量自己想办法;遭遇内心困境,她一个人去辛苦摆脱。
此刻则是乾坤大挪移,她什么都不用想,甚至午饭徐云超都会直接送到她楼下。
欧阳紫荆还是会经常浮现在她脑海,但犹如展览馆里的一幅水墨人物,淡淡的烟尘笼罩,也可能是灯光暗,隔着玻璃,她还会身心一热,可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没了,据为己有的冲动没了。细数欧阳紫荆和自己的一切,她愿意用“过客”这个词来定义。既然选定了词语,那就把有关的一切都容纳进去吧。是啊,语言这东西真是怪,真是厉害,自从有了“过客”这个无所不装的大罐子,欧阳紫荆真的就慢慢是过客了。
然而,过客这一天却突然找上了门。
欧阳紫荆依然如她离开北京时美丽,眼睛中多了平静之色,唯一的变化是,她不再穿红色的裙子,而是干练的牛仔裤和T恤,头发剪短了。回去这么久,欧阳紫荆的普通话有些退步,带着口音,这却越发让她迷人。她永远有着吸引别人注意的魅力。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女人,无论她们穿得亮丽还是朴素,无论她们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她们无所事事还是焦头烂额,她们就是有魅力。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欧阳紫荆,魅力更胜从前。
欧阳紫荆远远地站在葡萄架子下看着黄淑英和徐云超手拉手,黄淑英没发现,是徐云超告诉她有人一直盯着她看。黄淑英一扭头,望见了笑着的欧阳紫荆,瞬时她恍惚了一下,不知怎么,下意识地挣脱了徐云超的手。
“紫荆?”她叫了一声。
她走过来,清清楚楚地走到黄淑英面前。没错,就是她。
“这位是……你男朋友吧?”
“应该说,是未婚夫。”徐云超不好意思地回答。
“别瞎说,”黄淑英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出差吗,其实三个月前我就到北京来过一次,时间比较急,没过来,这次有空,想过来看看你……们。”
黄淑英转向徐云超:“要不,你先回宿舍吧。”
“也不介绍一下呀。”徐云超不想走,嘟着嘴说。
“晚上再和你细说,我要和朋友好好聊聊。”
徐云超走了,欧阳紫荆亲热地上去挽住黄淑英的胳膊:“淑英,你变了。”
“我怎么变了?变老了吧?”
“哪有,是变漂亮了,变得有女人味了。”
有女人味?黄淑英心想,难道我真的有女人味了?她自己未曾想过,生活态度的改变,会引起人气质的改变。
“你也变了,更有女人味了。”黄淑英说,她又一次,下意识地挣脱欧阳紫荆的手臂。
“昨晚被蚊子咬了,很痒。”为了掩饰这挣脱的尴尬,她在心里感谢了一下昨晚确实存在的蚊子。
“我们,一起吃饭吧,马上中午了。”
黄淑英曾不止一次设想过再和欧阳紫荆重逢的情景,但现在却完全不在设想之中。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既要挣脱徐云超的手,也要挣脱欧阳紫荆的手。大概很久没见,有些陌生了。她想,而且,我本来也不喜欢互相搂搂抱抱的感觉。
在自助披萨店里,欧阳紫荆告诉黄淑英,她已经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刚刚到南京师大工作的青年讲师。
她结婚了,她想,嫁给了一个青年讲师。
“他教现代文学,他人很老实,是那种埋头书斋做学问的人。你都不知道,我们是相亲认识的。相亲。谈了半年,就觉得找对了人,就领证了……哦,我现在是白领,在一个广告公司做策划,老板是香港人,很器重我,才去半年就有三个广告创意被采纳,你看到过吧?电视上那个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广告?”欧阳紫荆说。
黄淑英安静地听欧阳紫荆说,她确实像一个已为人妻的白领,喜欢把自己幸福的生活状态告诉对面的人,有点儿旁若无人,但不乏真诚。
“更重要的是,”欧阳紫荆突然停止一切动作,把头凑到离黄淑英很近的地方,郑重其事地说,“我怀孕了。”
这个消息确实让黄淑英吃惊,她愣了几秒,才说恭喜你。
欧阳紫荆坐回去:“你信星座吗?我信,你说怪不怪,星座上说我不适合在北方,我一回到重庆,一切都水到渠成一般,谈恋爱,结婚,到现在有了孩子。哦,买房子,当房奴。好奇怪,一件事情顺了,事事都顺了。”
而在黄淑英的心里,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知道欧阳紫荆过得如此之好,她既感到高兴,却又不免难受,更有羡慕的酸意,有失落的苦味,这悄然激发了她性格中恶的一面。
“紫荆,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还会不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没等黄淑英问完,欧阳紫荆就抢着道,“你想问我还会不会想起何凤兮,是不是?”
黄淑英点点头。
“会。这件事,我和我老公谈过,他说他能理解。”
“哦。没人知道何老师现在怎么样了,他像是消失了。”
“没人知道?”
“嗯。”
“人总有自己的路。”
之后她们又聊起徐云超,虽然黄淑英很不想谈这个话题,但还是聊了。她略略地说,徐云超对她很好,将来,将来她就嫁到西安去等等。她们走出披萨店时,黄昏已经很深,有一些店铺的灯亮起来,有一些路灯亮起来。
两人走到天桥上,欧阳紫荆停住,说:“本来想去学校里转转,算了,不去了,去了免不了睹物思人,我还有事。”
“嗯,那你先忙吧,哪天再来。”
欧阳紫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看着黄淑英:“淑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算了,我这是何必呢。”就又转身,飞快地下了天桥,上了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
黄淑英站在天桥上,看着欧阳紫荆消失在西去的车流之中,不知不觉有眼泪流了下来。她知道欧阳紫荆没有问出的话,其实,她自己也想好好地问一下,是不是……喜欢过欧阳紫荆。
她们分别后大概十几分钟,坐在出租车里的欧阳紫荆和站在天桥上的黄淑英同时想起来,她们竟然没有问对方新的电话号码。两人又同时蓦然惊醒般地想到,她们或许是故意不去问的,之后,相识几年的画面飘过脑际,沉入夜色里。
第2节
2009年的二月份,是考研的日子,胡梦是走进了考场,但他一题未答就出来了,在外面等着的苏帘儿目瞪口呆。
看着胡梦是笑着走出教学楼,苏帘儿的眼泪扑簌扑簌就掉下来。
“我心里舒服多了,帘儿。”
她擦了擦眼泪:“我也轻松了,我们去买醉吧。”
好,祭奠一下艰苦的考研历程。
分别终于被清清楚楚地摆到了桌面上,两个人醉意阑珊,在大街上有些东倒西歪。苏帘儿花容迷醉,路灯朦胧中更是诱人,正值青春年少的胡梦是不可能不动心。更何况,他的潜意识里一直有着这么一个微弱的念头:是她离开了我,我一定要留下些什么。
苏帘儿搂着胡梦是的脖子,咬他耳朵,一股灼热就从小腹部延伸到全身,胡梦是的手不由自主地就去摸苏帘儿的胸部。
“梦是,我们找个房间吧。”苏帘儿说。
胡梦是的手停下了,苏帘儿的话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她肯定知道,在这样一个相爱、离别、酒醉的夜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结果。这么说,苏帘儿早就打定了主意。他们从一个小巷子走进去,他知道这儿有一家地下旅馆,无论如何,不能让苏帘儿醉醺醺地回宿舍。
门口的老女人看见他搀着喝醉的姑娘,警觉地说:“小伙子,我们这儿满了,没地方了。”
“不可能,”胡梦是说,“你们这儿就从来没有客满过,给我开一间房间,这是我的身份证。”
“开也行,五十。”
“不是三十吗?”
“就五十,不住拉倒。”
“开吧。”
胡梦是先把苏帘儿送到房间,地下二层,很小,湿气重重,有两张单人床,床单在灯光下是灰白色的,也看不清干净还是脏。他回去登记。
老女人一改刚才的态度,讪笑着问:“女朋友?”
“嗯。”胡梦是一边填写身份证号码,一边应付着。
“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不过可说好了,出了事情,我们可不负责。”
“胡说什么啊。”
胡梦是问她,有热水没有。
老女人努努嘴,对面是一排外表臃肿而带着油腻的水壶。胡梦是揭开几个盖子,找了一个还算热的,拎着正要走,老女人走过来,塞给他一个东西,胡梦是也没看,回到房间一瞅,却是两个简装避孕套。他一下子就想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夏雨把避孕套当气球玩的情景,这情景继续回撤,延伸,到了初中。一个父亲在医院妇产科工作的同学,拿来几个避孕套,说一个能装一桶水,他们就灌进一桶水,结果破了,水流得满地都是。
“这么明显吗?我要干坏事这么明显吗?”胡梦是想。
苏帘儿歪躺在床上,她好像睡着了。胡梦是想给她擦脸,却没有毛巾,随手翻了苏帘儿的包,他知道她常带湿纸巾,除了湿纸巾,他还发现了一样东西——竟然,也是,避孕套。
苏帘儿穿着裙子。胡梦是急切地想把裙子掀开,窥探她的秘密,不,应该是另一个人群的秘密。这秘密一直困扰着他,虽然他在黄色录像厅见过,在小说描写中想象过,但真真正正的,却从未见到。因此他渴望,这种渴望还不仅仅是荷尔蒙,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欲望和冲动。
就在他这么挣扎的时候,没发觉苏帘儿醒了,安静地在那儿看着他,她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准备好了。
忽然间,胡梦是心里的欲火变成了温热的水,这水涌上他的眼睛。腹部的热上升到胸口,是心在热,他感到了一种满足:自己所爱,而且也爱着自己的这个苏帘儿,是多么善良、美好的一个人,是多么纯洁的一个人。
胡梦是递给他湿纸巾,她擦过脸,说:“谢谢。”
他就抱着她,抱得很紧,苏帘儿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滋滋两声,本来就不亮的灯泡突然坏掉了。胡梦是松开苏帘儿,说:“别怕,我去找人换灯泡。”
他把苏帘儿的手机摁亮,让她拿着,自己推门出去。
胡梦是把避孕套还给老女人,说:“不需要这个,需要一个新灯泡,灯泡坏了。”
老女人很吃惊,没说什么,翻箱倒柜找了一个灯泡给他。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苏帘儿在胡梦是换灯泡时问。
“为什么?”
“我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偷偷看我时的羞涩。”
然后灯泡亮了,比之前更亮,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睛,眉毛,耳朵,鼻子和会心的微笑。
这一个夜晚过得漫长而迅捷,胡梦是最终也没有和苏帘儿亲密接触,但对自己的未来,对毕业后即将展开的人生,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了。
第3节
过完年回来,一切都不通过了,同学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分,保上研的已经板上钉钉,考研的还在苦等煎熬,剩下的绝大部分人,则开始了为出校门的第一碗饭找出路。
胡梦是从3月份开始,就在网上投简历,开学后也参加了几次学校组织的招聘会。招聘会会场里,人山人海,每个毕业生手里都举着一摞打印的简历,有的人还用铜版纸彩打。胡梦是举着自己的A4双面打印简历,很长时间都没勇气递给招聘单位。后来看到现场这么多人,想,谁会认识自己呢?他看到了意见出版社的牌子,挤到人堆里,把自己的一份简历递给招聘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拿过来,看了两眼,说:“你发表过文章呀?”胡梦是连忙回答:是是,发过好多呢。中年妇女说:挺好的,可惜我们是理工类的出版社,不招文科学生,你不能乱投。她把简历递给了胡梦是,胡梦是脸一红,知道自己敲错了门。
但这个中年妇女给自己提了醒,胡梦是不着急投简历了,他按个展台转悠了一圈,瞅出了一点门道,大致估算了适合自己专业的有十几家,他又数了数手里的简历,只有8份。考虑了一会,胡梦是从十几家单位里选出了八家,有的放矢地把简历投了过去。总有一个两个能进面试吧,他想。
但接下来的一周,同级的几个同学,都接到了面试通知,唯独胡梦是一次也没接到。他有些坐不住了,开始借了王志坚的电脑,每天网上搜招聘信息,发电子简历,有时候,甚至还把自己写的文章一并发过去。他又打印了50分简历,这次做的花哨了一点,单面打印,还特意搞了一张封皮,跑了十几场教育局和人才交流中心搞得招聘会,一顿海投。这时候的胡梦是,心情降到了谷底,苏帘儿依然要走向她的路,他们之间的爱,就像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开始那样,也将无疾而终。看着同宿舍的同学,一个个似乎都有了方向,只有自己,连一次面试的机会都还没获得。
他有些后悔,大学的四年吗,过得太浑浑噩噩了,他应该多做一点社会兼职,多积累一工作经验的。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杂志社打来了电话,让他周四去参加首轮笔试。胡梦是放下电话,几乎要大吼一声,现在他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最终获得这份工作,而是在乎这个开始,只要有一个开始,后面就会顺畅很多。
胡梦是提前把自己的衣服洗干净晾好,叠的方方正正,压在枕头底下,连运动鞋也用废弃的牙刷刷过了,只能周四一大早去参加笔试。
周三的腕上,胡梦是找到苏帘儿,两人去操场上溜达。
苏帘儿给他带了个苹果,他边走边吃。这苹果的味道好奇怪,又像是酸的,又像是甜的,又像是脆的,又像是面的。胡梦是跟苏帘儿说,我明天就要去参加笔试了,这还是第一个。苏帘儿说,好啊。两人竟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走了一圈,苏帘儿突然问:梦是,你有梦想吗?这问题让胡梦是一愣,梦想?他似乎从来没有细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高中时,他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考不上,父亲和母亲这些年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上了大学之后,他的梦想就是能吃饱,能不那么寒酸。和苏帘儿在一起之后,他的梦想就是能永远跟她不离不弃,现在呢?他现在还有梦想吗?哈,现在看来,他之前的一切都算不上梦想,大学是他唯一的出路,肚子和面子,是他前二十多年窘迫生活的反弹,和苏帘儿永远相爱,如今已然成空。但他似乎并没痛彻心扉,只是感到伤感,或者说,从跟苏帘儿相恋起,他就暗暗猜到了这结局。能有这两年在一起的日子,能有那样一个夜晚,对胡梦是的青春而言,已经足够了。在这不到一千天的日子里,胡梦是的青春岁月里,梦就是爱,爱也是梦。
晚上,他们又在月亮门分别的时候,胡梦是说:“帘儿,谢谢你。”
苏帘儿笑了笑,说:“也谢谢你。”
他看着她轻盈地走到院子里,在混换的路灯和树影下,进到了中北楼。
胡梦是鼻子有些发酸,他知道,今天既不是永别,也不是他们真正的分离,可今天像一个仪式,这是他们的心的分开。胡梦是擦了擦眼睛,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转身回去了。
明天,他还要去笔试呢。
笔试有些出乎意料,胡梦是本意以为会更特别些,实际上只是让他们做了一套申论的题,一堆选择,加上阐述一下对最近某热点事件的看法,和他所要应聘的杂志没有一点关系。这种类型题,胡梦是见过,但不熟,特备是那些带着脑筋急转弯性质的题目。他匆匆写完,就拎着东西撤了,他知道进入不了面试。没关系,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他还有机会。
第4节
整个四月份,胡梦是人品大爆发,他面试了十家单位,平均每三天就有一个面试电话打给他。但进入二轮面试的只有两家,一个是外企公司,需要找一个助理,另一个是一家出版社,想找一个营销编辑。前一家,已经决定要胡梦是了,但到最后,人力资源的才说,前两年需要到非洲干两年,钱不少,每年至少十几万,但胡梦是拒绝了。他没法跑那么远,家里的老娘年纪这么大,一旦生病或有事,他在非洲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办?第二家二面通过,但在三年面的时候灭掉了。
三面的副社长问他:小伙子,你对即将开始的工作,有什么么想法?胡梦是没谈出什么想法来,他确实没想法,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对出版行业一窍不通,能有什么想法?他没想法不要紧,关键是其他面试者有,他们滔滔不绝地阐述看法。最后,面试的副社长说:我其实不是想看你们有什么具体想法,就是想看看你们敢不敢说,能不能把脸皮放下来,做销售,就得不要脸。胡梦是颓然而败。
五月份,工作找的有些累了,更要忙着论文答辩,虽然不过是一万多字的东西,但还是折腾了半个多月。艰难的论文答辩一过,老吴办好了出国手续,他要去加拿大留学。临走前,宴请一群同学,就是在这次酒桌上,胡梦是和他们整个系的毕业生一样,踏入了毕业季。喝到最后,四年没讲过话的,都互相搂在了一起互诉衷肠;曾经闹过矛盾的,互相拍着胸脯称兄道弟。
再之后,离别酒一桌接一桌地喝,情绪很快就像拉满的弓弦了。胡梦是之前找了几个月的工作,但一直没着落,这时候喝酒,就不仅仅是送别,更是把自己和学校的最后这点联系强化。毕业后,没有工作,他就得像个流浪儿一样飘荡在北京。
这一天照了学位照片,拿到了大学毕业证,全班吃散伙饭。
喝完酒,胡梦是想起来,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再坐到草坪上,好好聊天了,他便提议去草坪那儿。众人都呼朋唤友,很快宿舍楼下草坪上就聚集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苏帘儿、黄淑英等也来了,连李莉都来了。
小腊仗着酒劲,凑到李莉跟前说:“李莉,我一直都喜欢你。”
李莉拍着他的光头:“全中文系的女生你都喜欢。”
小腊说:“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我之前说喜欢的都是玩,我真喜欢的从来不说。”
李莉没说话,用手摸着他的光头。
众人玩到很晚才散,均头脑昏昏沉沉。
第二天才四点多,郑必知就闯进胡梦是他们宿舍,喊:“赶紧起来,小腊出事了。”
小腊不是出事了,是死了,就在拿到毕业证的这一天,被一根钢筋从后背穿过,像一串羊肉。
原来昨天晚上,众人散的时候,小腊还是跟着李莉,不停地说:“我喜欢的真的是你。”
李莉不知怎么,动了恻隐之心,就让小腊跟着。他们俩在小树丛里抱着亲嘴,被保安给赶了出去。
到校外,李莉说:“去我在外面租的房子吧。”毕业后,学校的宿舍便不能住了,她找了个兼职,又在外面租了个单间。
两个人上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排,出租车在学院路西边的路口遇见红灯,停住了。但后面有一辆装满钢筋的机动三轮车,不知为何,直接撞在了出租车上,巨大的惯性让一根没有绑紧的钢筋飞了出去,穿过出租车的后窗玻璃,插进了小腊的背部。
出租车里,李莉坐在小腊的怀里,眼睁睁看着他吐出血来,说:“我真的喜欢你。”
第二天小腊的父母就赶来了,交通事故,很明显,小腊第三天就被火化了。也就是这一天,胡梦是他们要根据安排去退学校的各种单子,所以没有一个同学能去送他。而小腊的学籍,永远地留在了学校的档案馆里。
同学们都不太相信小腊死了,但又知道,那个贫嘴、好色、无赖而可爱的小腊,确实离开了人世,他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从他的人生中毕业了。
这件事后,李莉整个人精神都处在崩溃边缘,经常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小腊是替我死的?”
后来彻底离校前的一段时间,宿舍里偶尔会接到电话,问小腊在吗?胡梦是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