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车队已经两天。少了人群的鼓噪,恩佐终于有时间好好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经过墨西拿时的愤怒、冲动,到埃奥洛斯号上的迷茫,再到波耶纳利堡中的生死一线。一连串的变故与遭遇,让这位前半生安安稳稳的贵公子迅速成长起来。
回顾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恩佐只能勉强打个及格。与血族结盟是影响力最大的一件事,可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他目前得到的并不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当时主要想着如何保住自己一行人的命,结盟不过是临时想的托词,谁知道赛琳娜却很当真。
但这个盟友并不靠谱,从血族拒绝派出任何一人护送车队就能看出。弗拉德领主也要考虑其他家族成员的想法,对赛琳娜的私自出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最大恩惠。老领主还给了恩佐一件信物,一枚嵌有瓦拉尔族人精血的戒指。在外的族人与后裔能感应到同族的血脉,便会前来帮他。不过如今有了赛琳娜在身边,这戒指反倒显得有些鸡肋。
当然,还有一个令恩佐头疼的问题,也是他之前忽略的一点:等到了加法城,叔叔能不能接受这些血族。虽然印象里叔叔对宗教没什么兴趣,但血族与人类如同猎食者与猎物的关系,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心生抗拒吧。对于叔叔,恩佐真没什么信心。
还有姐姐,自从远嫁教皇国,已经五年未见了。你还好吗?
思绪被卡洛停下的脚步打断,用餐时间到了。众人很熟练地席地而坐,从背包中拿出食物。作为贵族,恩佐自然不会背包,他的包正在伊凡背上。恩佐看着他,又想起了此次任务的目标——乔舒亚神父。
其实从理性的角度讲,恩佐并不该去救乔舒亚神父。这些角度来自各个方面:神父对于血族盟友的态度,此次任务的危险性,自己与大部队分开的风险,等等。
可人总要有信仰吧,恩佐想到。
自从离开墨西拿,天神教的信仰在恩佐心中就已支离破碎。他本就不是个合格的信徒,诚如老神父所说,需要时便乞求,未如愿时就遗弃。可如果神只是个信者昌,不信者亡的独裁者,它真的值得去信仰吗?
况且,为何只能信仰天神呢?
恩佐思索的眼神扫过伊凡与卡洛,思绪拂过父母和爷爷,叔叔和加法城的朋友,老管家和柯西莫船长,还有西尔维娅。
是啊,从出生起一直站在我身边的,不是天神,而是他们。我的亲人,伙伴,乡亲,我快乐时与我一同笑,我挫败时搂住我的肩膀。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信仰,我将为我所珍视的人而战。
乔舒亚神父,我们来了。
恩佐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些沉重的事。回忆起临行前西尔维娅含羞的拥抱与叮嘱,恩佐露出了专属于毛头小子的幸福傻笑。
“呵。”
笑容瞬间僵硬。
……
经过披星戴月的赶路,老神父救援小分队终于在离开车队的第二天夜里,进入了那片无名的惊悚丛林。与恩佐同行的,除了一起开会的那四人,还有两位经验丰富的水手。
恩佐采纳了赛琳娜的建议,一旦踏足丛林,立刻停止了夜间赶路。众人在丛林边缘地带寻了一个地点,升起营火。两位血族也终于得闲脱下披风和遮阳帽,享受属于他们的夜色。
无名的丛林有种诡秘的气氛,让恩佐很不舒服。他决定去丛林外走走。
“没看出来,你体力还不错。”身旁传来血族美人的声音。
“我也是从小接受骑士训练的。”
“西西里王国只有那么小一个岛屿,也用得着骑士?”
“当然,海盗的骚扰和敌国的入侵从没有停止过。骑士即是强大的战力,也是普通士兵的榜样,是勇敢与忠诚的象征。我们会用生命告诉领民,誓死保卫家园到最后一刻。诶,你看过那么多书,怎么会不知……”
“呵!”
这次的呵声尤其响亮,吓了恩佐一大跳。
身侧的血族少女,眼神脉脉。
我自然知道,可我喜欢听你说。
周遭很静,因为人很少。
人很少,所以灯火阑珊。
于无声黑夜,方见繁星璀璨。
……
阴湿腐败,这是恩佐对无名丛林的第一印象。
这里的树真的很高很密,枝干互相参差重叠,即使在白天也透不下多少光。这也许就是无名森林显得阴森的原因,恩佐想到。由于缺少阳光,水分无法蒸发,泥沼中散发出腐烂树叶和动物尸体的味道,让恩佐想起幼时被他养死的那缸金鱼。
领头人换成了埃米利安,在这种光线暗淡之地,血族总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丛林中处处都是无形陷阱,需要他锐利的双眼与感知。恩佐等人走在中间,两位老水手断后。
“啊——!!!”
忽然,站在最后的水手传出一声惨叫。只见他身上缠满了胳膊粗的藤蔓,用力将他往身后的树干上绑去。
“难道是……蔓生怪!大家小心,这不是普通的树!”
听到赛琳娜的呼喊,恩佐往被捆水手的身后望去。这是个接近三米的怪物,看不清它的五官,只有在躯干顶端有一张巨口,露出岩石一般的尖牙。它通体绿色,浑身布满纠结的藤蔓,藏在昏暗的角落里实在难以发现,不能怪埃米利安疏忽。
它的移动速度似乎不快,可攻击尤其隐蔽迅猛,捆绑的藤蔓力大无穷。不鸣则已,一击致命。
对,就如同蛇一般。
卡洛用手斧疯狂劈砍着落难水手身上的藤蔓,试图将他救出。可那显然不是普通的藤蔓,任卡洛如何用力,只能在上面留下浅浅的斧印。众人终于看清楚了,捆住水手的藤蔓像是它的一只“手”,而另一只“手”则好似挥舞的皮鞭向卡洛攻去。危机关头,伊凡上前替卡洛挡下了这一击,自己则被巨力掀翻在地。
两名血族动了。恩佐有幸首次看到了赛琳娜出手,优雅的攻击如同那天舞会上的华尔兹一般,雍容华贵。只是他们也不甚了解蔓生怪的弱点,风格灵巧的短刃挥砍在藤蔓上,效果比起手斧还差。
蔓生怪显然不打算陪他们玩了。它一只“手”护在身前,另一只裹挟着那名水手,就往巨口中送去。这一切离水手被捆,也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随着遇害者戛然而止的惨叫,血水从蔓生怪嘴角流下。
无名丛林,不欢迎擅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