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周芸眼前的还是那生硬的呆板的笑容，但却是令她心醉神迷的微笑，它具有无穷的魅力，深深地吸引着这个真正具有迷人微笑的姑娘。周芸屏住呼吸，她听见自己的心狂热地跳动着，铿锵有力，她不敢张开嘴来，生怕那颗驿动的心会冲出胸膛，一跃而出。扑入眼前这个瘦削而又憔悴的男人怀里，没有单薄的感觉，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踏实感。如果说她是一片蓝天，那么他就是擎天柱；如果说她是一汪碧海，那么他就是定海神针。叶枫和周芸紧紧拥抱在一起，谁也不愿离开对方温暖的怀抱。
“芸儿，我们一起去接郭凯吧，我们可是主人，得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叶枫诚心诚意地说。
周芸抬起头来，泪光点点，她像是没有听清楚叶枫的话，诧异地说：“我们，我们是主人……”
叶枫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对，你和我，我们是主人，不但今天是，明天也是，今后的每一天都是。”
周芸听懂了叶枫话中的深切含义，但她似乎不敢相信。“枫哥，看见你露出笑容，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即使你不来，即使你今后不再理我，我都会为你而感到高兴。”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来呢？怎么会不理睬你呢？我要让你天天都看见我的笑容。只是我的笑容实在是难看，简直比哭还难看，连我自己也不愿看见我的脸上挤出来的僵硬的笑容。”说完，叶枫无奈地苦笑一下。
喜上眉梢，周芸情不自禁，踮起脚来亲吻了一下叶枫的嘴唇，深情款款地说：“怎么会呢？只要是你发自内心的微笑，它就是世间最美的笑容。枫哥，你知道吗？其实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而且你温文尔雅，又有一颗善良纯洁的心，你不仅是一位美男子，还是一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
“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那么完美无瑕。不说别的，就我这张冷冰冰的苦脸，走在大街上，不让路人觉得害怕、厌恶，我就得谢天谢地了。在别人眼里，我大概是个冷血动物。”叶枫自嘲地说。
“才不呢，他们是有眼不识金相玉，有眼……有眼无珠。”周芸气鼓鼓地说，好像不这样说，就难消她心头之恨。女人就是这样，谁要是说她心爱的男人不好，那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女人是爱憎分明。
“好了，咱们别在这自吹自擂了，还是赶紧去接郭凯吧，他一个人在酒店里，一定等得心急了。”
周芸伸手一拍额头，如梦方醒，惊讶地说：“哎呀，你看我把这事都给忘了。看见你，我是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了。”
叶枫看着娇羞妩媚的周芸，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抓住她的柔荑，和她一起出门了。
虽然已有思想准备，可当叶枫一看见郭凯时，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冷战，郭凯脸上的忧郁神情太浓了，那不是一朝一夕凝结成的，是风刀霜剑经年累月深深的刻画。叶枫太熟悉那忧郁的神情背后隐藏着多少难以言喻的酸楚，一个人如果整天这样，那可真是生不如死呀。握住郭凯的手，叶枫明显感受到传递过来的阵阵寒意，就像握着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寒气直钻入心里。
周芸面带微笑，神情自若地为他俩作介绍，两个大男人礼貌性的寒暄两句，过后是略显尴尬的静谧。周芸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神情有点拘谨的叶枫，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拉住他的手，笑盈盈地对郭凯说：“今晚我和叶枫准备请你去我那吃饭，就算是我们为你接风洗尘，聊表地主之谊。”周芸说得轻松自然，毫不忸怩，而且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她和叶枫亲密无间的关系。
郭凯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说：“还是我请你们吃饭吧。叶先生，请恕我冒昧前来打扰你们，我已订好了明天早晨去北京的机票，我想在走之前，恳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请你们吃顿饭。”他一脸诚恳地望着叶枫。
“来者为客，哪有客人先请主人吃饭的道理？说句心里话，你能不远万里赶来，我们都非常高兴。我今天从老家特意赶回来，你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吧。”叶枫也说得十分诚恳。
“郭凯，你就别客气了。再说，在家里吃饭，怎么也比酒店里随便些。菜我都买好了，叶枫还等着给你露一手呢，他做的清蒸石斑鱼可真是色香味俱全，我可是百吃不厌。走吧，现在都快五点了，回去就开火，我保证七点前就能大快朵颐了。”周芸亦庄亦谐地说，她的话说得既风趣又不失庄重，让人听了顿感亲切，无法拒绝她的一番好意。
郭凯不敢看着周芸，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叶枫身上。
见郭凯没开口，叶枫忙说：“走吧，郭凯，我正等着露一手呢，你看看周芸，她一说清蒸石斑鱼，就满脸馋相。”
周芸扭头似嗔还羞地对叶枫说：“还说我馋呢，哪回吃起来你不比我吃得多呀？你呀，吃了也不长肉，赶明儿我要变着花样做美味佳肴，把你喂成个大胖子。”
看着两人的亲热劲，郭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就对了。”叶枫和周芸异口同声地说，两人相视而笑。
回到周芸的公寓时，叶枫和郭凯都不再显得那么拘谨了，尤其是叶枫，真的越来越像是一位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的主人了。看着他俩说话时表情自然了许多，周芸心里别提多开心了。一个是曾经爱得如痴如醉的前夫，另一个是现在正不顾一切疯狂地爱着的男人，周芸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人生，因为有爱，所以美好！
“叶枫，你陪郭凯坐坐，我去厨房准备做饭。郭凯，你随便坐，是喝茶呢？还是喝咖啡？”周芸笑意盎然地说。
“咖啡吧，到美国已入乡随俗了，慢慢地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郭凯平静地说。
叶枫起身对周芸说：“我去拿咖啡，你先把菜准备好，最后我来蒸鱼。”
周芸边点头边对郭凯说：“我都忘了，你在国内也几乎不喝茶，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
话一出口，周芸就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错话了，郭凯面露窘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连忙又说：“咖啡我们平时喝得很少，我们俩都喝茶，闽南人大多爱喝铁观音，他们喝茶叫泡茶。叶枫可是泡茶的高手，还有事没事给我讲茶道呢。”周芸是想岔开话题，免得郭凯难堪，可是她越说，郭凯的脸色就越难看。
幸好此时叶枫拿着一瓶未开启的雀巢咖啡和一瓶咖啡伴侣走了过来。“别听她乱说，我只是闲来无事泡泡茶解乏去闷，哪懂什么茶道。不好意思，只有这成品咖啡了，不介意吧。”叶枫的话解了周芸的场，她看着两人一人开启一瓶，笑着进厨房去了。
叶枫和郭凯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周芸就围着围裙，拿着明晃晃的菜刀，面露难色的出来了。“叶枫，还是你来吧，这活蹦乱跳的鱼，我怎么也不敢剖。”
叶枫摇了摇头，起身朝站在厨房门口的周芸走去，回头让郭凯自己冲咖啡。接过周芸手中的菜刀，刚要进厨房，周芸就伸手拦住他的腰。“别急，把西装脱了吧，别弄脏了。”
把菜刀放在厨房的砧板上，叶枫回身走到周芸面前。周芸帮他解开扣子，脱下他的西装拿进卧室里放在床上，再回来拿起刚解下的围裙给他系上。叶枫这才想起那是周芸给他买的西装，脑海里浮现出两人逛街的一幕。
周芸推着叶枫往厨房走去，叶枫忙说：“你陪郭凯说说话，我剖鱼很快的。”
“没事，我正好跟你学学怎么剖鱼，总是要学会的，不然以后总不能每回等都你回来剖吧。”周芸回头冲着正看着他俩的郭凯莞尔一笑，然后推着叶枫进了厨房。一进厨房，周芸就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叶枫，叶枫赶紧压低声音说：“芸儿，别这样，让郭凯看见了多不好呀。”
“我就是想抱抱你。”周芸动情地说。
静静的厨房里忽然飘来轻柔曼妙的歌声，叶枫回转身来，看着心爱的女人，迷人的眼睛清澈明丽，樱唇微微开启，一口洁白的牙齿熠熠闪亮，秀气的鼻子一翕一翕，风情万种的娇美。叶枫不禁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在她的朱唇上印上轻轻一吻。“抱够了吗？我开始教你剖鱼，好吗？”
“一辈子都抱不够，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力气抱你了，我就永远闭上双眼，幸福地离去。简直太浪漫了！”周芸的呢喃软语像一阵春风拂过叶枫的心田，好不惬意。
等叶枫穿好西装回到客厅时，郭凯就把电视给关了。坐在沙发上，叶枫发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一只掐灭了的烟头，他赶紧从茶几上的包里取出大中华，抽出一支递给郭凯，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都忘了给你拿烟了，不知道国产烟你习不习惯。”
接过香烟，凑近叶枫打着的打火机点燃后，郭凯笑了笑，说：“我也才抽上两年多，抽来抽去都是一个味，感觉都差不多。只是有时觉得手上有了它，好像心里舒坦些，慢慢地也就成了习惯。”
“都说烟酒不分家，听周芸说你以前滴酒不沾，现在呢？”叶枫说。
“也喝上了，跟抽烟一样，常喝，就是喝不出什么酒好，什么酒不好。其实我根本就不懂抽烟喝酒，说穿了就是糟蹋东西。”
“今天咱们得喝几杯，你是喜欢喝洋酒还是白酒？还不知道周芸买酒了吗？你等等，我去问问。”叶枫起身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对着厨房里说：“周芸，你买酒了吗？”
周芸双手湿漉漉的走了出来。“哎呀，这个倒是忘了，光惦记着买什么菜了。郭凯，你喝什么酒？待会让叶枫去买，很方便的，楼下临街边有一家烟酒行。”周芸和叶枫两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郭凯。
“要不我和叶枫一块去买吧。”郭凯说。
周芸扭头看着叶枫，正好叶枫也扭头看着她。
“行啊，咱俩现在就去买吧。周芸，你先弄其他的菜，鱼等我回来蒸。”说完，叶枫走到茶几前，拿起包和郭凯朝门口走去。
周芸在身后叫他：“叶枫，顺便买几盒抽式餐巾纸上来，记住买舒洁的，你们快去快回。”
“知道了。”叶枫答应着，头也没回，和郭凯走出了大门。
“咔嚓”一声，大门又严严实实关上了，两个男人就此从周芸的视线里消失了，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来，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一下子，寂静就包围了周芸，她转身又回到厨房里去了。
买了一瓶香格里拉藏秘干白和一瓶人头马XO，又到临近的超市里买了几盒舒洁牌纸巾，叶枫和郭凯拎着东西往回走。
“叶枫，找个清静的地方，我们说会话吧，当着周芸的面，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再回国就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事了。”郭凯不无伤感地说。
叶枫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想了想，说：“附近也没什么清静的地方可去，这样吧，咱们回去到阳台去，我也正想和你聊聊。周芸在厨房，咱们关上门，她听不见的。”
郭凯点了点头，两人又迈步沿着原路往回走。
轻轻关上门，叶枫和郭凯来到阳台上。叶枫取出香烟，两人点上后，都狠吸了一口，两缕轻烟几乎同时缓缓升起。郭凯开口说：“叶枫，本来我是根本没资格站在这里和你说话，说实话，今天你能来见我，真的让我既感动又觉得无地自容。我已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不奢求得到周芸的谅解。她是我活在这个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谢谢你让她又露出了笑容。看见你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我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高兴。我无权要求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爱她。你知道吗？从她说起你的话语里，从她看你的眼神里，我听到的，看到的，全是她对你浓浓的爱。生命对于我来说，仅存的理由就是为了不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饱尝失去父爱的痛苦。而如果能用我的生命去换得你们矢志不渝的爱，永远幸福、快乐，那么我一定会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开尘世的。我是一个罪人，但永远都不会有赎罪的机会了。”
淡淡的轻烟从叶枫的鼻孔里缓缓流出，缓缓升起，飘过头顶，消失在空中。看了看身旁满脸痛苦，悔恨神情的郭凯，叶枫平静地对他说：“能看看你的孩子的照片吗？是儿子还是女儿？我想你一定随身带着照片，对吧？”
郭凯不解地望着叶枫，点点头，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真皮钱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彩色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照，天真活泼的一个小男孩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儿子和妈妈的脸上是灿如朝霞的笑容，和郭凯若有所思的神情显得有点不和谐。
“是儿子，快三岁了。”郭凯说。
叶枫将照片还给郭凯，然后说：“你有没有设身处地为你的孩子想过？你的生活对他的影响有多大？郭凯，你是个聪明、睿智的人，我不想劝你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我只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所有关心你的人都大失所望，你辜负了他们对你的期望。知道吗？周芸最害怕，最担心的就是你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往事不堪回首，确实对你是个沉重的打击，但不应该成为你漠视生命，轻言放弃的理由。对于过去，周芸曾对我说过，错的不是你，不是她，也不是你现在的妻子，错的只是那段历史。而你现在却真的是大错特错，如果你认为过去的你深深的伤害了周芸，那么现在的你只会将这份伤害愈演愈烈。你还年轻，大概咱们岁数相仿。从生命的角度来说，我们可能将过半生；可从人生的意义来判断，我想我们都仅仅是刚走了一小段路程而已。有句话说得好：评价一个人，他的后半生比前半生更重要。而你呢，却自暴自弃，可以说虚度光阴。对于你最最重要的后半生，你选择苟延残喘也好，选择放弃生命也罢，都是一个纯粹的失败者，是一个懦夫。你好好想想，周芸如果不能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那么她脸上是不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你不用谢我，那不是我给予的。我们的未来，是靠我们自己来把握的。生命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宝贵的，但是你宝贵的生命却换不来我和周芸的幸福生活。一个人可以逃避现实，却永远也逃避不了自己的心灵，如果你还认为自己的后半生比前半生活得会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的话，那你就应该珍惜现在，过好现在。肚子饿了吧？我们的现在就是该吃晚饭了，要过好现在，就是要吃好这顿饭，你说对吧？”
话音未落，卧室的门就开了，周芸手里拿着围裙走了进来。“对什么对呀？我说你们俩跑哪去了，原来躲在这抽烟聊天来了，要不是桌上的酒告诉我你们已经回来了，我还真会以为你们迫不及待地在路上就喝开了。叶枫，我的工作已经圆满结束了，现在就等你上岗了。来吧，大师傅，今儿可得拿出真功夫来，可千万别让我把牛皮都吹破了。”周芸边走向他们边幽默地说。
“牛皮可是你吹的，吹破了可别赖我。得了，郭凯，你和周芸先上菜，我很快就好。”叶枫接过周芸手中的围裙。
“来吧，郭凯，我们先上桌，开酒的活儿就留给你了。咱们是万事俱备，只欠蒸鱼了。”周芸继续她的风趣、幽默。
郭凯从对叶枫的话的沉思中回过神了，看着他俩，艰难地笑了笑，说：“你们还别说，我可真是饿了，现在我最想做的，最该做的就是赶紧尝尝你们做的珍馐美味，赶紧喂饱肚子。”说完，郭凯的目光和叶枫的目光在空中相会，两人都会心一笑，如释重负的一笑。
端上清蒸石斑鱼后，菜就上齐了。看着一桌子丰盛的佳肴，郭凯对餐桌对面和叶枫并排而坐的周芸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你的厨艺可是大有进步，这一桌子菜，看着都让人垂涎三尺，今天我可是大有口福了。”
周芸一边给他俩斟酒，一边说：“我呀，就是嘴馋，在酒店里吃了一道好菜，就老想着。没办法，闲得无聊时就买来菜谱照葫芦画瓢，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勉勉强强能摆上桌招待客人了。其实呀，就是想自己解解馋，总不能天天上馆子吧。郭凯，别坐着不动呀，你不是饿了吗，来，先尝尝叶枫的清蒸石斑鱼。”
周芸夹了一大块鱼肉搁在郭凯面前的小青花瓷碗里，然后给叶枫也夹了一块。叶枫拿起筷子笑着说：“郭凯，这鱼得趁热吃，凉了肉就硬了，不滑了。”
郭凯夹起鱼肉放入嘴里，嚼了几下，周芸紧盯着他，急切地问：“味道怎么样？”
“鲜嫩爽口，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少一秒肉就不嫩，多一秒就硬了，刚刚好，确实好吃。”郭凯对叶枫竖起了大拇指。“不行，我得再吃一块，这么好的味道可把我馋劲给勾起来了。”
周芸听了脸都乐开花了，眼睛笑眯眯的，又给郭凯夹了几块鱼肉。“好吃你就多吃点。没吹牛吧，我可是实话实说。”她得意洋洋地说，“来，举起酒杯，为我们今天在此相聚干杯。”
三只晶莹剔透的酒杯在空中撞击出悦耳动听的声音，杯中的美酒随着一声撞击，轻轻摇晃起来，在柔和的灯光下，漾出一波一波迷人的光泽。周芸和叶枫的目光悄然相会，立刻就融汇在一起，两人同时喝干了杯中的美酒。郭凯静静地看着他俩，脸上绽放出久违的，舒心的笑容，这一次没有稍纵即逝，而是一直挂在他的脸上。
喝酒是讲究气氛的，而气氛的好坏取决于喝酒人的心情，心情好时，即使开怀畅饮，也不会醉；心情不好时，没几杯就会醉得一塌糊涂。很显然，今晚他们三人的心情都不错，这从他们脸上的笑容就能一览无遗。尤其是周芸，白皙的脸颊泛起片片红晕，面若桃花，一脸春光明媚的笑容。心情一好，酒桌上的气氛就活跃，气氛一活跃，酒就喝得快，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三个人喝得都很惬意，说话也就解除了拘束，想到什么几乎都会脱口而出。又一杯酒入肚后，叶枫对郭凯说：“郭凯，你在美国生活好几年了，对美国这个超级大国也有了具体的认识。虽说现在中国人的赴美留学热情不像十年前那么高涨，可还是有大批的莘莘学子满怀热情，前仆后继冲向美国，仿佛到了美国，就是到了天堂一样。跑船时，我也经常去美国，洛杉矶、纽约、芝加哥、华盛顿等大都市我也都去过。说实话，我还真没觉得美国有多好。你给我们说说美国和中国的不同之处吧。”
郭凯想了一下，才说：“这个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有天堂。美国也不例外。对我们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留学生或者移民来说，美国永远都是异国他乡。即使你成为美国合法的，拥有永久居住权的美国公民，你依然是中国人。这是每一个漂洋过海去美国的中国人共同的心声。要说在美国这几年，除了读书搞科研外，跟外界的联系我是极少的，也谈不上什么具体的认识。一说起美国，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它是和我的祖国隔着一个太平洋的另一个大国。而不会想到，它是我现在生活居住的国家，我已是它的合法公民了。走出国门，我们首先要做到不能数典忘祖，时刻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在外国人面前不是唯唯诺诺，曲尽逢迎，而是挺直腰板，昂起自己高贵的头颅做人。”
叶枫为郭凯慷慨激昂的话而热血沸腾，他举起酒杯，什么话也没说，和郭凯碰了一杯。
“说起中国和美国的不同之处，那就不胜枚举了，我个人认为，两个大国最大的不同之处不是一个是社会主义国家，另一个是资本主义国家，而是人与法的关系迥然不同。在美国，几乎所有人的法律意识都很强烈，他们都把法律当作他们的保护伞。在法律面前，他们自认为是人人平等的，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哪怕是贵为总统，面对法律，也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美国人信奉，法律是至高无上的。而在中国，人们的法律意识淡薄，许许多多生活在底层的人民根本不懂法，有什么问题都不是通过法律来解决。我们读中学时，都学过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可事实上，这不过是一句理想化的口号，和现实有着十分显著的差异。在法律面前，总有一部分人享有特权，肆无忌惮地践踏法律的尊严。中国有句古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古话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在神州大陆上有那么层出不穷的，令人匪夷所思，荒诞离奇的，甚至是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权大于法的事情比比皆是。孟德斯鸠曾说过——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有权力的人们使用权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停止。对于中国的一部分有权力的人来说，他们手中的权力太大了，以至于他们根本弄不清权力的界限在哪。甚至有些人干脆就大言不惭地说他手中的权力就是法律，他们可以轻易越过界限而不受到惩罚。其实，有很多留学生当初都梦想着有朝一日，学业有成后，回来报效祖国，可当他们渐渐认识到在自己的祖国，法律都不能是至高无上的时候，他们又无奈地退缩了。有相当一部分的留美学生最终都成为美国公民，可他们始终不忘自己是中国人。”
叶枫不住地点头，沉吟片刻，他又不断的摇头，弄得身边凝神倾听的周芸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是赞同郭凯的说法呢，还是反对。
“郭凯，你说的不无道理，可以说言之凿凿。美国的法律人人平等，仅仅局限于美国国内，仅仅针对美国人而言。你看看那些骄横跋扈，气焰嚣张的美国大兵，他们耀武扬威，肆意践踏他国的领土时，他们粗暴残忍地欺凌他国的国民时，可否想到他们的行为可不是法律所允许的。有时候，法律绝不是至高无上的，甚至不过是一纸空文。美国口口声声说人权，动不动就在人权上面为难中国，可美国自己根本就不尊重他国的人权。苏联解体了，俄罗斯的经济一蹶不振，他们为国民的生计已自顾不暇，而且是焦头烂额，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美国独霸天下。法律，说穿了，不过是霸权的一种表现形式。一个国家的法律是由统治阶级制定的，统治阶级拥有霸权，当然也就名正言顺地拥有了法律这把利器。它是用来对付那些不承认，甚至想篡夺他们霸权的被统治者。美国的政治和法律，都是厚颜无耻的欺世盗名。但在经济、科技方面，美国确实是独领风骚，世界各国都只能望其项背。美国给我的最大的好感就是其强大的经济、科技力量，这才是美国真正强大的原因。”叶枫说。
“是啊，美国的霸权主义正是建立在它强大的经济、科技力量的基础上。美国对外的罪恶行径真可谓罄竹难书，但是国与国之间是无法律可言的，弱肉强食贯穿整个人类历史。战争的性质就是推翻法律，取得胜利的一方拥有法律的定夺权。法律是由人来制定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法律就无法做到至高无上。唉，法律也好，战争也好，无非都是为了利益，利益才是法律和战争的诱因。”
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议论着这么严肃的话题，周芸把脸一拉，生气地说：“你们俩真是瞎操心，不论是中国，还是美国，或者其他的国家；也不论是什么样的法律，只要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日子越过越好，那么它就是一个好国家，它定的法律就是行之有效的法律，发展才是硬道理。咱们三个普普通通的世人大可不必杞人忧天，现在当务之急是多吃菜，填饱肚子。我说的对吧？”
郭凯和叶枫听了都不由自主地笑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一人夹了一只大虾，剥了虾壳，蘸着酱油和醋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周芸笑逐颜开，说：“你们说了那么多对美国的看法，我也凑凑热闹吧。”此话一出口，郭凯和叶枫都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她，不知她要说什么样的真知灼见来。显然，周芸的话吊起了他们胃口。
“我第一次对美国有概念，就是看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面的片头读白太精彩，太经典了，就是想忘都忘不掉。如果你爱她，带她去纽约吧，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她，带她去纽约吧，因为那里是地狱。当时我听了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就想，怎么天堂和地狱都跑纽约去了？”说完，周芸看着叶枫，再看看郭凯，两人的神情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瞠目结舌。
一时间，餐厅里寂寂无声，沉默的气氛越来越浓。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间爽朗的笑声爆发出来。周芸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干脆趴在叶枫身上。叶枫也笑得口张得大大的，好像不这样，肚里的笑料就会膨胀得撑破肚子似的。郭凯倒是很快就止住了大笑，双目专注地望着对面的周芸和叶枫。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是周芸没想到他俩的反应会如此大，乃至于整个房子里都充塞着笑声，余音缭绕，不绝如缕。好一会，笑声才逐渐平息下来，周芸慢慢直起身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她一只手搭在叶枫的肩上，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说：“你们俩笑什么？害得我跟着你们笑，都快笑破肚子了。叶枫，我说错什么了？看把你笑得，脸都笑红了。”她伸手轻抚着叶枫的脸，已完全忘却了对面还有郭凯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好不容易，叶枫才平静下来。“这都是作者专门用来骗你们这些多愁善感的小女生的，什么天堂地狱的，还经典呢？纽约怎么了？跟咱们厦门一样，不过是一座供人们工作、生活的城市而已，不就是城市面积大一些，摩天大楼多一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多一些，人们口袋里的钞票多一些。纽约也有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的大街，交通拥挤，堵塞；还有贫民区，有抢劫、杀人等不计其数的暴力事件发生；有人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有人衣衫褴褛，风餐露宿；有人做着高尚体面的工作；也有人干着不可告人的肮脏交易；有人兜售假冒伪劣产品；有人明目张胆的贩卖毒品，祸害他人。纽约既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因为那里有太多太多的人。郭凯刚才不是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有天堂吗，同样，有人的地方，也没有地狱。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纽约，你去找找看，到底天堂和地狱都藏在纽约的哪个角落里。”
周芸始终笑呵呵的，她俏皮的扬了扬眉毛，嘟起小嘴说：“不用去我就知道在哪里，天堂在世贸大厦的最顶层，因为那里最高最明亮，离天最近；地狱吗，在下水道里，因为那里最黑暗最肮脏，在地下，我说的对吧。咱们厦门既没有世贸大厦那么高的大楼，也没有四通八达，畅通无阻的下水道，所以咱们厦门可没有天堂和地狱，只有咱们三人在离天堂不算太遥远的地方吃着美味佳肴，尽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说到这，周芸冲着叶枫调皮地眨了眨眼，接着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好意思笑话我。来，一人一大碗冬瓜排骨汤，以示惩罚。而且还得比谁喝得快，慢的还得再喝一大碗。”说完，她气嘟嘟的起身从厨房里拿来两个大碗，盛了满满两碗汤，摆在面面相觑的叶枫和郭凯面前。“开始喝吧。”周芸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郭凯和叶枫同时端起碗，连汤带料全部下肚，又同时放下碗。这下周芸可有点急了。“怎么？合起伙来对付我是吧？没分出输赢，那哪成呀，每人再来一碗。三碗不过冈，人家武松喝了十八碗，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喝几碗？”周芸说话时一本正经，丝毫看不出是在开玩笑，她伸手就要拿叶枫面前的碗。叶枫眼疾手快，抢先把碗拿开，面露乞求之色。“您就饶了我吧！”
周芸“扑哧”一声笑了，一脸温柔地看着叶枫，动情地说：“还真让你喝呀，真把你撑着了我哭还来不及呢。要把你喂成个胖子也不在朝夕之间，对吧？”
叶枫感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看着周芸，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一瓶洋酒没喝完，郭凯就有些醉意了，眼睛都有点朦胧了，像飘浮着一层薄雾。周芸和叶枫也不再劝他。周芸打了两碗饭来，静坐着看他们俩吃饭。
郭凯吃了几口饭，看周芸没动静，忙问她：“你怎么不吃饭？忙了这么久，你该多吃点。”
周芸嫣然一笑，说：“光吃菜就吃得饱饱的，再吃饭就不知要长多少肉了，我最怕胖了。我还想着跟叶枫一块健身减肥呢。”
叶枫一口饭差点呛了出来，他赶紧咽下肚里，急急说：“你还要减肥，再瘦就只能用瘦骨嶙峋来形容你了。你呀，就是想永葆青春，永远保持苗条身材，就是饿肚子也在所不惜。再说，你想练健身，就更应该多吃一点，要不哪有力气运动呀！你看我和郭凯吃得有滋有味的，就没勾起你的馋劲？你就吃一点吧，我保管你吃了一口想两口，吃了两口想三口，吃了……”
没等叶枫说完，周芸就用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娇嗔道：“快吃你的吧，你就权当替我吃吧，最好一扫而光，不然，明天你就接着吃剩菜吧。就知道耍贫嘴。”
郭凯似乎习惯了他俩的亲密举止，他笑着说：“看见你们其乐融融，我是深受感动。周芸，再给我来一碗，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胃口这么好，好像肚子是个无底洞似的。”
“好嘞！”周芸答应着，笑嘻嘻的接过郭凯递过来的碗，转身就进厨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