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就像一把无情的刷子,不断地从人们的记忆中刷下粘贴得不是很牢固的旧照片。叶枫努力在记忆中寻找金辉的照片,可搜寻的结果却令他倍感失望,在为数不多的旧照片中,那个又高又大的身影变模糊了。在那些模糊的身影中,唯有他那抹坏坏的微笑和玩世不恭的眼神,依然清晰可见。当年,就是那抹坏坏的微笑和玩世不恭的眼神,让太多如花似玉的女生无法抗拒,为之倾倒。叶枫还记得,同学们背后都叫他“采花大盗”。大学三年,他让人津津乐道,甚至令很多同学羡慕不已的就是他那色彩斑斓的情史。
在高崎机场,从鱼贯而出的人群中,杜平一眼就看见了金辉,他兴奋地高举右手,拼命摇晃,还大声呼唤金辉的名字。叶枫顺着杜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气宇轩昂的朝他俩走来。走近了,叶枫才看清楚他的相貌,天庭饱满,目若朗星,脸上神采飞扬,因激动而张开的嘴正在呼唤着他们的名字:“杜平,叶枫。”
一上来,金辉就和杜平、叶枫来了个热情的拥抱,阔别多年再重逢自然是激动万分。“老同学,想不到咱们毕业后再相见还是在厦门,看见你们我真是不知道有多开心。”金辉的话是发自肺腑的感慨,这从他脸上的神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班长,你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十二年不见,你可是越活越年轻了。”杜平说。
“班长,当年你老是戏说我和杜平秤不离砣,今天我俩还是秤不离砣来接你,只是我们这一秤一砣都快锈迹斑斑了,只有你风采依旧。刚才猛一看,我还以为你又来上学来了。”
叶枫的话引得三人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要说杜平变了还真是挺明显的,成熟、稳重,精神饱满,一看就知道是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成功男士。叶枫,你可真没多大变化,说实话,我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与生俱来的酷我就是想忘都忘不掉了,太与众不同了!”
杜平拎起金辉身旁的黑色提包,说:“班长,还记得当年咱们班欢送你们八位分配去上海的场面吗?当时就是我给你拎的行李,只是当年的大帆布包变成了现在的真皮提包。真没想到十二年后还能再为你拎一回包,回头想想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呀!”
叶枫一把抢过杜平手中的包。“那也让我感觉一样昨日拎包的滋味吧。”说完,三人相视而笑,一起向大门出口走去。
离开机场,叶枫边开车边对金辉说:“班长,我先送你和杜平去宾馆,等我接了茹萍和天天后再来接你们去吃饭。你还记得茹萍吧。”
“记得,杜平要是爱上一个人那就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还没毕业那会他们俩就已经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有几次我还在龙舟池边看见他俩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现在肯定是更加的男欢女爱了吧。”
杜平笑呵呵地说:“班长,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想当年你可是甜言蜜语,不知有多少貌美如花的女孩子被你哄得主动投怀送抱。你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了,不知又有多少如花美眷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好好数数,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金辉满脸委屈地说:“实在是冤枉啊!当年同学们天天在我面前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结果每个妹妹都离我而去。今天我这张嘴是准备用来和你们好好叙叙旧,再就是尝尝面线糊、海蛎煎,还有沙茶面。十二年没吃到正宗的厦门口味了,想想都会流口水。”金辉一脸垂涎欲滴的神情。
三人一路上聊着往事,说着现在,很快就到了海景大酒店。杜平和金辉下车后,叶枫又去接林茹萍和天天。杜平和金辉走进酒店大厅,办好入住手续,再乘电梯上楼进入房间。杜平放下提包和金辉分坐在单人沙发上,掏出香烟,一人点上一支。
“杜平,不是你事先提醒别提起叶枫的婚姻,刚才我还真会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早已经和他那位国色天香的女朋友喜结连理了。世事无常啊!没想到叶枫至今还孤身一人。早如如此,当初他和许柔要是真成了一对该多好啊。看着他一脸凄苦的神情,我这心里着实不好受。幸好有你和茹萍关心他。”
“那是自然,我们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金辉,你好像变了,变得有点多愁善感,而且还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这可和大学时期的你简直是判若两人。那时的你可是天之骄子,目空一切,眼里只有校领导,何时真正关心过同学们呀。”
“说来惭愧,那时可真是年少轻狂,眼睛总是向上看。毕业后经历许多,才明白人应该真诚地对待每一位身边的人。这也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大的收获吧。”金辉满脸诚恳地说。
杜平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稍纵即逝,随之而现的是感动。“你能明白这一点可实在是难能可贵。要说惭愧的应该是我,毕业后除了叶枫,我哪个同学都没有去主动联系过。早上接到你的电话,我还不敢相信是你打来的,太突然了!直到亲眼见到你才相信这是事实。虽然读书时你我交往不多,但是你今天来我真的是说不出的高兴,这心那,到现在还激动不已呢。”
金辉有点受宠若惊,他真诚地说:“杜平,谢谢你和叶枫还记得我这个不称职的班长!谢谢你们来接我!更应该谢谢你们因为我的到来而激动不已!我真的很感动。”
说话间杜平的手机响了,叶枫已经接了林茹萍母子俩在楼下等他俩。杜平和金辉起身走了出去。金辉和林茹萍相见又是一番由衷的感叹和寒暄。大家都喜形于色,上车后,车里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舒友大酒店,在服务员小姐的引领下,他们走进了杜平预订好的包间。大家围着圆桌坐好后,面带微笑的服务员送上来菜谱,推让一番,金辉点了海蛎煎,面线糊,红焖大鲍鱼,清蒸虎斑;杜平点了龙虾剌身,叶枫给每人点了一蛊冰花炖血蛤,茹萍说天天爱吃狮子头,就点了鲍汁狮子头,又点了清炒豆苗。点完菜,三个男人在酒水上很快达成共识,为了照顾酒量一般的杜平,最后还是选了38度的五粮液,给林茹萍点了一支小瓶装的王朝干红。他们还在商量喝什么酒的时候,天天已经捧着妙士鲜奶美滋滋的喝上了。
服务员刚给他们斟满酒,热气腾腾的面线糊就端上桌了,她给每人盛了一碗。金辉有点迫不及待,先闻了闻,然后一脸兴奋地说:“可算是闻到正宗的闽南风味的面线糊了,不行,我得赶紧尝尝。”说完,他先小口小口地细细品尝,后来就三口两口喝光了一碗。他嘴里不停地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又让服务员给他盛了一碗。
开始上菜后,杜平举起酒杯,说:“班长,很高兴你能来厦门,久别重逢,来,我们先敬你一杯。”叶枫和林茹萍也举起酒杯,金辉和他们都碰了碰杯,大家一饮而尽。天天也举着鲜奶嚷着要和大家干杯,逗得几个大人都哈哈大笑。金辉忙说:“天天,大伯和你干杯,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成长,将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斟满酒,和天天高举的鲜奶碰了碰,然后一口喝干。天天喝了一大口奶,嘴角还留着点点奶渍,他一脸认真地说:“我现在就是男子汉了,妈妈每天早上起来都叫我小男子汉呢。”小家伙的话让大家都乐开了怀,就连门旁的服务员也忍不住掩着嘴笑。
叶枫叫服务员再拿一瓶白酒来,并告诉她不用在一旁服侍,有需要会开门叫她的。服务员非常礼貌地微笑着退了出去。
“茹萍,今晚我要和他们兄弟俩开怀畅饮,你不会介意吧?”金辉说。
“你们难得相聚,我怎么会介意你们把酒言欢呢。我不能陪你尽兴,就让杜平和叶枫好好尽尽地主之谊。”林茹萍笑着说。
“咱们就像是阔别多年的亲人,也别那么客气地你敬我,我敬你。茹萍,来,咱们干一杯,欢迎你带着天天,跟杜平、叶枫一块到上海来玩,我可随时恭候你们。”金辉举起酒杯说。
“上海我们一定会去,现在已经联系上了,今后应该多来往。”说完,林茹萍和金辉干了一杯酒。
鲍鱼,龙虾上来了,林茹萍交代服务员晚点上冰花炖血蛤,服务员答应着出去了。林茹萍亲自给他们夹了鲍鱼,然后就看着儿子津津有味地吃。
几杯酒入肚,杜平脸上有点红了,他歉意地对金辉说:“班长,这酒平时我可是敬而远之,今天咱们同学相聚,我也就放开来喝。叶枫最清楚我的酒量,要是和你们一样酒到杯干,过不了多久我就得醉趴下。我知道你向来是海量,记得咱们的毕业宴上,就你一个人所有的酒桌都去敬了酒,当时我们背后都叫你酒仙呢。今天我可是舍命陪酒仙了。叶枫现在也是酒国英雄,你们俩可以一杯杯干,我就随意吧,尽量别那么早就醉了。”
叶枫给金辉斟满酒,然后说:“班长,今晚咱们敞开了喝,但别喝醉。明天让杜平陪你去办正事,等办完事咱们再一醉方休,如何?”金辉笑着点点头。
正给儿子夹开狮子头的林茹萍开口说:“金辉,我还是叫你班长吧,以前叫习惯了。你怎么会来厦门办事呢?上午杜平打电话说你要来,我还不大相信。说实话,我们一直都认为你会从政的,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开公司经商了,真是颇感意外。还有,你也给我们介绍一下嫂夫人和孩子吧,我还真有点好奇,想知道当年名声在外,风流倜傥的金大情圣的夫人,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之貌。”
听完林茹萍的话,金辉赶紧从身后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隔着桌子递给她。“早该拿出来给你们看的,见到你们一时高兴得都给忘了。茹萍,没有你想象中的倾国倾城之貌吧?”
看完后,林茹萍把照片递给凑过来看的杜平,笑着对金辉说:“不是我说你,班长,你还想娶天上的仙女做老婆是不是?嫂夫人不仅有倾国倾城之貌,而且还一身高贵优雅的气质,那可不是什么天生丽质可以比拟的,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且我还发现嫂夫人一脸的帮夫相,看你一脸幸福的笑,就知道她一定是位贤内助。你可真是好福气呀!赶紧给我们说说你们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吧,我可准备好洗耳恭听了。”
金辉从包里取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两支分别递给杜平和叶枫,自己也叼上一支,点燃后,吸了一口,一缕轻烟从嘴里轻悠悠地飘出。“说实话,我能有今天真是多亏了我爱人。对了,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爱人方婷,我的一对孪生儿女,哥哥叫金波,妹妹叫金粼,他们都快五岁了,应该和天天差不多大。我现在最感到幸福,最心满意足的就是我的爱人和我们的儿女,为了他们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说到这,金辉扭头对叶枫说:“叶枫,不是我这个老班长自卖自夸,家庭的温馨、幸福对我们男人来说是最大的安慰。听我一句话,安安心心成个家,有了家一个人的生活才是完整的。”说完,金辉用诚恳的目光看着面部微微抽搐,一脸冷峻、凄苦的叶枫。叶枫没说话,只是缓缓举起酒,强装笑颜和金辉共饮一杯。
放下酒杯,金辉拍了拍叶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是我们班上年龄最小的,我们从五湖四海聚在一起就像一帮兄弟一样,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想看着你这个最小的弟弟能早日拥有温暖、舒心的家。”
叶枫接过杜平递过来的照片,看着照片中金辉和他的妻子,他们的儿女,心中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抱着心爱的妻子,抱着我们爱情的结晶,留下这美好时刻的见证?”叶枫的心隐隐作痛。
一看气氛有点凝重,杜平忙开口说:“金辉,你还是快点说说你的爱情故事吧,我想一定非常引人入胜,你看茹萍都有点急不可耐了。”
金辉看了看杜平夫妇,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用力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开始讲述他这十二年的经历。
毕业分配时,为了去上海远洋公司,金辉可是煞费苦心。凭学习成绩,他是根本去不了上远的,他动用了所有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如愿以偿。在去上海报到的火车上,他暗自庆幸自己的投机取巧。他野心勃勃,准备在上海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实现自己的政治宏图。可进入社会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思想是多么的幼稚。没有任何背景靠山,也不是名门高校出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海员,谁又会在意他的档案里记载的那段大学学生会主席的履历。在茫茫大海上漂泊了三年,金辉依然不甘心就此碌碌无为地做一辈子船员。公休期间,他主动去公司里和人混个脸熟,其实是溜须拍马,献殷勤,说难听点叫胁肩谄笑,阿谀奉承。就这样低声下气的还时常热脸贴在人家的冷屁股上。有时,他也想不再如此卑躬屈膝作践自己,可每一次他都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古语来劝慰自己,激励自己。
有一回,公司海务部有一批海图需要整理,这可是个苦差事,那些平日里一杯茶来一张报,养尊处优惯了的职员,就假装好心,让他帮忙整理海图。金辉还如获至宝,以为机会终于来了。他拿着每月一千元的临时工的报酬,一心一意为他们卖命,以期有朝一日能得到领导的垂青,赏识,从而登堂入室,实现他的政治美梦。时间一长,跟公司里的一些职员也混熟了,但金辉仍然没有发现谁能为他的将来而鼎力相助。那些人除了吩咐他做这做那,就是调侃他,戏弄他。他默默地忍受着,继续在心中勾画着自己的美好蓝图。他告诉自己时机未到,到了自然会有贵人助他大展宏图。金辉一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工作着,一边用心观察,寻觅着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贵人。
命运造化人,金辉遇上的是他生命的贵人,而不是他梦寐以求,能帮他在政治仕途上平步青云,展翅高飞的贵人。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他听平日里还说得来的几个年轻人眉飞色舞地议论着运务部新来的一位美女,他们对她的形容是不吝溢美之词,有一个还自我陶醉似的用“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来夸赞。他们纷纷猜测她是哪位领导的亲戚,肯定是大有来头。当时,金辉只是听听而已,并未往深了去想。当天晚上,闷闷不乐的他到外滩去散散心,静下心来,他才想到如果他能将那位美女追到手,那么她身后的那位领导不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事业上的贵人吗。这或许就是他实现理想和抱负的最佳机会。他不禁笑逐颜开,压抑已久的苦闷和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了。面对皓月长空,他喜极而泣。之前再苦再累,再受委屈,排斥,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知道男人的泪水是为成功而流的;挫折,失败只能让男人更加坚强,更加执著。这是金辉自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看见希望的曙光。可还没等泪水被夜风吹干,他就发现这缕曙光是多么的微弱,多么的渺茫,厚厚的阴霾又笼罩心头。金辉仔细分析了一下他和这位美女之间的差距,当时他的心就凉了半截,激情的火苗刚点燃,就被现实无情的雨水给浇灭了。
可再渺小的希望也远胜于绝望!冷静下来的金辉还是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这位被同事们赞为天仙般的大美女。
在金辉以往的记忆中,追女人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大学三年,他身边的女人像间竹梅花般,他还从来没有为了追一个女人而绞尽脑汁,费尽心机。
这位美女叫方婷。在公司里,金辉想方设法多和她碰面,还得不让她察觉他是有意如此。刚开始,方婷对他总是冷冰冰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长这么大,金辉还没遇上过哪个女人如此不正眼瞧他,对他爱理不理的。每当他一想起方婷冷漠高傲的目光,就想放弃,可再一想到征服她之后就能一飞冲天,步入辉煌仕途,他又决定忍辱负重,一定要征服她那颗高傲的心。可一旦征服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就像一只顺着树干向上爬,一心想摘鲜桃的猴子,等爬到枝头才发现没有鲜桃。他一心只想着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竟然将宝贵的爱情作为诱饵,作为自己向上爬的奠基石。
虽然和公司里几位大有来历的年轻人相比,金辉显得有些相形见绌,可他也有他的优势之处。他懂得如何讨女人的欢心,尤其是追求那些涉世未深,思想单纯,爱浪漫的姑娘,他更是得心应手,总是轻轻松松就俘获她们的芳心。金辉很了解女人,他知道每个女人都有虚荣心,只是有的女人完全被虚荣心所蒙蔽,正如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虚荣,是我最爱的原罪!而有的女人却能认清自己的虚荣心,能正确对待,她们既需要这份虚荣心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但又不会完全被它所左右。方婷当然也不例外。金辉很清楚,方婷和他在大学里用几封写满风花雪月的甜言蜜语的情书就追到手的女朋友不同,她不仅貌美如花,而且心高气傲;更为关键的是她已经参加工作,步入社会了。进入社会的女孩子,即使单纯,也绝不会像学生时代单纯得那么幼稚。
可以说每一个年轻的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当别人夸奖她的男朋友如何如何帅气时,她的虚荣心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为了追方婷,金辉开始特别注重自己的外表形象,花了不少钱改善自己的穿着打扮。不仅如此,他还坚决放弃了仅仅为了发泄肉欲的所有风流艳史,远离那些浓妆艳抹,妖娆妩媚,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这一次他告诉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大学三年,虽然在读书方面金辉没下什么工夫,可在体育,文艺,社交等方面可是下足了工夫。他颇有心计,知道这些才华和技能将为他增添不少魅力。在方婷面前,他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个人魅力,当然他的表现要显得自然而然,恰到好处,不能让她觉得他是有意向她卖弄。从方婷看他的目光中,金辉知道他已经初战告捷,接下来他需要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但是他非常清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不能莽莽撞撞,向她大献殷勤,他需要的是她主动给他机会。为此,他必须耐心地等待,等待她把这个机会亲自送给他。虽然那段等待的日子里他是心急如焚,可在方婷面前,他还是表现得泰然自若,不像公司里其他的年轻人一样众星捧月般围着她转。
终于,有一次方婷主动邀请金辉打羽毛球。虽然那是工会组织的一次集体活动,不仅仅只有他俩,但他明白,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大学里,金辉曾拿过全校羽毛球比赛单打第一名,毕业后,为了保持好身材,即使在船上,他也坚持锻炼身体。直到今日,他的体形还和大学时那般健美,保持得相当好,要不杜平是不会那么容易就从人群中发现他的。在方婷面前,他使出浑身解数,就是在学校里拿第一名时他也没有如此卖力。因为这个机会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是他追求方婷的一个突破口。如果没有把握好这个机会,他不知道会不会还有下一个机会。对他来说,这叫毕其功于一役。金辉战胜了所有对手,同时也战胜了方婷的高傲。活动结束后,酷爱打羽毛球的方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请金辉教她打羽毛球。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怎能错过,金辉欣然应允。从此,他开始了半个教练的生活。
女人如果对男人有了好感,你只要顺着她的心意,多陪陪她,多哄哄她,你就会收获她真挚的感情,收获美妙的爱情,如同水到渠成一般。金辉开始由陪方婷打球慢慢发展到陪她散步,吃饭,看电影,逛街,陪她出去旅游。在这个过程中,他将他的才艺在她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慢慢的,金辉发现方婷看他的目光里闪动着令人心醉的柔情,同时他也感觉自己已经迷恋上她柔情似水的目光了。他意识到,不仅是她坠入爱河了,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滑落进去。他们恋爱了。
雨果曾说过——人出生两次吗?是的。头一次,是在人开始生活的那一天;第二次,则是在爱情萌发的那一天。金辉感觉到了自己的第二次出生,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让他心醉神迷的感觉。至此,他才明白,之前他和每一个女朋友之间都不是爱情,而是贴着爱情标签的一种占有的欲望,一种用花前月下等浪漫词汇粉饰的肉欲。
虽然他俩正在爱河里畅游,在爱的春风中漫步,在爱的殿堂里嬉戏,可金辉很清楚,那毕竟是没有经历风雨的理想化的爱情。它就像一株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茁壮成长的嫩苗。如果突然间来一阵疾风骤雨,嫩苗还能茁壮成长吗?甚至能否存活都无法确定。所以,金辉想在狂风暴雨来临前,在还没有乌云密布时,先给这株嫩苗围上一个坚实的栅栏。
当他俩爱正浓,情正绵时,金辉发现自己的积蓄已所剩无几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到囊中羞涩的地步。他一边向方婷描绘他的宏伟蓝图,一边旁敲侧击,试探性地套她的话。他想尽早知道他的政治前途的贵人到底是谁。一九九四年,正值世界杯之年,这给金辉提供了一个天赐良机。
说到这,金辉停住了,他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叶枫,很诚恳地说:“叶枫,我还得谢谢你呢。”
金辉的话让一直凝神倾听的叶枫大惑不解,他赶忙说:“谢我?九四年我还在茫茫大海上漂泊呢,不会是大学里跟我学了几招足球就把老婆骗到手了吧?”
杜平夫妇听了都笑了,金辉举起酒杯和叶枫干了一杯。放下空酒杯,他又说:“虽然不是直接关系,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如果不是你们组建足球队时人手不够,拉我凑数的话,我对足球可能永远不会感兴趣,因为我根本不了解它。叶枫,我想当时你们就是看中我一米八几的个子,能跑能抢还身手敏捷,在场上能给你们当个工兵使使,我说的对吧?”
叶枫歉意地点点头。“大至如此。”
三个男人点上一支烟后,金辉才接着往下说。
被叶枫拉进足球队,除了偶尔跟着练习练习,踢过几回友谊赛外,正式比赛金辉连一分钟都没登场过。不过他还是受叶枫的影响,渐渐喜欢上了足球。球技虽然不行,但他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球迷。他在方婷面前极力展示自己的才艺双馨,当然也少不了足球。凭他这张能把天上的云说得跳舞的嘴,方婷很快也成了球迷大军中的一员。世界杯前夕,金辉一咬牙,租了一间单身公寓,就为了和方婷一块看球,好给他们爱情的嫩苗围上一个坚实的栅栏。美国世界杯成就了巴西的四冠梦,也成就了他俩的美好姻缘。在金辉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激情四射的讲解中,在电视机里令人心跳加速,血脉贲张的场面前,两颗狂热的心终于狂热到了一起。
金辉和方婷同居了。甜蜜,温馨的二人世界给予金辉的是心灵的恬静和净化,他渐渐醒悟到,真正体会到爱情是如此伟大,如此圣洁,他开始为他的可耻行为感到羞愧,感到无地自容,同时他又害怕向方婷坦白会让他失去一切。
爱情是一位伟大的导师,教我们重新做人。在伟大,圣洁的爱情的引导下,金辉的心挣脱了名缰利锁。没有飞黄腾达的未来他已经不再会有烈火焚心的痛了,可如果失去方婷深邃的爱,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的生命就会毁灭。是方婷纯洁无瑕的爱让他明白了什么才是人生当中最最珍贵的东西。他流着悔恨的泪向方婷坦白了一切,他不求能得到她的原谅,能一如既往地爱他,只求自己的心灵能够得到解脱。出乎金辉意料的是,方婷并没有因此而勃然大怒,没有不理睬他,鄙视他,抛弃他。因为真诚,因为金辉对她深沉的爱,方婷原谅了金辉对她刚开始时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告诉他,她的身后没有什么背景靠山;她还开玩笑说他是机关算尽一场空。金辉抱着她,认真地对她说,拥有她的爱是他最大的收获,他只想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她才是他一生的贵人。
因为激动,金辉的脸慢慢变红了;因为激动,他的双眼渐渐湿润了。他揉了揉双眼,长吁一口气,这才又接着往下说。
冷静下来,他俩开始认真思考未来。方婷也基本认同金辉的观点,她也希望他能上岸发展。好事多磨!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他俩更加的如胶似漆。方婷也大大方方把金辉带回了她的老家——温州。之前,金辉只听她说过,她父母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商人。可到了她家,他简直是目瞪口呆。她父亲有一个资产达数百万的服装厂,她家的豪宅真可谓富丽堂皇,气派非凡。金辉还没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来,又一个更大的震惊几乎彻底将他击垮。方婷的父母坚决反对他们相恋。理由很简单,一个真正是普普通通的船员让他们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尤其是她父亲,十分震怒,就差指着金辉的鼻子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金辉再三向他们表明他的心意,他会努力发展,会一生一世,矢志不渝地爱他们的宝贝女儿。他甚至不惜跪在他们面前,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可还是无济于事,方婷倔犟、粗暴的父亲是铁了心不认他做乘龙快婿。话不投机半句多!当天夜里金辉就和坚持与他同一战线的方婷离开了她殷实富裕的家。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虽然受了莫大的羞辱,可金辉却感到无比幸福,因为他和方婷的爱正在经受暴风骤雨的洗礼,他们没有倒下,而是坚强地并肩屹立在凄风冷雨中。
回到上海,金辉左思右想后和方婷商量,他想再出海跑一段时间船,同时让方婷在公司里帮他找找关系,有机会就调进机关,不行的话,跑船的积蓄也能让他们想想是否能做点什么。总之是一个愿望,两种准备。不舍得让金辉出海的方婷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他的想法。没过多久,几乎是囊空如洗的金辉却带着最宝贵的爱情出发了。在船上他极力表现自己,希望以优异的工作表现作为成功登陆的砝码。同时方婷也极力在帮他找关系。分别的日子极大地折磨着他们深深的思念,每一次给方婷打电话都是以爱的哭泣作为结束曲,那种滋味金辉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差不多一年后,在荷兰的鹿特丹港,当他们又将以揪心的哭泣结束远隔万水千山的通话时,方婷终于忍不住哭着叫他回去。“没有钱可以,没有好的工作也可以,可生活中不能没有你”。她的这句肺腑之言是金辉这一生最铭记在心的话。其实,他也快撑不住要崩溃了,方婷不说他也想对她说。回船后,他就打了公休报告,准备在这趟回国后正式公休。递上报告后,他就天天算计着什么时候能回到上海。从鹿特丹到哥本哈根,再到汉堡,然后就开始回国的返程:从巴塞罗那到直布罗陀海峡,穿过地中海,过苏伊士运河,过红海,过印度洋,过马六甲海峡,新加坡之后就是香港,然后就回到朝思暮想的上海,回到望穿秋水的爱人身旁。到巴塞罗那时,方婷告诉金辉一个好消息,公司海务部准备招人,他的条件完全服合,她已经托她的顶头上司出面帮他张罗这事,应该问题不大。真是喜从天降,这个好消息让他俩一年来始终是以哭泣流泪结束的电话,终于以一次舒心的欢笑结束。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国的漫漫征程也不再有度日如年之感,反而觉得时光飞逝。感觉才离开巴塞罗那没几天,一下子就到了新加坡,一眨眼就又到香港了。经过台湾海峡时,金辉知道再过一天就能见着心爱的女人了。又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了,她是不是瘦了?变憔悴了吗?他满脑子都是她靓丽的身影,和她迷人的一颦一笑。一想到又能抱着心爱的女人,听她的呢喃软语,又能闻着她悠悠的体香,抚摸她如瀑的秀发,他的心就像天空中飘浮的朵朵白云一样,那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说到这,金辉又停顿下来,他看着杜平说:“杜平,你一定是深有体会,走船时一想到马上就能见着茹萍,肯定心花怒放,而且还心猿意马。”
杜平不假思索地说:“真是永生难忘啊!每次船回厦门,进港前,我总是迫不及待地用望远镜寻找着九节礁,看见了又急着找青屿,鼓浪屿,然后恨不得立刻靠好码头跳上岸,归心似箭的感觉是那么的强烈。”
“就是这强烈的感觉让我从天上直接掉到了地上,摔得那个惨呀!”
金辉的话让杜平他们三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一个个瞠目结舌,紧盯着金辉,看着他眼中慢慢涌出的泪水。擦去泪水,金辉平静了一下心情,接着往下说。
过舟山群岛时,金辉撞沉了一条渔船,同时也撞沉了他的美丽的梦,数年编织的梦幻就在一声撞击中化为了泡影。他为他的喜形于色,忘乎所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真叫乐极生悲。脑中一片空白的他根本不知道随后发生的事情,他的心已被茫茫无际的黑暗无情地吞噬了。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它让你每天都用心去描绘一个完美的梦,最后再让你亲手毁掉这个完美的梦。金辉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魂不守舍的日子。方婷请假一直守候在他身旁,用她至真至诚的爱温暖他那冰凉透顶的心。
破釜沉舟,他俩拿出所有积蓄开了一家货代公司。其实方婷早有此想法,做货运业务的她原本打算等金辉在公司立足稳了,她就出来单干;没想到她的计划会提前实现,只是他俩的位置调换了。就这样金辉从商了,而且一直做到现在,这期间也经历过风风雨雨,历经坎坷,可他再也没有那般绝望过,因为他有一位永远爱他,支持他的妻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现在,他觉得命运是如此眷顾他。
金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冷峻的脸也舒展开了。他扭头对叶枫说:“叶枫,你们常说马拉多纳是上帝的儿子,可我觉得我才是上帝的儿子,而且是名正言顺的嫡出,马拉多纳顶多也就是个私生子。”
服务员端上来冰花炖血蛤,林茹萍喂天天喝了几口汤。整个晚上都没人和他玩,他早吃饱了,坐了这么久,眼皮子都有点重了。林茹萍知道儿子听不懂大人们说什么,坐久了想睡。她举起酒杯,站起身来对金辉说:“班长,我衷心地祝福你有一个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真是让人羡慕不已。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想早点见识见识嫂夫人的风采。其实你该带她一块来,如今飞机飞来飞去的多方便。天天可能要睡觉,我就不陪你喝酒了,让他们哥俩好好陪你喝。办完事可别急着走,一定到家里坐坐。来,我敬你一杯,也敬我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嫂子。”
喝完杯中的酒,金辉忙说:“来得实在是匆忙,下回我一定带她来拜访你们。茹萍,你赶紧带孩子回去吧,家里我一定会去。”
林茹萍又一再叮嘱杜平明天别耽误了金辉的正事,杜平连连点头。母子俩起身朝门口走去,叶枫也起身对金辉说去送送她们娘俩。金辉叫他喝了酒路上慢点开。一旁的杜平拉住金辉,摇着头对他说没事,这点酒对叶枫来说也就是润润喉而已。金辉满脸诧异地望着他。
叶枫出门追上林茹萍和天天,天天高兴得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干爹,时不时地还吊着往前跑几步。出了酒店大门,叶枫拿出手机对林茹萍说打个电话,林茹萍笑着问他是不是打给周芸,叶枫的脸立马就红了,好在夜色中看不太清。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枫哥,你在陪同学喝酒聊天吗?一定喝了不少吧,告诉你,外面起风了,出门时记得背对着风,别让风吹着酒劲上头。和同学见面一定很开心吧,可千万别喝醉了,醉酒容易伤身体,你可不能再瘦了,再瘦……再瘦就不让你喝酒了,看你到时酒瘾犯了怎么办?”
听着周芸这一通机关枪似的话语,叶枫心里热乎乎的。“我一切都好,正要送天天和他妈妈回去,回来后再和杜平他们接着聊。你放心,我不会喝醉的,一想着以后没酒喝了,我就是再馋也不敢喝醉。芸儿,你在干吗呢?是不是有点无聊了?现在是不是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呢?而且还在不停地换频道?我说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像孙悟空一样变成一只小蜜蜂飞到我身后,偷看呀?你走以后,我也拿起电话给好多大学同学打电话,耳朵都听累了,两只耳朵到现在还‘嗡嗡’响呢,不过还是挺开心的。枫哥,你在开车吗?”
叶枫坐在车里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说:“还没有,我在车里给你打电话,现在准备开了。”
“那好,你专心开车吧,我不跟你聊了,回家后再给我打电话,我等你电话。好了,不说了,拜拜。”
“拜拜。”叶枫的声音也极尽温柔。挂断电话,回头看见林茹萍正看着他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叶枫不好意思,连忙扭头开动汽车,边开边心虚地说:“茹萍,你可是当姐姐的,哪有背地里偷听还笑话弟弟的。”
终于,林茹萍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身旁半睡半醒的天天睁开眼,好奇地问:“妈妈,你怎么这么高兴呀?干爹,你是不是给我妈讲了个笑话呀?”
叶枫头也没回,说:“没有,干爹啥也没说,你妈妈这是没事偷着乐。天天,我们别理她,看她一个人能乐多久。”
天天“哦”了一声,满脸疑惑不解地望着笑不可支的妈妈,不明白她为何笑成这样。
车子平稳地向前开着,林茹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阿枫,我这当姐姐的可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一想到我那乖巧可人的弟妹,我就忍不住高兴地乐了。你看看你,芸儿,芸儿的叫得多甜呀。我要是告诉杜平,他一准高兴得一夜都睡不着。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金辉,当年多么风流快活的人,如今满口都是家的温馨,家的甜蜜,真是没想到他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也许这就是爱情的伟大之处吧。”
叶枫也不无感慨地说:“现在的他和咱们记忆里的他可真有天壤之别。茹萍,你有没有发现,他现在说起他爱人和儿女时,满脸的幸福神情,那可是真情流露。当年这小子风花雪月,不知害了多少姑娘,没想到他也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想他一定非常非常爱他的妻子,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平静地放弃他的精神理想。”
“早上杜平打电话告诉我时,我还犯嘀咕,怎么这个风流成性的坏蛋找上门了?说实话,刚见面时,我还真有点硬着头皮抹不开面子,毕竟来者为客吗。谁曾想十几年间,他从一个拈花惹草的浪子变成了一个家庭和睦、事业有成的好男人。看来我们对他有太多主观偏见了。”林茹萍说的可是真心话,上大学时,她对金辉的印象很差,甚至可以说十分厌恶。在认识杜平之前,她就听说过金辉的大名。她们班一位叫姜丽丽的女生被金辉的一封情书打动,那封情书在她们班女生中产生了轰动性效应。其中有一段话在她们财经学校还广为流传——女孩子是一朵美丽的小花,静静地根植在泥土上,男孩子却是蜜蜂,飞东又飞西,飞累了,才会停下来,回头去找他的小花。就为这句话,林茹萍觉得金辉是一个玩弄女性的坏蛋。她实在想不通,那个姜丽丽怎么会死心塌地爱上这样一个轻薄的男人。特别是后来金辉绝情地抛弃了姜丽丽,而她还为此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林茹萍不仅瞧不起姜丽丽,对金辉更是厌恶至极。十几年后再相见,她才意识到看一个人应该看本性。“诶,阿枫,你们不是买船成立一个航运公司吗,正好金辉做货代,看样子应该做得不错,今后你们可以在业务上多多联系,说不定能合作呢。”她又接着说。
“我和杜平也是这么想的,刚见面也没多问。看情况吧,真能同学间合作,我们是求之不得。等明天杜平帮他办完事,再和他详谈。茹萍,要是我们喝得太晚了,干脆让杜平上我那去,省得深更半夜回去又吵醒你。放心,不会让他喝醉,都不是外人,金辉现在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喝酒吗,尽了兴就可以。”
林茹萍看了看披着叶枫的外衣,睡得正酣的儿子,再扭过头来说:“行啊,跟你在一起,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干脆明天晚上咱们到家里吃饭吧,你也把周芸叫来,大家热热闹闹的,比在酒店里吃气氛更融洽些。”
叶枫想了想,说:“在家吃饭当然好,只是周芸……我看就算了,金辉那边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他可能还记得当年辛虹的事,周芸来了说不定他还显得拘束呢。周芸知道金辉来,她还让我多陪陪他,她不会介意的。”
林茹萍用手轻轻敲了敲叶枫的后脑勺,佯装生气说:“我的笨弟弟哟,那是她嘴里这么说而已。哦,你就实打实的相信她不介意?你要是坚持带她来,她一定喜出望外呢。有时女人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截然相反。你呀,就是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你要是有金辉讨女孩子喜欢的十分之一的本事,我跟杜平就不用为你操心了。”说到这,她顿了顿,接着说:“阿枫,不会生姐姐的气吧,姐姐是太想早点看着你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了。”
停稳车。叶枫回过头来,冲着林茹萍感激地一笑,说:“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弟弟会时刻铭记在心。天天睡了,我抱他上楼吧。”
“还真得你抱他,我都抱不动了。阿枫,你可是即当舅舅,又当叔叔,还当干爹,赶紧练习练习当爹的感觉吧。杜平可是经常抱着天天上楼的。”
下了车,叶枫打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天天抱了出来,生怕弄醒他。林茹萍从另一边出来,帮叶枫把车门关好,拿着车钥匙,跟在叶风身后朝大楼走去。
等叶枫回来时,杜平和金辉已经打开了第二瓶五粮液,杜平的脸更加的红了。叶枫看看桌上的菜都凉了,就叫服务员端出去热一下。杜平拿起桌上的香烟,递给金辉和叶枫一支,三个男人又开始吞云吐雾了。杜平看着眼前不断飘升的烟雾说:“班长,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生平以来抽的第一支烟是你给的。好家伙,把我呛得眼泪直流。”
金辉吐了一个烟圈,笑着说:“是吗?这我可不记得了,你当时心里一定狠着骂我了吧。”
杜平也试着吐了个烟圈,可连着三四个下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型,气得他一口气把它们全吹散了。“唉,抽烟,喝酒这两样,我可真是无法入门呀!金辉,还没想起来呀?就在咱们的毕业宴上,你大班长盛气凌人,大家都卖你面子,十分荣幸地接你的烟,我说不会还被你们笑话。结果酒没喝醉,倒被你一支烟给呛醉了,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叶枫给三人都斟满酒,放下酒瓶,他对杜平说:“还好意思说呢,吐得我一床的,害得那天晚上和你挤一张窄窄的床,半夜差点被你挤掉下床。”
金辉听了举起酒杯说:“听你们说起过去,我的心就忽悠忽悠地飞到了从前。如果时光真能倒流的话,真想回去重温一下那段美好的回忆。来,老同学,为我们拥有的美好回忆干杯,为我们同窗三载之谊干杯。”
三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激动、亢奋之情,三只酒杯碰撞在一起。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而笑。爽朗的笑声萦绕着整个房间,像欢快的音符在跳跃,在飞翔。
喝下满杯的美酒,杜平已有了点醉意,他用手揉了揉脸,然后开口说:“班长,再给我们说说你经商的经历吧,然后再说说同学们的情况。你是班长,一定和不少同学有联系,真想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得怎样,真想我们全班同学能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畅叙友情,那该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呀。”
叶枫一边斟酒一边说:“班长,今天咱们痛痛快快地喝,开开心心地说。”
“别急,我会慢慢说给你们听。今晚咱们别的什么也不说,就聊聊咱们同班同学。还是先说说我的经商之路吧。”金辉伸了个懒腰后,开始讲述他的经商之路。
万事开头难,公司刚成立时,金辉也像所有新成立公司的人一样豪情万丈,雄心百倍,可一连两个月一单业务也没接到,四处碰壁。每天跑下来身心俱疲,有时想想,真想放弃不干了,大不了再去走船。可一看见方婷,他心中的退堂鼓就此偃旗息鼓。方婷不仅教会他货代所有业务知识,还背着公司私自带他去见一些客户,她告诉他创业的艰难,同时也让他理解创业成功给人带来的成就感。第一笔业务就是在她明帮暗带下做成的。当时那股子高兴劲真是无以言述,现在接再大的单金辉都不会再有那种无与伦比的喜悦之情了。这就是第一次成功给人的精神上带来巨大的震撼,就像在一张空白的纸上落下重重的一笔浓墨,太醒目了,之后的一笔接一笔也就顺理成章了,即使偶尔有神来之笔,那种醒目的感觉也无法超越重重的第一笔。不久以后,王鹏给他介绍了几笔大单业务。
说到这,金辉停下来,看了看满脸惊讶的杜平和叶枫,说:“你们俩别吃惊,这个王鹏就是咱们的同班同学,你们不会忘记他的绰号吧?”
杜平抢着回答说:“那哪能忘,叫太子,班长,我还记得太子这绰号还是你给取的呢。”
金辉点点头,得意地笑了。“正是,咱们班有近一半同学的绰号是我给起的,杜平,我给你取名叫土豆,你还不乐意呢。就是叶枫你,自始至终我也没想到给你起个什么绰号好。”
“王鹏,不,太子他现在怎么样?”杜平急着问道。
“待会我再给你们讲王鹏的事。”三个人又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金辉接着说他的经商之路。
王鹏给他介绍的业务可是有相当风险的,说穿了就是走私。虽然方婷不愿让他担这个风险,可她还是拗不过他。正经业务金辉无法迅速打开局面,只好冒险火中取栗。庆幸的是烫手的栗子他只取了几回就停手了,太子涉案走私被抓了,他也成了惊弓之鸟,整天提心吊胆、忐忑不安。之后他再也没做过违法的业务,但是老天爷还是狠狠惩罚了他的贪婪和罪过。在一笔正经业务中,金辉犯下了不可原宥的错误,这个不经意的错误就是倾家荡产他也赔偿不起。他不敢面对方婷,不敢看她的眼神。她没有责怪他,没有怨恨他,她的目光里依旧充满了爱。他真希望她能打他骂他,甚至不理睬他,抛弃他,他也毫无怨言,他是咎由自取。一百万的损失就像沉重的五行山一样将金辉压垮,他不忍心让方婷和他一起背负这份沉重得他们无法背起的债务。患难见真情!在他最落魄,最茫然无助的时候,不但方婷始终对他不离不弃,而且在上海的同学们也纷纷向他伸出援助的手,他真是感激涕零。出来工作没几年,同学们都处在谈恋爱,结婚买房的阶段,收入本不高的他们对钱也同样是迫切需要。金辉知道他们能资助的也就三五万而已,那还是他们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准备办大事用的。他和方婷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有他们经常来宽慰他,他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看着他们脸上的愧疚之情,他真的很受感动。他们为没能帮助他而深感愧疚,其实他们根本不必为此愧疚,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在他最困难的时刻,是他们的友谊温暖了他的心,他真的以有他们这样的好同学而感到骄傲、自豪。方婷也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深深的感动,她鼓励金辉,就是为了不辜负同学们的关爱,他也要坚强地面对困难。金辉和方婷卖掉了他们刚买不久的房子,那是他们为之兴奋、激动的家呀。就连他们结婚戒指,方婷也准备卖掉,它可是他们婚姻的见证,是他们爱情的信物。看着妻子义无反顾地摘下手指上熠熠闪光的钻戒,金辉流着泪死活不让她卖掉。她紧紧地抱着他,说他们的爱永远在心里,它不是任何物质所能代表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丈夫,他们是休戚与共的夫妻,是风雨同舟的人生伴侣。所有能卖的都卖了,金辉唯独坚持将他们的结婚戒指当押在典当行,他对方婷说,就是饿死,他也要将它们赎回来。凑足五十万先还给债主。方婷对债主承诺,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还清剩余的五十万。从债主的公司里出来,他俩径直上了去温州的火车,她想回家去和她父母开口借钱。
事与愿违,方婷更加倔犟的父亲无法原谅他的宝贝女儿背叛父母,私自嫁给一个无用的穷小子,她父亲绝情地扔下一句话——你选择了背叛父母嫁给这个穷小子,就必须为你的错误选择吃苦受罪。方婷强忍着泪给她父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拉着金辉头也不回就走出了家门。她母亲偷偷追了出来,泣不成声的她将一本存折塞进女儿手里。方婷哭了,她抱着母亲,偷偷将存折塞进母亲的衣服口袋里。她拉着金辉一起跪下,哭着叫了一声“妈”。他们就这样离开了生她养她的父母,离开了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在温州的小旅馆里他们住了三天,方婷说临走前再好好看看故乡,再去探望一下儿时的同学、朋友。三天后,他们踏上了回上海的火车,火车启动时,方婷含着泪对窗外说了声“永别了”。
回到上海,此时,他们已经没有了栖身之处,只好把行李搬到还没关门但已经是名存实亡的公司里。方婷和金辉径直去了债主家里,她诚恳地告诉债主,他们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剩下的五十万他们已无力偿还,为了还债,他们已经倾家荡产了,只剩下公司的空壳。如今摆在债主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上法院告他们,查封他们几乎一文不值的公司,最悲惨的结果是把他们夫妻锒铛入狱;要么就放手赌一把,还把业务交给他们做,他们会用公司今后产生的利润还债。这也许是唯一能让他们起死回生的办法,同时也给债主带来了希望。债主说容他考虑考虑,他得和公司其他股东商量后再做定夺。
两天后,债主把他俩叫去他家里,他告诉他俩,他们几个股东已经通过了他俩的方案,只有一条,在还清债务前,公司的财务必须详实地每月向他汇报,他有权随时检查,并规定除了付给他俩少许生活费外,公司的一切利润都得优先偿还债务。另外,债主还狠心地提出,让金辉和方婷把公司20%股权无偿转让在他爱人名下。他是算准了他俩别无选择。他俩就像是案板上的肉随他切割。金辉真的体会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咬咬牙,他还是在协议上签了字。这份协议就像一份卖身契,从此,他俩就被牢牢地钉在上面了,这一钉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多,方婷和金辉同甘共苦,睡在租来的陋室里,开始了筚路蓝缕的二次创业之旅。金辉可算是卧薪尝胆,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心爱的妻子买套大房子,让她每夜都睡得安稳,不必为路上熙来攘往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流所发出的噪声而用被子紧捂着头,也不用害怕半夜里老鼠叽叽的叫声和猖狂的相互追打撕咬声,更不用担心炎炎夏日的酷热难耐,以及蚊子在耳旁“嗡嗡”的吵闹声,还有冬天凛冽刺骨的寒风等等。一切艰难困苦他和方婷都手牵着手坚强地挺过来了。还完最后一笔债务,他们把那份“卖身契”名正言顺的要了回来。债主非常满意他们的表现,和他们签订了长期合作协议,成为他们公司最稳定的客户。就在拿回“卖身契”的当天晚上,金辉把他半年前就赎回来的结婚戒指拿出来给她戴上。风雨过后见彩虹,现在他和方婷不但有了很大很大的房子,还有一对活泼可爱的儿女,他们一家的生活就像风雨过后天空的彩虹一样绚丽,令人羡慕不已。
金辉脸上幸福的笑容让叶枫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幸福、温馨的家庭生活不也是他苦苦追求的吗,它就像一朵祥云总在眼前悠悠地飘呀,飘呀,无论他怎么样拼命追赶,它始终不曾降落在他的头上。
杜平的叫唤将陷入沉思的叶枫唤醒,叶枫看着两人举着酒杯正看着自己,他赶忙举起酒杯,三人再一次一饮而尽。
看了看手机,快九点了,叶枫抬头对杜平和金辉说:“菜都凉了,咱们干脆换个地方喝酒吧。班长,我知道你还没喝得尽兴,咱们今晚来个酒不醉人人自醉,怎么样?”
“悉听尊便,只要还能喝,我就舍命陪君子。”金辉开玩笑说。
杜平叫来服务员,他一边从钱包里取出信用卡,一边对金辉和叶枫说:“都别和我争,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金辉,我可喝得差不多了,待会就看你俩谁把谁喝趴下。”
付完账,三个人起身走出房间,杜平边走边说:“金辉,什么时候带嫂子和孩子们来厦门旅游?也带他们去集美看看你读书的地方。”
“本来今天我就想带她一块来,可她有事耽搁了,她现在比我可忙多了。我是订好机票后才试着和你联系,要知道真能联系上,我肯定会拉她一块来,下次我一定带着全家来。杜平,到时候方婷肯定会烦劳你帮忙。”
杜平听后愣了一下,不解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不会是嫂子也想自己买条船搞航运吧,那可和叶枫想一块去了,干脆咱们一块干得了。”
这回轮到金辉诧异了,他边走边对叶枫说:“叶枫,你什么时候干起航运业了?行啊,咱们联手经营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叶枫忙说:“这事说来话长,等明天你们办完事,咱们再坐下来详谈。班长,你还是说说嫂子有什么事要杜平帮忙。”
“她现在可没工夫管我们公司的事了。杜平,她来了肯定会让你帮她收集厦门房地产的资料。”
“怎么嫂子现在做起房地产来了?”杜平问道。
“自从我们还清债以后,她就辞职不干了,改行做起了房产经纪业务。说实话,连我也没想到她会做起这行。当初我们去温州求她父亲援助遭拒后,我们不是在温州逗留了三天吗,她去探望的同学朋友中有一位姐妹在温州晚报做记者。有一天她突然到上海来看望我们,就是在她的游说鼓动下,方婷才从上远辞职下海的。她们俩联手,方婷在上海收集房产信息,联系各个房产开发商;她的姐妹则回温州游说一批富得流油却又在寻找投资方向的温州富豪。两个胆大得有点异想天开的女人就这样开始了一场冒险刺激的游戏。她们帮助温州的民间游资在上海购置房产,为他们的投资提供详细准确的资料,并做专业咨询和服务。同时,她俩也加入了炒房大军。凭着敏锐的先知先觉以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她们的业务是扶摇直上,现在全上海的温州人可没几个不知道她俩的大名。就连上海的各大房产开发商,也把她俩供若上宾,温州的游资蜂拥而至。现在方婷赚得可比我强多了,一套套房子在她们简简单单的买进卖出间,就有大把的钞票流进口袋里,真像天上掉金子一样。杜平,方婷要是来厦门,一看厦门如此优美的生活环境,风光秀美,气候宜人,我保准她会引领温州游资杀进厦门房产界。”
“班长,你老婆可真厉害,简直是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女强人,令人肃然起敬。你还别说,我真希望她早点来厦门,也帮我选一套能不断升值的好房子,茹萍一直想换房子呢。”
说话间,三人上了车,叶枫坐在驾驶座上扭头对金辉说:“班长,我有一个朋友开了家夜总会,叫枫丹白鹭,他非常豪爽,喝酒也爽快,他那什么酒都有,咱们想喝什么都行,怎么样?”
“你说上哪就上哪,我反正跟着你走。不过,叶枫,我可有言在先,我要是醉了,你可得把我背回酒店。”金辉笑着说。
一旁的杜平听了忙说:“班长,你这话可说晚了,要醉也是我先醉,我早跟叶枫说好了,先背我。”
“你俩都别说醉了让我背,要是真醉了我谁也不背,我立马找一家包子店把你俩都卖了,明天早晨我还能吃到新鲜的人肉包子呢。可就是不知道孙二娘的店开在哪里。”说完,叶枫转身发动汽车,杜平和金辉在后面哈哈大笑,笑得叶枫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别克车载着三人爽朗的笑声离开了舒友大酒店,在茫茫无际的夜色里,朝着前方黑暗里既定的目标驶去。
止住笑声,杜平喘了几口气,开口说:“金辉,你说炒房真的那么好赚吗?现在买房的人都跟抢房似的,排几天几夜的队,抢到了的欢天喜地,跟买彩票中了大奖似的,眉飞色舞;没抢到的一个个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别人我不知道,方婷和她的姐妹炒房真是炒成富婆了,有时真叫日进斗金。不过,我始终觉得她们就像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哄抬房价,坐收渔利,说不好听叫趁火打劫。说更不好听的,就是强盗,明目张胆地抢老百姓的钱。但是她们的行为却是光明正大,合法的,现在她们手中还有近千套房产正等着无知的人们争先恐后抢着给她们送钱呢。她们一边卖房子赚钱一边还说卖得便宜,还一个劲地鼓吹说房价会一升再升,怂恿别人投资房地产。就拿我那房子来说,不到一年的工夫,行情就涨了二十几万。二十几万呀,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全家人就是不吃不喝,要存多久才能攒够,可这还只是涨价的额度。怪不得上海的房子一幢幢起得特别快,钱呀,实在是太诱人了。”
“你说房价真的会一直往上涨吗?听你的口气,好像不该一涨再涨,可你爱人偏偏坚信会涨,怎么这一次你们两口子没有达成共识呢?”杜平问道。
“其实我也挺困惑的,要说经商之道,我对她可真是心悦诚服,确实,不论是我们的货代公司,还是她自己的房产经纪业务,她都做得非常成功。如果简单地以成败论是非,那理所当然是她说的正确。可我就是想不通,房价上涨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们收入增长的速度,长此久往,不断上涨的房价会让越来越多的人买不起房子,那它怎么还能一个劲地往上涨呢?我觉得不断创新高的房价就像越吹越大的气球,总有吹爆的一天。几年前的香港,有多少房产投资者不是沦落到资不抵债的地步。说实话,方婷她们炒房,炒得房价一飞冲天,我是持反对意见。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一百万赔得我胆战心惊,心有余悸。我得到的教训是君子受财,取之有道。脚踏实地,正正经经赚来的钱,就是枕着睡都睡得香,不用担心半夜三更从噩梦中惊醒,惶惶不可终日似的。你看看电视里那些不义之财的聚敛者,稍有个风吹草动的,一个个就心惊肉跳,魂飞魄散,他们活得可真累呀!本来好好的,安稳的过日子,能有七十年寿命,可为了那身外之物,硬是自己吓掉自己二十年寿命,你说说看,这得与失哪个划算?哟,我是越扯越远了,每次和方婷说起来,她都说我怎么像做反贪报告似的。”
慢慢开车的叶枫开口了。“班长,你还别说,你这报告做得还真不错。要说错就错在你做报告的对象是你奉公守法的好老婆,她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坑蒙拐骗,四不违法乱纪,这生意做的是你买我卖,你情我愿,她之所以能赚那么多钱,凭的就是绝大部分人都不具备的先知先觉,敏锐和果敢。金辉,你呀,真是杞人忧天!嫂子她们手中的那点房产就能左右整个上海房地产的价格?她们不过是顺势而为,顶多也只能说是顺水推舟,推波助澜,绝不像你认为的罪魁祸首。在商言商,从商业的角度来说,她们是运用自己的智慧,胆识赚钱,无可厚非。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做货代还不是一样有涨价的时候,就是大涨也是有的,总不会别人涨价你不涨吧。为何你赚的钱枕着睡都睡得香,她们赚钱就得提心吊胆?你呀,简直是强词夺理。哦,自己的西瓜叫西瓜,别人的西瓜就不是西瓜,得叫地瓜是吧?嫂子没说你胡搅蛮缠就不错了。即使嫂子她们不炒房,房价也会照升不误的,她们只不过是炒房者中的沧海一粟。房价上涨过快,居高不下是非常不好的现象,可这个现象的始作俑者绝不是炒房者。可以这么说,谁从房价上涨中得到的利益最多,谁就是始作俑者,谁就是罪魁祸首。嫂子她们不过是分了一杯羹而已。就是她们不分,也会有别的人争着抢着去分。真正该口诛笔伐的应该是给炒房者提供便利的主导势力。好了,准备下车了。”
叶枫在拥挤不堪的停车坪找到位置,停好车。此时,枫丹白鹭门前已是灯火辉煌,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已经拉开了大幕,正吸引着形形色色的人们急匆匆地走进来,生怕晚了就享受不到它的精彩。下了车,金辉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感慨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叶枫,杜平,你们看,我们眼前的天下就在利益的驱使下变得熙熙攘攘,繁华喧闹。”
杜平走上前来,说:“刚数落完自己的老婆,现在就把全天下人都一网打尽了。班长,你是不是真喝多了,要不咱俩到那边树林里走走,散散酒气,待会别真被叶枫卖了去做人肉包子。”
杜平的一句戏言让金辉是笑不可支。“没事,今晚我是舍命陪叶枫。”他扭头对叶枫又说:“叶枫,明天早晨吃人肉包子时,可别忘了给我老婆寄两个过去。”
三人说说笑笑,走进了枫丹白鹭。
一瓶皇家礼炮喝了还没到一半,杜平就感觉有点头重脚轻,他赶紧给自己沏了杯浓茶,喝了几口才压住腹中翻腾的酒气。
不能陪叶枫和金辉喝酒,杜平就提出来唱一首《爱拼才会赢》祝祝酒兴。等熟悉的音乐响起时,三个人竟不约而同齐声唱起了这首当年在学校里经常唱起的闽南歌曲。唱完歌,三个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都在回想着悠悠往事。
“班长,等明天办完事,我们三个一起回趟集美吧,回去看看我们的母校。”杜平率先开口说。
“我也正有此意。”金辉说。
“你还是给我们说说同学们的情况吧。”叶枫说。
“说起同学们,我这个班长可是严重失职,毕业这么多年,很多同学都杳无音信。在上海,我们班几个同学经常来往,每年我都会组织两次聚会,只要在上海,都要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我们欢聚一堂,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作为班长,我有义务当好这个大家庭的家长。自从还债事件后,我才明白一个人没有钱并不可怕,因为你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努力去挣;可如果没有朋友,没有友情,那就是无法想象的悲惨。我懂得了只有你用真诚去对待别人才能获取别人的关爱。有时我们付出少许的温暖,就能得到极大的回报。当然,我们不该是为了获取回报才付出温暖。这么多年来,我和方婷一直牢记着同学们对我们的一片真心,我们都竭尽所能给予他们需要的帮助。每次聚会,我们都会照很多相片,王鹏会帮我们制作成精美的相册,每人一本。来得匆忙,我没能带上几本给你们看看。叶枫,杜平,什么时候你们去上海,我们几位同学好好聚一聚,让王鹏给我们制作一本相册,留下美好的回忆。不说这些了,还是先说说我所知道的同学们的情况吧。先从太子王鹏开始吧。你们还记得他在学校的恋人吗?”
叶枫和杜平听了都作凝思苦想状,还是杜平先开口。“我想起来了,是叫张露吧。”
金辉点了点头,说:“对,现在他们都有一个两岁的儿子了,两人夫妻同心经营着一个影楼,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如今的王鹏不抽烟,不赌博,不拈花惹草,平时也滴酒不沾,对张露那是没得说,比我还会疼老婆,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模范丈夫。这你们可万万想不到吧。”
“确实想不到。”叶枫吃惊地说。
“金辉,怎么你们一个个去了上海变化都这么大,就连一贯放荡不羁,我行我素的王鹏也洗心革面,成了模范丈夫,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下张露不用整天以泪洗面了,当年所有人都为她打抱不平,可她就是死心塌地爱王鹏,如今总算如她所愿了。这叫什么……对,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赶快说说咱们的浪子是怎么回头是岸的。”说完,杜平急切地看着金辉。
“真是亏了张露对他忠贞不渝。在学校时,太子就对人家若即若离,好的时候甜言蜜语,不好的时候爱理不理的,把张露折磨得憔悴不堪。他俩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咱们一毕业,太子就上船了,他是我们去上海的几个人里最早上船的。他堂兄是市公安局的,是个翻云覆雨的厉害角色。刚进大学,王鹏的工作就安排好了,你们说说这小子怎么会用心读书,不整天扎在女人堆里乐不思蜀才怪呢。他堂兄给他联系了一单走私手机的业务,背后的老板和他堂兄关系密切。从香港走私到上海,班轮一周一班,有他堂兄这把保护伞,太子做得是顺风顺水,钱在他眼里跟纸片似的。这小子倒是挺讲义气,隔三岔五的请我们几个打打牙祭,时不时地也接济我们一些。太子有钱了就变本加厉,一边哄着张露,也是两天好三天闹的,一边还到处招蜂引蝶,还染上了嫖娼狎妓的恶习;钱花得跟流水似的。我刚成立公司不久,他也是一番好心,帮我介绍几笔走私业务。后来等我出事想找他借钱还债,哪承想连他人影都找不到。后来还是问张露才知道他出事了。这家伙心也够大,居然和老板和伙走私,结果阴沟翻船,载了,把所有积蓄全赔进去了。他堂兄为了保护自己和身后那个大老板,就劝说太子认罪,还满口承诺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减轻罪行,等他出狱后,老板会把他的本钱如数还给他,近二百万。王鹏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是个美丽的谎言,他堂兄为了明哲保身,竟然会欺骗他。怕王鹏乱说,也出于亲情的因素,他堂兄还是不遗余力地帮他减轻罪行,判了两年,算是轻判了。可是两年后,老板的承诺却化为泡影,心灰意冷的王鹏变得郁郁寡欢,不再相信任何人。一个笑口常开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最后还是张露滴水穿石的爱治愈了他心灵的创伤。”
三个人都点上一支烟,狠吸了一口后,金辉接着说:“在太子出事前两年,张露向他借了五十万和她的一个台湾亲戚合伙开了家影楼。王鹏说是给她的,压根就没想过是他的投资,可张露硬是在合伙人上注明王鹏。太子出事后,我和张露时常去监狱里看他,其他同学大都在走船,偶尔也会去。还债的那段时间我没日没夜的拼命工作,所以也只能隔两三个月去一趟。只有张露只要有探监机会,她就风雨无阻。王鹏出狱那天,我开车和张露一起去接他。看着王鹏一脸颓丧,萎靡不振的样子,我也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是张露的情比金坚让他慢慢淡忘了过去。他们结婚时,只有我们几位同学到场祝贺,婚后他俩夫唱妇随,一心一意经营影楼,生意蒸蒸日上。随着儿子的出世,一家三口过着人见人羡的幸福生活。现在你们如果看见张露一定不敢相认,她脸上总是挂着醉人的笑容,再不是昔日那个愁容满面,泪水涟涟的病美人了。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呀?生活就是这样,总是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你身边自然而然地发生,悄悄地改变你的生活,蓦然回首,你会大吃一惊:这就是我的人生吗?说实话,现在每当我回想起过去的事情都会感叹不已,所有经历、变迁如同做梦一般。更何况你们乍一听,难免会觉得难以理解、接受。是我们分别的时间太长了,十余年的变化用简短的话语描述出来,总是显得跌宕起伏,不可思议。好了,别再目瞪口呆了,来,咱们喝酒。”
惊诧不已的叶枫和杜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举起酒杯,喝下杯中的酒,他俩的心里还在回味着从金辉嘴里道出的曲折坎坷,却又是活生生的现实故事。
“叶枫,杜平,你们宿舍的白面书生范晔总不会忘了吧?王鹏给他起的外号,叫处男。”
叶枫毫不犹豫地说:“记得,记得,范晔天天被王鹏‘处男’、‘处男’的叫,急得都快流眼泪了。那时我们宿舍和茹萍她们宿舍结为友谊宿舍,这个处男一看见女人脸红得就像抹了胭脂一样。杜平还开玩笑说让他留在茹萍她们宿舍里,也没人知道他是个男的,当时臊得范晔硬是跟杜平急。杜平,你可是左赔不是右说道歉也难消他心头的怒火。”
杜平接口说:“他就睡在我对面的下铺,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天早晨起来,我一看见他怒目圆睁,凶巴巴地看着我,我就连连说对不起,好几个月后他才不再瞪我了。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铜铃般大的眼睛,挺吓人的。金辉,咱们的‘处男’现在还是不是处男?”
金辉正吃着西瓜,他把瓜皮扔进垃圾桶,嘴里咀嚼着瓜瓤,含混不清地说:“处男?他可是咱们班同学中……我所知道的第一个结婚的……知道他女儿多大了吗?”
叶枫和杜平惊齐声问:“多大了?”
“都八岁了!又没料到吧。你们别看他身体结结实实的,可天生晕船,属于那种船不动都晕的水土不服型。上船没几个月就面黄肌瘦的下来了,被安排在海员培训中心当老师。很快就被他的一个老同事相中招为乘龙快婿。给我们送喜帖时,着实让我们几个惊呆了。现在人家还在安安心心当他的老师呢。知足者常乐!文静内向,不苟言笑的他还真的挺适合当老师。只是他爱人有点抱怨他不求上进,不懂得往上爬。有时两口子闹别扭吵架,老婆就说他不思进取,没出息,结婚这么多年了还是个穷教师。处男也觉得理屈词穷,只能有苦往肚里咽。当教师轻闲,有时闲着没事,他就跑到我公司来坐坐,我们俩就找个清静的馆子店,喝两杯酒说说心里话。几杯酒入肚,他就会一点一点倒出肚里的辛酸,其实也就是无足轻重的琐碎小事。生活中,夫妻间难免有磕磕绊绊的时候,处男也就是想找个人说一说,心里痛快些,说完也就忘了,这日子该咋过还咋过。生活吗,平平淡淡才是真,哪来那么多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爱情。”
“那其他几个人呢?”杜平问。
“李建国、徐志军、何劲和杨杰都还在跑船,都作大副了。建国和杨杰船长证书都考出来了,就等机会当船长了。何劲和志军现正在读书准备考,上个礼拜我还和他俩一块吃饭呢。他们四个也早就成家有孩子了。三年前,他们四个都在方婷的鼓动下买了房子,他们一心一意想做船长,有时和他们一块聊天,还勾起我对航海的美好回忆,可惜最后却留下了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金辉说。
叶枫接着他的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年如果不是撞沉渔船,你的人生就不会如此演绎。金辉,贺锟可是和你们一道去上海的,说了半天你怎么把他给漏了,吊我胃口是吧?我还清楚地记得临别前他和我下的最后一盘棋。别告诉我他已做船长了,还在环游世界呢。虽然我们不能算知心朋友,但我了解他,他不会为了做船长而一直跑船的。他是个志向远大,而又十分矜持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这应该是他所追求的,我真想听到他的好消息。这十二年间,我偶尔还会想起他,还想和他好好下一盘棋呢。”
叶枫一脸的激动,期待地望着金辉,可金辉脸上的笑容却顷刻间换成了让人心碎的悲伤。
“叶枫,你再也不能和贺锟下棋了,因为……因为他已经去世了,英年早逝,是……是自杀。”
虽然看着金辉一脸的悲伤已经让叶枫有种不祥之感,可金辉低沉悲戚的话还是犹如晴天霹雳,在他的心中炸开,巨大的冲击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无情地冲击着他的心灵。叶枫就感觉他的心正一片片被撕碎。“当”的一声,手中的酒杯重重的坠落地面,一片片碎玻璃片伴随着点点酒水四处飞溅。在叶枫的眼里,支离破碎的不是酒杯,而是他刚才还完完整整,还在跳动的心。
金辉一把抓住叶枫颤抖不止的手,看着他惨白的脸痛苦地抽搐,还有他悲伤的眼神,金辉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叶枫,别……别这样,我……我知道你和贺锟一直以来都是惺惺相惜,贺锟生前也多次对我提起你,他一直都很留恋和你共度的三年大学生活。我知道失去这样一位挚友会让你痛心疾首,所以我迟迟没有说出来。今天你不问,我还想明天找个机会再告诉你。失去贺锟,我们也很难过。叶枫,坚强些。”说到这,金辉对惊得光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的杜平说:“杜平,还有一个坏消息,索性我也告诉你吧,你老乡郭正东和咱们隔壁班的贾贤一块失踪了,八年了,不知葬身于茫茫大海中的何处。他们俩是经天津一家劳务输出公司外派出去,整条船都失踪了,听说正东刚结完婚不久,他老婆已经有了身孕,就是为了给没出世的孩子多赚点奶粉钱,他才告别新婚妻子匆匆出海,谁曾想竟是永远地走了。”
叶枫和杜平都禁不住潸然泪下,叶枫哽咽着说:“班长,贺锟为什么自杀?他的坟墓是在他家乡还是在哪里?你们有去拜祭他吗?他有什么遗言吗?”叶枫泪眼蒙■地望着金辉,金辉的脸在他模糊的眼中变得扭扭曲曲的。
“叶枫,节哀顺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你,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他选择的人生道路,对也好,错也罢,他都用自己的心走完了自己的整个人生,或许这样对他来说是他心灵的解脱吧。贺锟也是葬身大海,他选择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也解脱了心灵的桎梏,但却让活着的人因为他的死而永远无法释怀。贺锟没有坟墓,我们只是去海边祭奠他,希望他的亡灵能够安息长眠。就像他的遗信中写的,他太累了,他想美美地睡上一觉。让他睡吧,永远地睡吧。叶枫,你知道贺锟的身世吗?知道他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吗?”
叶枫茫然地看着金辉,摇摇头。
杜平揉着湿润的眼睛说:“大学时期,我最喜欢去信箱拿信,经常看见有贺锟的信,是个女孩子的字迹,挺娟秀的。开始时我还开他玩笑,问他是不是女朋友的信,可性情孤僻的他理都不理我。我是自讨没趣,以后也就不再问了,不过信还是照常去拿。金辉,那个字迹娟秀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他的恋人?叶枫,平素只有你和他能说说话,他一点也没向你透露什么?”
“没有,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他的身世。”叶枫摇摇头说,说完看着金辉。
“贺锟的身世还是在他死后,他那位曾经的恋人亲口告诉我的。说曾经是因为她嫁给了别人,这也是贺锟自杀的导火索,真是冤孽呀。我先说说贺锟的身世吧。”
上大学时,金辉曾经看过贺锟的家庭成员记录,除了母亲以外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当时金辉还以为他父亲死了,或者他根本就是个私生子。其实他父亲还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没什么意外发生的话,他应该生活优裕,相当富有。贺锟的父母在结婚前一直是以兄妹相称,他父亲是他外公收养的,其实应该说是他母亲收留的。他父亲就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流落到他母亲村里,饿倒在她家门前,是贺锟的母亲发现了他,并极力说服父亲收留这个气息奄奄的少年。虽然瘦骨嶙峋,一点精气神也没有,但依稀能看出他的眉清目秀,如果恢复过来该是个美少年。贺母那时也仅仅十二三岁年纪,当然不知道自己今后会爱上这个在生死两界徘徊的男人,并嫁给他。仅仅出于同情、怜悯,她和相依为命的父亲最终收留了这个流落异乡的少年。日久生情,贺母刚过十八岁就嫁给了贺父,婚后一家人生活得虽清贫,但其乐融融。没两年工夫,贺锟的外公就暴病而亡了,只留下年轻的女儿女婿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又过了几年贺锟才降临人世。兴许是贺父身体复原得太慢,直到婚后这么多年才有了贺锟,夫妻俩都高兴坏了。由于农村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父亲一走,家里没了依靠,贺母在月子里没休养好,得了月子病。从此贺家就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祥和、平静。由于身体原因,贺母满足不了丈夫的性欲,贺父一天天变得暴戾起来,喜怒无常。贺母带着贺锟胆战心惊地过着不幸的生活。忽然有一天,年幼的贺锟发现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母亲才告诉他,狠心的父亲抛弃了他们母子俩。从此贺锟的脸上本来就难得一见的纯真无邪的笑容,就此荡然无存了。靠着村里乡亲的接济,贺锟和母亲才勉强度日。从小与贺锟一块玩耍的黄燕燕没有因为贺锟失去了童年的欢笑而不理睬他,只有她还和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孤僻内向的贺锟交往。贺锟是在母亲跪在校长面前苦苦哀求下才上学的,他就像个旁听生一样,没有交过一分钱学费就和黄燕燕一块走进了教室。虽然黄燕燕一直都关照他,但同学们的歧视让贺锟更加的孤僻。贺锟小学还没毕业,母亲就撒手人寰,把孤儿寡母的艰辛完完全全地留给了贺锟。黄燕燕说自从贺母死后,她再也没有看过贺锟哭泣。村里乡亲担负起了贺母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让贺锟能读上书。从此贺锟开始了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生活。坚强的他不但没有荒废学业,还早早地开始了农家人种田的生活。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贺锟坚持种好每季稻。除了读书,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母亲留给他的田地里。或许在他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生活。黄燕燕坚持不懈的关心、支持让贺锟冰冷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许变化,偶尔还能闪过一丝笑容。可是很快这丝来之不易的笑容也消失殆尽了。父亲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贺锟虽然艰苦,但是还算平静的生活。他父亲是开着豪华轿车,穿得衣冠楚楚回来找贺锟的,不知在哪里发了大财的父亲终于想起了被他狠心抛弃的儿子,他想用金钱,用优越的物质生活打动儿子,可没想到儿子是用刀来招待他这位亲生父亲。如果不是乡亲们生拉硬拽,贺锟一定会用手中的刀告诉父亲,这么多年来他对他的仇恨有多深。父亲灰溜溜的走后,贺锟在母亲的坟前烧毁了父亲拿来的所有东西,黄燕燕在他身旁,看着这个没有哭泣的孤儿又回复了从前的孤僻、内向。让乡亲们最感欣慰的是贺锟读书一直读得不错,这是他们每回提起贺母时,都觉得心安理得,值得骄傲的事。可贺锟知道这背后有黄燕燕无私的帮助,每次农忙请假期间,所有落下的功课都是她在放学后帮他补上的。贺锟终于得偿所愿,考上了大学,虽然和黄燕燕的复旦大学无法相提并论,但集美航海高等专科学校这个陌生的校名还是让贺锟无比激动、兴奋。他没有辜负亡母对他的期望,他用实际行动告慰母亲在天之灵。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贺锟招集了全村的父老乡亲,当着全村人的面,他给他们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村里的老人都流着泪说“锟儿,你为你娘,为咱们全村人都争了光了,起来吧,我们都为你感到高兴啊!”。贺锟还当着全村人的面,给黄燕燕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郑重对她说了声“谢谢”。就是这一声“谢谢”让正值豆菀年华的黄燕燕感到了一阵爱的萌动,也是这一声“谢谢”毁掉了两人原本应该幸福的人生。
“唉,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天意不可违呀!”金辉说完不住地叹息。
叶枫也深深地叹息一声,喝干了手中的酒,看着空荡荡的酒杯,他感慨地说:“人生就像这空空的酒杯一样,活着的时候,你不断地往里倒着各种各样的生活之酒;可一旦生命结束了,所有的酒也都不见了,只剩下这空空的酒杯了。生命是如此脆弱啊!班长,贺锟不会因为过去的坎坷曲折而丧失生活的勇气。记得我们下棋时他曾对我说过学棋的经历,他说在读中学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心情特别烦躁,书也读不好,尤其是英语,本来就基础薄弱,一下子就一泻千里,他曾想到辍学。是英语老师教他下棋的,并帮助他学会调节自己的心情。围棋给人带来陶冶情操,调节心情的益处。他不会因为生活中暂时的不顺而草率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曾经对我说过——失去生命,你就失去了挑战困难,战胜困难的机会。是什么原因让他毅然结束自己宝贵的生命呢?”至今,叶枫仍记得很清楚,当年毕业时,每位同学都有一本毕业留念册,互相写下彼此的感慨和衷心的祝福。贺锟的纪念册的首页是他自己写的斯蒂芬·霍金的一句话——无论命运有多坏,人总应有所作为,有生命就有希望。这十二年来,每当偶尔想起贺锟时,他都会记起这句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好友竟会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
“叶枫,生活中大多数人都是当局者迷。贺锟告诉你生命是人最应该值得珍惜的,只要有生命就有希望。可他却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偏偏没有珍惜自己的生命。”满脸悲痛神情的金辉接着往下说贺锟的人生经历。
大学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贺锟的任何消息,仿佛失踪了一样。因为他一贯特立独行,所以金辉他们几个同学也没太在意,实际上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当他们几乎都要淡忘了这位同窗三载,却总显得神神秘秘的同学时,他却犹如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几年不见,贺锟的变化简直让他们不敢相认,从头到脚一身名牌,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看得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不敢相信眼前这位英俊潇洒,衣冠楚楚的大帅哥,就是曾经在他们身边默默无闻的贺锟。巨大的落差让他们久久回不过神来,如坠云雾。贺锟带着黄燕燕请他们几个吃饭,大家这才知道他有一位如此端庄典雅,温存秀气的女朋友,而且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把同学们羡慕得要死。吃饭时,他才告诉他们,几年来他一直在外派,凭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他简直成了香饽饽,短短几年时间就赚了几十万。真是深藏不露,他苦攻英语可是有先见之明。金辉他们这才想起来,上大学时他经常捧着英文小说看,而他们背地里还说他脑袋有问题呢,其实有问题的恰恰是对他不屑一顾的他们。金辉的公司经常与外商打交道,他的英语只能说是马马虎虎,真要和外国人面对面交谈,那肯定得露馅。所以他时常叫贺锟过来帮忙。说实话,金辉的公司能有今日的发展,贺锟可是功不可没。有时金辉也劝贺锟和他一起干,可他每次都婉言谢绝。后来他才知道贺锟为什么不愿和他一块干,那时他已经沉迷于炒股,不能自拔了,这些都是贺锟死后黄燕燕告诉金辉的。贺锟原本是想考托福出国留学的,所以他才不辞辛苦连续外派几年。他是想赚够钱为出国留学作准备。可没想到会横生意外。贺锟的积蓄一部分用来还上大学时欠的债,其余的都借给村里一位曾经资助过他的乡亲,那位乡亲告诉贺锟他在上海做生意需要钱,贺锟毫不犹豫把钱全借给了他。等到他考过托福,问乡亲要钱时,那位乡亲才无奈地告诉他,钱都投在股市里了,如果贺锟急需要,他只能亏损出局,先还一部分。贺锟为了感谢乡亲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对他的帮助,毅然原价接手了乡亲手中的股票,他宁愿自己亏了也不愿伤了同乡亲的感情。从此贺锟开始钻研股票知识,他希望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奋挽回损失,也挽救他的出国梦。可事与愿违,满心希望的贺锟在股市中得到的却是无尽的失望,没多长时间他就几乎赔光了。已经走火入魔的贺锟无法接受惨败的现实,他不顾黄燕燕的劝慰,再次出海。97年初,贺锟带着一年外派赚的十几万再次杀回股市,他希望能像他狠心的父亲一样过着十分富裕的生活,希望能超过没心没肺的父亲,希望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地站在父亲面前,用比他还多得多的钱数落他,寒碜他,甚至报复他。心态已严重失衡的贺锟走上了极端的道路,他之所以拒绝金辉,是因为他认为那样挣钱太慢,他一心想在股市中来个一夜暴富的奇迹。当初他考托福准备出国留学,也是为了能在国外挣大把的钱来实现他的心愿。贺锟甚至不顾黄燕燕已经有了身孕,依旧沉迷于股市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说,等他在股市里赚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他一定风风光光地娶她。善良温顺的黄燕燕不忍心打击他,只好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为此,她悄悄地做了人流手术,流着泪失去了他们的爱情结晶。而这一切贺锟都不闻不问,他已陷入了疯狂中,但是一亏再亏让他脆弱的神经几近崩溃。有一天,贺锟告诉黄燕燕,他又要出海了,这一次黄燕燕死活不同意。她苦口婆心地劝他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能幡然醒悟。她告诉他,即使如今两手空空都无所谓,只要他们能同甘共苦,齐心协力,他们就一定能用自己的双手创建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她不想看着他掉进自己挖的陷阱里爬不上来,她不愿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执迷不悟。只要贺锟不去外派,她答应明天就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照顾他一生一世。贺锟告诉黄燕燕,他只想再出去跑一年船,除了让疲惫不堪的神经放松外,他还想赚些钱回来和她结婚,他再也不痴心妄想炒股发财了。无论黄燕燕怎么劝,都打消不了贺锟出海的念头,最后万般无奈之下,黄燕燕对他说,如果他一意孤行去外派,她就嫁给她们公司的老板。她的老板追求她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可她始终如一爱贺锟。她希望这样能让贺锟留在她身边。可贺锟还是不辞而别,只给她留下一封信,告诉她他不能静下心来待在岸上,他无法让自己完全接受梦碎的事实,他想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却一不小心输了现在。他想在大海上让自己躁动的心平静下来。伤心欲绝的黄燕燕痛苦地等待了八个月,在这八个月里,她一再告诉自己,只要贺锟来信告诉她,他是如何如何的想她,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她都会原谅他,毕竟他还想着她,还爱着她,有这些就足以让她为他等待下去。没有,什么也没有,绝望之下,一气之下,心灰意冷的黄燕燕真的嫁给了她并不爱的人——她的老板。
人,一辈子难免犯错,可有的时候不能犯错,也许只一个错误就能葬送你一生的幸福,甚至令你付出生命的代价。结婚后,黄燕燕给贺锟写了封信,告诉他,她结婚了,她帮他把剩下的股票全卖了,虽然还是亏损,但已经挽回了不少损失,等他回来后,她就把钱还给他。她真心希望他不再沉溺于此。很遗憾,她不能陪他走完余下的人生之路,希望他能一路走好,她永远祝福他能心想事成。再过了大概半年的时间,黄燕燕就来找金辉,告诉他贺锟自杀的消息,并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哭述给他听。原来贺锟这次出海是真心要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只是一时无法承受打击,想出海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另外,他想用这段时间写一部小说,把他曲折艰辛的人生经历用笔写下来,以写小说的形式来完成现实生活中未完成的心愿。在收到黄燕燕的信之前,贺锟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写作上,他根本没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已深深地伤害了他深爱的女人,以至于让她绝望地嫁给了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贺锟无法接受这个残酷得不能再残酷的现实,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强迫自己把书写完,他一改书中美好的结局,那是他一心想实现的美好愿望,他梦想着自己如原构思中的主人公一样和心爱的女人共结连理,可无情的现实彻底击碎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个希望,最后一个梦想。贺锟把一切事实都移至小说中,甚至连最后的死亡都一模一样,在大海中,在茫茫夜色中,他像书中描写的一样,脱去身上所有的衣物,赤裸裸的纵身跃入浩瀚的大海。等黄燕燕收到贺锟的遗书,遗信,遗物时,他已经葬身大海三十二天了。贺锟的死对黄燕燕的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在极度悲伤之下,她有点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她把贺锟留给她的遗信复印件,以及遗稿原件和一些遗物交给了金辉,并再三恳求金辉帮贺锟完成他最后一个未了的心愿。没过几天就传来黄燕燕的尸体在沙滩上被人发现的消息,法医解剖尸体时发现她的肚子里一封完整的信,是贺锟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她是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去赎回那个她也不愿意犯下的错误,一个致她于死的错误。
叶枫模糊的双眼已看不清金辉的面部表情,可他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难过,伤感,为永远离开他们的贺锟而心神哀戚。叶枫用颤动不止的手拭去眼角的泪水,看着身旁同样泪流不止的金辉和杜平,嘴角哆嗦着说:“班长,贺锟的最后一个未了心愿是什么?你帮他完成了吗?”
金辉愧疚地说:“他想出版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是正正规规的由出版社发行,而不是由黄燕燕出钱帮他达成所愿,他不希望自己纯洁的理想是通过金钱交易实现的。黄燕燕是抱着必死之心把贺锟的遗愿郑重地托付给我。我也跑了不少出版社,可没有一家愿意出版发行,其实是没有一家敢发行。我看过贺锟的遗作,确实震撼人心,但他的文笔太过锋利、尖锐,几乎是赤裸裸地揭露社会中的种种黑暗,而且是真实的事件,真名实姓。就我们国家当前的言论自由程度而言,贺锟的遗作已逾越了雷池。贺锟在遗嘱中写明,如果没有出版社愿意发行,那就在海边烧给他吧,他说即使是下地狱,他也要带着他这一生唯一完成了的作品去接受阎王爷的惩罚。原稿我至今还保存完好,去年清明节,在海边,我给他烧了一份付印稿,我告诉他,黄燕燕已追随他而去了,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能好好照顾痴心深爱他的女人。”
沉思片刻,叶枫坚定地说:“班长,你回去后能不能把他的遗稿和遗信寄给我?我想看看。至于出版,虽然我和杜平都没有直接和出版社打过交道,但我想我们身边的朋友或许会有这种关系,我们会竭尽所能为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等杜平和你办完事后,我想咱们去趟集美,去看看咱们的母校,然后再去海边祭奠一下贺锟。在他生前不能再与他促膝长谈,不能再和他好好下盘棋,那就对着大海和他说说话吧,我要告诉他,无论何时,同学们都依然会记得他,思念他。”
金辉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也正有此意,回去看看咱们的宿舍,看看咱们的教室,看看咱们共同学习、生活了三年的母校。抚今追昔,已是物是人非了。叶枫,杜平,以后咱们应该尽可能的联系上同学们,看能否约好一个时间齐聚母校,到那时大家欢聚一堂,一定有说不完的话。”
杜平又倒了一杯浓茶,看来今天他是有点喝高了,他一边吹着热茶一边说:“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呀。十二年了,大家天南地北,各奔东西,再也不是当年班长你振臂一呼,同学们就会群起响应的学生时代了。或许有的同学生活得不如意,出于自卑感,不愿意来和同学们相聚。就是愿意来,也会因为家庭、工作、生活等等原因,无法在一个时间里齐聚母校。班长,我不是打消你的积极性,我是非常赞同你的提议,咱们同学们分别才十二年,仅知道的就走了贺锟和正东,再不趁着还算年轻,相聚一场,恐怕以后就更难了。”
“不论有多难,只要我们用心去做,即使不能所有同学都聚齐,我想大部分是能招集到的。杜平,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或许有的同学在工作、生活中颇为不顺,而有的一帆风顺,诸事如意。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淡名与利的,相反很多人活在世上都是被名利所左右的。不论名利对一个人有多重要,我觉得我们同学之间纯洁的友谊并不是建立在名利的基础上的,我们的聚会不是什么贸易洽谈会,而是一场心灵的圣会。这些年来的经历让我感触颇深,情义无价,这是我由衷的肺腑之言,我相信,同学们都不会忘却我们同窗三年的友情,虽然时过境迁,但每个人都会加倍珍惜的。”金辉激动地说。
“心底无私天地宽。”杜平冲金辉竖起了大拇指,他接着说:“班长,你让我感到自惭形秽,无地自容,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句真心话,我今天特别想在你面前也显摆一回,让你对我刮目相看,让你认识到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土头土脑的乡下人了,我也可以趾高气扬地在你面前随心所欲地说话了。真的,我就是想在你面前炫耀一番。我……来,班长,叶枫,我什么也不说了,一切都在这杯酒里,今后只要是同学们的事,我杜平一定是义不容辞。喝完这杯酒,今后就看我是怎么做的。”杜平边说边拿起酒瓶,给金辉和叶枫都倒满酒,也给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倒满。三个充满热情的同学就像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一样,痛痛快快地喝下了这杯象征着友谊长存的佳酿。
放下酒杯,金辉的脸上溢满了激动的神情。“说起同学之谊,我想到了咱们班一位同学,我想你们两个一定还记得他,咱们班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的杨义同学。”
杜平和叶枫连连点头,杜平心直口快地说:“每次考试,他总是考第一名,当时真是太崇拜他了。只要有弄不懂的试题,我都会向他请教,虽然我也看得出他有点瞧不起我,但是每回他还是会耐心地教我,这点我还是非常感激的。”
杜平话音刚落,叶枫忙接口说:“我记得他是咱们班唯一一个去中波公司的。班长,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在跑船吗?”
金辉拿起香烟,三人各自点上。“他一天船都没上。别急,我还是先说说为什么我会记起杨义来。当年临近毕业时,我非常害怕不能分配到上远,就到处找关系。后来我从校长那得知咱们班去上远只有五个指标,建国他们四个早就说了非上远不去,只有杨义没确定,如果他要去,那我就一点指望也没有了。出于私心,我私下约杨义谈过一次,我开诚布公对他说,希望他能将最后一个指标让给我,没承想他竟然满口应允,真是有点始料不及。出于报答之心,其实是怕他反悔,我找到校长,让他帮弄个中波公司的指标给杨义。毕业时,杨义没有和我们一块去上海,而是回了老家浙江。我想等他来了上海,再请他和几个同学吃顿饭,当面向他道谢,可等来等去都没有等来他的消息,后来就逐渐淡忘了。直到前年九月份,我才知道了杨义的情况,你们猜他现在在做什么,提醒你们一点,跟船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杜平和叶枫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在北京工业大学读计算机博士呢。前年九月,建国送他最小的妹妹去北工大报到,却意外地碰见了杨义。原来杨义家里条件很好,他也是高考时阴差阳错以极高的分数进了我们学校。毕业后他根本没去中波公司报到,而是跟着他父亲学起了做生意。结果几年下来生意经没学好,倒是迷上了电脑。杨义确实是块读书的料,自学成才,几年后考上了研究生,又考上了博士。一得到杨义的消息,我立马打电话给他,约他来上海玩。月底的一个周末,我和建国亲自去车站接他。当时杨杰正在装修房子,何劲和志军都跑船去了。加上范晔和王鹏,我们五个人一块为杨义结风洗尘,这顿饭我们吃得甭提有多开心了。”
说完,金辉从身后的包里取出一张对折的白纸,展开后递给杜平。“这是我所联系上的同学们的地址和联系电话,还有九个没联系上,你们也想想办法尽量联系上,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我,咱们已经耽误了十几年,不能再任由时间白白流逝了。好了,已经很晚了,杜平,你回去又得吵醒茹萍,明天我再登门向她赔不是。另外明天我再给你们说说其他同学的情况吧。”
喝完酒,把金辉送回酒店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叶枫心里想着周芸是不是已经睡了,她还在等自己的电话吗?夜深人静,路上冷冷清清的,叶枫稳稳当当地开着车朝家的方向驶去。杜平开玩笑说,如果被交警抓住检查,叶枫这一身酒味都能把交警熏倒。叶枫也打趣地说,没准那交警也是个酒鬼,是闻酒味找着他俩的。
回到家里,叶枫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发条短信。如果周芸睡了,就不打搅她的好觉;如果没睡,她一定会打过来的。叶枫笨拙地编好短信:芸儿,我已到家,一切都好,你睡了吗?明天早上我去接你,见面再详述,想你的枫!叶枫心中默念了一遍,一丝甜蜜涌出,溢满心田,脸上浮现出沉醉的笑容。手指轻轻一按,温柔的话语就穿越时空闪电般飞向夜幕里的爱人。
杜平一脸坏笑看着叶枫,弄得叶枫脸都红了,赶紧上楼去拿了干净的睡衣睡裤和崭新的毛巾、牙刷下来,还没等他把东西递给杜平,手中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叶枫像触电了一样,慌慌张张地颤抖着按下按听键,急切地将手机搁在耳边,另一只手将睡衣睡裤、毛巾、牙刷一股脑儿地扔向杜平,害得杜平手忙脚乱的抓着飞向他的东西,结果毛巾和牙刷还是掉在地上。杜平抬头看着喜形于色的叶枫,用手掩住嘴笑,还不住地冲叶枫挤眉弄眼,然后弯腰拾起毛巾和牙刷,摇晃着头走向浴室。
“枫哥,怎么这么晚才到家?没喝多酒吧?有没有吃点饭或者面食?空着肚子喝酒容易伤身子。我正躺在床上看书等你电话呢。”叶枫听着周芸暖人心窝的话语,脸上的笑容渐渐灿烂起来。“芸儿,都一点多了,还等我电话!那我们如果通宵达旦,你也跟着一夜不睡?傻丫头,我没事,没喝多,听你的话没敢空着肚子喝酒,我吃了很多菜,现在肚子还饱饱的呢。听话,早点睡,明早我去接你,我们去买鼓浪屿的糍吃,好不好?”叶枫极尽温柔地说。
“好哦!”手机里飘来周芸欢喜的声音。
“另外,明天你陪我去趟电子城吧,我想买台最新款,最好的笔记本电脑。上次和刘总下棋时,我告诉你我的棋是我中学的语文教师何老师教的,他女儿叫何雪,今年考上了研究生,我想买台笔记本电脑送给她,亏得她从小跟在身后‘枫哥、枫哥’的叫呢。如今像她这么用功读书的女孩子可不多了,我得好好鼓励她。芸儿,你说对吗?”
“当然对了。枫哥,你这位何雪妹妹一定冰雪聪明,招人疼爱,难得她如此上进,回去后你可得多多鼓励她。被你一说,我都想见见你的何雪妹妹了。枫哥,她是不是下雪天出生的?”
“还是芸儿聪明,她出生时,漫天大雪。听何老师说,他看着窗外银装素裹,想都没想就给刚出生的女儿起名叫何雪。我跟老师学下棋时,他还没桌子高呢,没事就爱跪在凳子上趴着看我们下棋。如今她都要读研究生了。芸儿,等夏天我们请她来厦门玩,到时你给她作导游,好吗?”
“好!那我从现在开始就该学学如何做一个好导游了。枫哥,天晚了,你早点睡吧,别再熬夜了。明天,哦,不,应该是今天早上我等你来接我。晚安!”
叶枫也轻柔地说了声“晚安!”
挂断电话,叶枫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直到杜平走到面前时,他还在回味着周芸甜柔的声音,沁人心扉!杜平伸手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着。叶枫这才缓过神来,一声不吭,去洗澡去了。
等叶枫洗完澡回到客厅,杜平正在不停地调换着电视频道。深更半夜,许多电视台都停止了一天忙碌的工作。调了一会,杜平就关上了电视。
叶枫走到杜平左手边的单人沙发前坐下,从茶几上拿起拆了封的大中华,抽出一支,点上。烟雾刚刚升起,杜平就开口了。“这么大的房子,没个女人哪里算个家呀!”
叶枫没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的抽烟,烟雾越来越浓。“刚才是和周芸通电话吧?动真心了吧?今晚我来你这住,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咋想的,所以我没敢多喝,就是怕喝醉了,把正事给耽误了。阿枫,现在就你和我了,无论如何,今晚你得让我明白你的想法和打算。”说完,杜平一脸严肃,矜持地望着烟雾后的叶枫。他的眼神告诉叶枫,他要是得不到令他满意的答复,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枫还是缄口不语,继续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这下杜平急了,说话的嗓音也突然间提高了不少。“你别给我沉默不语。再过几天你又该回去给妈妈上坟了,记住,也给我这个做儿子的上炷香。妈妈在天之灵一定责怪我这么多年都没去给她老人家上坟,我是没脸去呀!阿枫,你别怪我唠叨,当年为妈妈披麻戴孝,我可是在妈妈坟前发过誓的,什么时候你娶妻生子了,我才能带着你们一家去祭奠妈妈。你要让我担这不孝之名到什么时候?别说去祭奠妈妈,连蕾姐我都没脸去见她。你就说你对周芸到底是真爱还是把她又当成辛虹的化身?我告诉你,陆晓云不是,周芸也不是,她们永远也成为不了辛虹的化身。”杜平越说越激动,越说嗓音越大,连手也抖个不停。
掐灭手中的香烟,叶枫重重地叹了口气,烟雾飘散后,杜平看见他的眼中含着泪珠,几欲夺眶而出。杜平心一软,劝慰说:“我这不是逼你,咱哥俩能不能推心置腹地说说心里话。你都三十了,我这心里急呀!”
抹去涌出的泪珠,叶枫的嘴抽动了几下,低沉的声音从他的嘴里缓缓淌出。“不久前,晓云突然约我见面,看着她迷茫、忧伤的眼神,我的心都碎了。我知道我给她带来的是终生都无法抹平的心灵创伤。晓云劝我不要沉迷于过去,要坚强地面对现在和未来。可我却从她的脸上,她的目光中,看到了过去的影子,她并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当我发现自己的心中有了周芸的身影时,我感到害怕,我怕晓云的悲剧又会在她身上重现。我十分清楚,我在周芸身上看到了辛虹的影子。所以我退缩了,我开始躲避她,有意疏远她,但她还是受到了伤害。虽然我会为她无缘无故的失踪而焦灼不安,会迫切想知道她是否安好;虽然我会时常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在我身边时的一幕幕;虽然我会为她不在我身边而苦恼、失落,会不由自主地思念她。但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依然深爱着辛虹,这份爱是跨越时空,永恒的爱,不会有丝毫褪色。我可以永远将它藏在心里,藏在某个黑沉沉的角落里;但我决不会迷失方向,我可以轻而易举就找到它。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将它埋葬。我不知道我能给予周芸的是怎样的爱,但我知道,我要么真真切切地爱她,这份爱里不应该有辛虹的身影;要么我就得彻底从她身边消失,让一阵剧烈的短痛去代替绵绵不绝的长痛。从广州回来那天,在机场,周芸流着泪扑入我的怀里,我的心有了爱的冲动,爱的心扉为她开启了一道缝隙。在理智与情感的激烈斗争中,情感再次战胜了理智,或者说是我又一次选择了情感。我即将面对的是不可预知的未来。也许是阳光明媚;也许是狂风暴雨。无论怎样,我都会像晓云劝我说的那样,鼓足勇气去面对,只是……”说到这,叶枫哽咽了,脸也因痛苦而抽搐着。“只是当初……当初我没能好好珍惜……珍惜晓云的爱……是我辜负了她,她是我一生……一生中永远的痛……永远的痛……”叶枫不禁潸然泪下。
杜平知道自己点到叶枫最伤心之处,否则他不会如此脆弱不堪地落泪。在杜平的记忆里,只有叶枫外派回国后,他亲自陪叶枫回去给叶母扫墓时,叶枫悲天怆地的哭泣。那一次,杜平也哭得死去活来,为将他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的叶母放声痛哭。杜平不知该如何劝慰叶枫,他静静地坐着,不知所措,伸手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蓝幽幽的火苗燃烧,吞噬着烟丝,一缕缕淡淡的轻烟在眼前悠悠的飘荡。在静默中,时光随着不断升起的烟雾悄然流逝。杜平在等待,等待叶枫纷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等待他的哭泣声缓缓而止。静谧中,烟雾轻抚着杜平的脸。
待叶枫稍稍平静些后,杜平才开口说话。“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走,陪我到天台上坐坐,很久没在夜空下数星星了,那就像一个遥远的梦,在脑海里飘呀飘呀,勾得人心痒痒的。别说,我还真想换套和你一样,带露台的楼中楼。闲来无事时,往天台上一坐,在寂静的夜里,在如水的月光下,懒烊烊地斜靠在躺椅上,喝着美酒,眯着眼,有一个没一个的,漫不经心地数着满天星星。那种空空荡荡,飘飘欲飞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就像小时候放牛,嘴里叼着根草,闭上眼睛,躺在草丛里,享受温暖的阳光,心就慢悠悠地飞呀,飞呀,不知飞到九霄云外的哪里去了。走吧,陪我去感受感受吧。”
叶枫揉了揉发僵的脸颊,起身和杜平一起上楼。刚上楼梯,杜平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一拍额头,如梦方醒似的对叶枫说:“刚才还说着美酒,一起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去拿瓶葡萄酒吧,我再喝两杯,找找昔日的感觉。”叶枫转身取酒去了。
搬来躺椅,调好支撑角度,然后手里捧着美酒,轻松地躺在椅子上,杜平和叶枫都仰望明月高悬的夜空,仰望着满天亮闪闪的星星。杜平缓缓闭上眼,在黑暗里追索着美妙绝伦的梦幻。叶枫眼里望着满天繁星,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从前是辛虹陪他看星星,后来是陆晓云,如今她俩都离他而去,今后将是周芸在茫茫夜色中陪伴他。“她能陪伴我多久呢?等我给妈妈上坟归来,把过去都说给她听后,她还会陪着我看这满天的星星吗?”叶枫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缓缓睁开双眼,杜平一口喝尽了高脚杯中的葡萄酒,咂了咂嘴,说:“阿枫,今天不是亲眼见到金辉,不是亲耳听到他的经历,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他竟然转了性,变得简直太完美了。真是匪夷所思!想想在学校里,有谁说他好的?”
叶枫瞅了瞅一脸困惑不解的杜平,嘶哑地说:“当初是我们忽略了他好的一面,光记得他的不足之处。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金辉也是性本善,否则即使经历再多,他也不会变得如此完美。就拿当初我们成立足球队来说吧,我们拉金辉来不过是凑个数,是想利用他是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帮我们争取些赞助。金辉哪里会不知道我们的私心,可人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每次正式比赛,都是他组织拉拉队为我们队加油助威。后来我和李圣进校队,我俩又拉他去做领队,人家明知道这领队不是白当的,可他还是爽快答应了。咱们校队那年拿了冠军,是金辉把校长等领导请来为我们摆庆功宴。我们队的球鞋、球衣和足球不都是金辉弄来的赞助吗。说句良心话,金辉为我们学校的足球还是出了不少力,可我们却没记住人家的好。说起来就说他是应该的,谁要他是班长,又是学生会主席呢。回头想想,我们一句应该的,就把他所有的努力和功劳都轻描淡写地抹去了。说来咱俩真应该感到汗颜,金辉把同学之谊当作人生弥足珍贵的一笔财富,可咱俩却把这笔用再多金钱也买不来的财富弃之荒野。现在,在物质生活上咱俩都不必费心思了,你呢,一心只想着茹萍,天天,以及我的婚姻,再就是你的事业;而我呢,总是生活在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里。咱俩压根就没想到过同学们,咱俩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杜平猛地一下坐了起来。“你这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曾锦堂不是和咱俩一块留在厦门吗,可没两年他就销声匿迹了。幸好金辉今天没问起,否则哑口无言,别提有多尴尬了。阿枫,我寻思着,咱们也该为同学们尽点绵薄之力,我是想金辉的货代公司不是和你买船营运正好能对上吗,要是跟他合作,做大了,把同学们聚在一起,也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呢。”杜平说得很兴奋,好像他一说完,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就在他眼前拉开了大幕。
“我送茹萍和天天回去时,她也说起过。咱们都想一块去了,不过这事得从长计议。金辉好像也挺感兴趣,等你们办完事,再坐下来谈合作的事吧。”叶枫平静地说。
夜色渐浓,渐凉,两人又坐了一会,就去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