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哪高不高兴，一看脸就知道了。叶枫终于要回来了。昨晚接到叶枫的电话后，周芸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就连晚上睡着了，也还挂着喜不自胜的笑容。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整个人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和这两日里面露相思之苦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芸的笑脸就如同怒放的鲜花一样绚丽。
就在昨天下午，周芸还盯着对面空荡荡的桌椅，心里不断想着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她知道那身影在她的心中牢牢扎根了，它将是她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今天叶枫就要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她就盼着这一时刻早点到来。她已将办公室装点得温暖如家，她要让他走进来就像回到家里一样——一个仅仅属于他和她的小家。周芸摆放好自己一大早就去花店精心挑选的鲜花后，站在房间中央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用心装点的空间，她希望他的心会为之激动、兴奋，和她的心产生美妙的共鸣，共同奏响一曲浪漫、甜蜜的乐章；希望这美妙幸福的时光深深刻印在彼此的心中，为回忆增添一道亮丽的色彩。关好房门，周芸急匆匆地走了。
早早地来到机场，周芸的心中不停地幻想着相见时种种可能出现的场面，一幕幕让人心醉的场景如梦似幻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烁。周芸的心中不停呼唤：“叶枫，快回来吧！快点，再快点吧！别让我再忍受等待的煎熬！快来听听我的心因你而狂热的跳动声！”她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
周芸能清晰地听见时间“嘀嗒、嘀嗒”的流逝声，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有力的跳动声。她知道每一声“嘀嗒”过后，那令人窒息、血脉贲张的一幕就离她更近一步；每一声“咚”落下，就能让她更清楚地听见他坚强有力的脚步声。“来了，他就要来了，他就要来到我的眼前；他笑了，他因为看见我而笑了，笑得那么真，笑得那么自然；虽然还是有点冷，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是我喜欢！我就喜欢他冷冷的、僵硬的，但却是真诚、自然的笑容，因为它是属于我的，完完全全只属于我周芸的。”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周芸还是睁开了双眼，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满含深情的眼睛去寻觅那抹令她心醉神迷的笑容。
人们常说：等待的时光是漫长的，度日如年！而对此时的周芸来说，等待的时光何其漫长，即使用度时如年来形容也绝不为过。可等待的时光也是美妙的，因为等待就意味着希望的钟声正在敲响。在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脆的钟声中，时间是怎样过去的，周芸已全然不知，她就感觉自己好像蓝天中的一朵白云飘来荡去，恍恍惚惚间就飘过了一个世纪似的。如同梦游般的周芸没有听见飞机抵港的播音，也没有看见大厅里硕大的液晶屏幕上滚动的文字提示，在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熟悉的身影和令她心醉神迷的笑容。
终于，思念的身影出现了，由朦胧渐渐变得清晰可见。是的，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身影。看见了，看见了冷冷的，僵硬的，却又无比真诚自然的笑容。虽然还有点模糊，还有点莫名的陌生感，但周芸的心已随着飘然而至的身影和僵硬的笑容而绽放。大喜过望的周芸一阵风似的扑入叶枫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抱着这个默默地带给她温暖、快乐，同时也带给她痛苦和折磨的男人。泪水再也无法忍受意志的禁锢，带着阵阵热浪夺眶而出，流过潮红的脸颊，滴落在他挺拔的肩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肩头。而对叶枫而言，周芸的热泪融化了他心中坚硬的寒冰。
紧紧的拥抱，无声的泪水，周芸和叶枫都深深地感到彼此内心深处巨大的、不可抗拒的震撼，无以言述的激动与喜悦。一切尽在不言中！沉静的时刻是如此美妙，这美妙包围了一切。两人在沉静中看见幸福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叶枫轻轻抚摸着周芸黑瀑般的秀发，他知道自己终于迈出了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他的，沉重无比的一步。迈出后他才明白，它并没有那么沉重，奋力一迈反而让他感觉无比轻松，就像沉积心底的一块磐石顷刻间杳无踪影了似的，心开始缓缓浮升。叶枫轻轻捧起周芸的脸，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从她的头顶缓缓滑落，直到离开她迷人的下巴。这是多么熟悉的动作呀！醉生梦死的感觉在轻轻的滑落中如同一道闪电，击中了叶枫沉睡的灵魂。奇妙的感觉在心中轻轻荡漾……
叶枫用嘴吮干周芸眼角溢出的泪水，然后再次将她揽入怀中，他知道曾经令他心旌神摇的感觉又回来了，又真真切切地回到了心中。叶枫禁不住洒下了激动的泪水。
回到叶枫的住所，周芸感觉好像还在梦里一样，她不敢相信在机场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他的热泪盈盈。当她再次看见叶枫的笑容时，而且看得更清晰时，周芸的笑容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顷刻间完全绽放了。那就是她日思夜盼的笑容，虽然在别人眼里，它比哭还难看，冷冰冰的就像用刀刻上去的，但她知道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微笑，是为她而绽放的笑容。这一回，周芸的心不再飘荡了，安安稳稳的落下了。
人呀，真是奇怪的动物。有时刹那间的一个眼神，一个回眸，一个笑容，一个拥抱或者一滴泪水，甚至是沉默的凝视，都能荡尽笼罩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的阴霾。这就是心灵交流，在电光石火间就能完全化解心中所有的困惑和迷茫。一切都来得那么快，快如闪电般，惊鸿一刻间什么都明了了；一切又都发生得那么自然，不经意间就相通了，高山流水般。
周芸静静地看着叶枫收拾行李，脑子里全是机场里令人心驰神往的一幕，回味着那令人心荡神迷的心灵交流。叶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说：“还在哪梦游呢？是不是还在机场呀？糟糕，人回来了，心还没回来，得赶紧去把它找回来。”
周芸回过神来，柔情似水地望着叶枫，似嗔还羞地说：“讨厌！它已经回来了。”她用手指了指叶枫的心口，“就在这里，不信你摸摸，它跳动得多有力呀！”说完，她满脸绯红，羞答答地望着叶枫。叶枫没想到周芸会如此回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沉默渐渐凝聚起些许尴尬。周芸赶紧打破令人有点感到窒息的沉默。“饿了吧？咱们去吃饭，吃完饭再去看看咱们的办公室，看看是否能让叶老师您满意，说不定您一高兴，再教我两招炒股法宝，那我可又得小发一笔了。”说完，她笑容可掬地拉着叶枫向大门口走去。
叶枫是紧闭着双眼被周芸牵着走进办公室的，周芸关上门后伏在他的身后，在他耳旁轻柔地说：“欢迎归来！睁开双眼看看你的领地吧！”
叶枫慢慢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画，一幅美轮美奂的刺绣画，画中整齐的枫树林中是一条笔直的伸向远方的道路，路上铺满了金黄色的枫叶，和整片金黄色的枫树林浑然一体；一对年轻的恋人手牵着手从道路的远方走来。整幅画简洁明了，却又令人无限神往。画的下方是一张双人红木沙发，古香古色的，长沙发前是一张长条茶几，两边是两张单人沙发，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茶盘、茶具，一个精巧别致的茶盒，不用说，里面一定装满了叶枫爱喝的好茶。叶枫拿起茶盒，打开盖，看也没看，搁在鼻子下轻轻一闻，一股熟悉的清香就飘入鼻中。
叶枫对身旁的周芸说：“你真有心，连我最爱喝的茶都准备好了，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谢谢你！”
周芸笑着说：“先别谢我，等你欣赏完了再谢也不迟，那还得看你拿什么谢我呢？”说完，她还冲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长沙发的左手边靠墙角摆放着一盆青翠欲滴的青竹，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生机盎然。青竹旁单人沙发的后面静静地竖立着一台洁白的柜式空调，空调中间的面板上贴着一张彩贴：蓝天白云，碧草悠悠，清风送爽。这张彩贴仿佛是在向屋里的人表示：来吧，让我为你送去清凉！
叶枫转过身来，一排整齐的书柜沿墙而立，透过明净的玻璃，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空无一物，它在默默地等待，等待主人将它填满各式各样的书籍。再一转身，两张一模一样的，别具特色的办公桌紧紧靠在一起，桌上各有一台液晶显示器静静地背对着，像一对恋人背靠背。一对晶莹易透的花瓶靠墙并排而立，里面插满了盛开的红玫瑰和白菊花，绿色的枝叶点缀着，使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一种清新淡雅的气氛，叶枫仿佛感觉到缕缕花香迎面飘来。两张大转椅默默对视，都在等待主人驾临。
周芸轻轻推了下面露惊喜之色的叶枫，激动地说：“别发愣了，快坐下来感受感受吧。你看看都两点多了，漏了好长时间没做功课了，别一打开电脑，股市就再给你一个惊喜。”
叶枫被周芸推到桌前，坐下。感觉挺舒适，不过他很快就抬起头，一脸困惑地对周芸说：“我眼前只有一台液晶显示器，主机呢？没有主机我可怎么看盘呢？”
周芸笑而不答，她绕过叶枫来到墙边，弯下腰去准确无误地用手一按，随着“叭”的一声响，叶枫终于发现主机的藏身之处。“短短两天时间就焕然一新，周芸，辛苦你了，我该如何谢你呢？让我想想，好好想想……”沉吟间叶枫看见桌上的花瓶，他眼睛一亮，站起身来从花瓶中挑了一支最鲜艳，最绚丽的红玫瑰，颇有绅士风度地双手递给周芸，嘴中还诚心诚意地说：“我这可是借花献佛，衷心地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接过鲜花，周芸把花搁在鼻子下闭着眼轻嗅着它的芬芳、清香，心里陶陶然。叶枫看着眼前楚楚动人的女人，脑海里倏然浮现出几个字——闻香识女人！他的心为之一动，情不自禁地捧起周芸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上轻轻一吻。周芸就像被电击中一样，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叶枫怀里，心里涌起阵阵甜蜜。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相依偎，双双陶醉在美妙无比的感觉里，忘却了时空。
过了许久，叶枫才轻声对周芸说：“我去把你刘叔叔请来泡茶吧，前段时间和他约好下棋，一直到现在都没下成，我可得负荆请罪，再约他手谈一回。”
“我和你一起去吧。叶枫，什么叫手谈一回？”周芸不解地问。
“手谈一回就是下一盘棋，你看下围棋都是默不作声地用手下，双方就像是在棋盘上用手交谈一样。”叶枫边说边和不住点头的周芸走出门去。
一听说有好茶等他去品尝，刘鸿儒二话没说，就跟着周芸和叶枫来了。周芸让他俩先坐下，她走到长沙发右边的墙边，从印着农夫山泉字样的纸箱里取出两大瓶矿泉水来，递给叶枫，然后对刘鸿儒说：“刘叔叔，请您品茶，当然得用好水、好茶、好茶具，还得好心情；今天我就班门弄斧，亲自泡一壶好茶给您品尝，您意下如何？”
刘鸿儒一听，吃惊不小，忙说：“呦，芸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泡茶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好，今天我就睁大眼睛看你学得如何。”刘鸿儒又对正在倒矿泉水的叶枫说：“叶枫，她有没有交学费呀？”
叶枫只是莞尔一笑，没说话。等他把倒满水的水壶插上电后，才对周芸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泡茶了？好，今天就检验检验你的水平，我和刘总都作壁上观，看看你的手艺到底学得如何？要是觉得还行，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不过可得正正经经磕头拜师哟！”
周芸一边摆弄茶具，一边笑着说：“我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您二位要是看着还顺眼，喝得还觉得有那么点味道，就赏脸夸两句以资鼓励。要是真觉得不行，我只好立马下岗。说不得还得请你叶大师傅亲自出马，也让我开开眼，好细细琢磨这差距到底在哪。不然等拜了师，天天被你骂，就是不笨都被骂笨了。”说完，她调皮地嘟起了嘴，逗得刘鸿儒和叶枫都乐了。
叶枫静静地看着周芸有模有样地泡茶，不禁心生赞叹：她可真是心灵手巧，平日里也没见她动手泡茶，今天乍一亮相，还真让人吃惊非浅，不得不刮目相看。
“来，来，来，请二位品尝品尝，真是献丑了！”周芸的话打断了叶枫的思绪，他和刘鸿儒都端起了冒着热气的茶杯。周芸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俩喝茶。
“嗯，不错！小芸，你这徒弟都快赶上师傅了。叶枫，你可得小心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刘鸿儒点着头说。
叶枫放下手中的茶杯，从身边的包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递给刘鸿儒，为他点燃香烟，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叶枫对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周芸说：“你还没正式拜师就可以出师了，师傅这两个字我可真不敢当，要不了多久我就该拜你为师了。”
周芸听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啊！真舒服！好茶，好烟，好心情！再加上你俩陪我这老家伙聊天，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呀！”刘鸿儒感慨地说。
“要是再下上一盘好棋，那就是好上加好了。刘总，真是抱歉，这段时间太忙，没能如约和您下棋，望您见谅！这样吧，星期六下午老时间，我在家里等您，这回绝不失约！”叶枫歉意地说。
“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叶枫，你别那么客气，你们年轻人以事业为重是理所应当的，哪能像我这行将就木之人，贪图安逸舒适就行。不过，你这一忙芸丫头就不开心了，整天无精打采的，闷闷不乐，跟丢了魂似的。好在这两天忙着装点这房子，要不然她准得度日如年，愁容满面了。”
周芸听了脸都羞红了，急着说：“刘叔叔，看您都说些啥，再说下回我就不泡好茶给您喝。”
刘鸿儒赶忙笑着说：“好，好，不说了，我们小芸害羞了，再说就变成红苹果了。来，再给叔叔倒杯香茶。”
周芸边给刘鸿儒倒茶，边用眼偷偷看向叶枫，谁知叶枫正静静地注视她，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羞得周芸脸更加的红了，心如鹿撞。
“刘总，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叶枫说。
“什么事？你说。”刘鸿儒诧异地说。
“您看芸儿费尽心思把这弄得这么温馨，我一进来就不舍得离开了，可我要一步步把资金抽走。将来的交易量肯定会大幅减少。我想把这间房租下来，您知道我和芸儿都能很轻松的付这份租金。您是老总，我不想您为了我们而破坏公司的规章制度。”叶枫诚恳地说。
刚开始周芸还气定神闲地边泡茶边听他俩说话，可当叶枫把对她的称呼改为芸儿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袋“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就感觉天旋地转一般，眼里只看见叶枫的嘴不停地动，可就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有那声亲切的“芸儿”在耳旁，在心里盘旋回荡。周芸高兴得心花怒放，她真想立刻抱着叶枫给他一个甜蜜的吻，亲口对他说“我爱你！”她只感觉有一团烈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全身的血不断升温，开始沸腾；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燃烧的激情，赶紧起身向门口走去。
周芸知道身后的两个男人正用诧异的目光望着她，她不敢回头看他们，出了门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女卫生间。她用颤抖不止的手掩住嘴，极度克制地低声叫着：“他叫我芸儿了，他叫我芸儿了……我是他的芸儿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喜极而泣，周芸心里不知有多骄傲，她真想骄傲地向全世界宣布：他叫我芸儿了，我是他的芸儿！
激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周芸擦去脸上的泪水，对着镜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看着镜中的自己已恢复常态，只是眼睛稍稍有点红之外，其他都不大看得出流泪的痕迹，周芸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周芸，好好珍惜这份爱吧！”
回来时，周芸看见叶枫正在换茶叶，他的嘴可没闲着，正和刘鸿儒谈论着什么。周芸低头坐在沙发上，背靠在沙发靠背上，端起自己的茶杯装作若无其事地喝茶，眼角的余光瞟向叶枫和刘鸿儒。不见有异样的目光投向自己，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踏踏实实落下。
“叶枫，论炒股我是说不过你，或许就如你所说的运气好，刚好被你碰上几波好行情。但你的成功还是令我由衷地佩服，这也是我让芸丫头跟你学炒股的重要原因。现在你准备，或者说正在淡出股票市场，改做实业投资；这又不得不让我对你肃然起敬。你对时机的把握真是恰到好处，你是我在证券市场工作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收放自如的投资者，轻描淡写般就完成了巨额财富的积累。很高兴当初我没看走眼，你的成功告诉我，奇迹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发生在我的身边，平淡得我都难以置信。”说到这，刘鸿儒转头对周芸说：“小芸，你真有福气呀！跟着一位莫测高深的师傅，想不成功都难呀！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不，只要十岁，我一定会满腔热情的跟着叶枫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唉，知天命之人就该听天由命，随遇而安吧。”
周芸看着一脸沧桑的刘鸿儒，笑着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刘叔叔，您才刚过知命之年，别光想着安度晚年，您也来个老夫聊发少年狂。”
刘鸿儒用手指点了点周芸的额头，看着她吐出舌头像个孩子似的撒娇样，满脸的沧桑又被笑容给淹没了，他笑着说：“我就是想狂也没办法在你们这些年轻有为、血气方刚的后生面前狂一回了，时代不同了，我呀，都落伍了，不服老是不行了。历史就是一个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我的戏已唱过了，该轮到你们登台献艺了。再唱我就该在黄沙里干号几声了。好了，不和你们聊了，为了安享晚年，我还得再攒点养老的资本。叶枫，星期六下午，我准时去你家，准备好好烟、好茶，还有好心情，咱俩再下盘好棋。”说完，刘鸿儒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叶枫边起身相送边说：“一定！”
周芸目送着刘鸿儒的背影出门后向右一转就不见了，她突然发现消失的背影竟清晰地露出了苍老，一阵莫名的忧伤悄无声息地钻入心房，狠狠地刺了它一下，好痛！周芸用手捂着心口，脸上的痛苦神情还夹杂着惶恐和无奈。
叶枫回来了，周芸脸上的痛苦、惶恐和无奈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幸福、甜蜜的微笑，是沐浴在爱的春风里所独有的迷人的微笑，是女人最沉醉的微笑。看着周芸深情款款的目光，叶枫不再感到害怕、惊慌，心中隐隐的痛也在她执著的目光中消失殆尽。叶枫也静静地看着周芸，两人的目光慢慢融合在一起。
“你看看你，人瘦了，下巴也尖了。早知如此，就该让你等我回来，我们一块布置。芸儿，你这样真让我心疼。”叶枫动情地说。
听着叶枫柔情蜜意的话语，周芸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脸上的笑容愈发迷人。“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只要你喜欢，再忙再累也值。再说我也没怎么忙，就是动动嘴跑跑腿。除了桌上的两束鲜花是我亲手捧进来的外，其余的我可是光动嘴不动手。就是太简单了些，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装点，瞎折腾了两天。说心里话，你刚进来时，我的心还七上八下的，怕你不喜欢呢。”说完，周芸来到茶几旁，开始收拾茶具。
叶枫忙上前抓住周芸的手，用坚毅的目光望着眼前用微笑说话的姑娘。“只要是你布置的我都喜欢。你坐着，让我来收拾，咱们今天不看盘了，就当放假，我带你出去好好逛逛美丽的厦门，好吗？”
被叶枫轻轻按在沙发上的周芸笑着点点头。叶枫看着她醉人的微笑，心里涌动着爱的暖流。好久都不曾有的感觉，曾经是多么的熟悉呀！叶枫真想俯下身去亲吻眼前貌美如花的姑娘。
离开证券公司后，叶枫开车带着周芸围着厦门好一个看，最后来到厦大白城的沙滩上。两人坐在沙滩上，周芸依偎在叶枫怀里，欣赏着夕阳西下的美景，她深深陶醉于晚霞如梦似幻的奇妙意境里，闭上双眼，感觉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和叶枫手牵着手一起飞向辽阔的天空……
天渐渐黑下来了，凉风习习的海滩上安静极了，周芸缓缓睁开双眼，扭头看着满脸轻松的叶枫，她知道他在和她一同享受浪漫甜蜜的时光。她在心中不住地祈祷：黑夜，你就将我们紧紧包围吧，让我们的心紧紧相连！
从夜色渐浓的海滩回到流光溢彩的大街上，两人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饥饿感开始疯狂地在身体里四处游荡。
今晚这顿晚餐是他俩自打相识以来，吃得最无拘无束的一顿，周芸银铃般的笑声和叶枫滔滔不绝的话语交相辉映，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心不约而同的敞开了。虽然还有点胆怯，不敢贸然闯入那片既神秘而又令自己无比向往的天地，但两颗驿动的心都确信对方一定会步入自己的心扉。
从周芸的公寓出来已是深夜十一点了，晚风夹杂着丝丝寒意，叶枫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但是他的心却一点寒意也没有感觉到，暖暖的。一路上叶枫缓缓地开着车，心里久久回味着分别时周芸饱含深情的眼神，那里面可有他苦苦等待、寻觅的爱。
回到家中，叶枫一如既往，换上干净的运动服到健身房进行身体锻炼，这是他长年累月的习惯。在汗水淋漓中，他感觉自己施放的不仅仅是力量和体能，还有心灵深处的日积月累的疲惫，随着汗水，一并流落。
洗净浑身的汗水和疲乏，叶枫换上干净的睡衣，坐在静谧的客厅里，点燃一支烟，默默地看着一个个烟圈从嘴中鱼贯而出，慢慢扩大，扩大，直至完整的烟圈变形，破裂，消散于静寂的空中。抽完烟，叶枫来到电视柜前，拉开装满碟片的抽屉，目光随意地浏览，直到静止不动。好一会，叶枫才用颤抖的手抽出一盒碟片，打开DVD机，把盒中的碟片放了进去。
回到沙发上，叶枫没有紧盯着是电视画面，而是缓缓地闭上双眼。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叶枫的心开始飞翔，在时空的隧道里追寻着曾经令他迷恋的悦耳的声音……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呀好新鲜。我也曾赴过琼门宴，我也曾打马玉阶前，个个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呀罩婵娟，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
当年，辛虹跟随酷爱黄梅戏，而且具有相当功底的马老师学唱黄梅戏，学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在学校的迎春晚会上登台献艺，酣畅淋漓地演唱让她无比着迷的《女驸马》。马老师不仅将技艺传授给了心爱的弟子，还把自己曾经登台献艺的行头送给了辛虹，让她在全校师生面前大放光彩。
泪眼蒙■中，叶枫又看见了辛虹形神兼备的表演，看见了自己在台下使劲地鼓掌，看见了自己因激动不已而涨红的脸，看见了全校师生集体起立鼓掌，掌声如雷。他还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纯真的笑容和朦胧的爱意。那时的叶枫还不到十五岁；那时的叶枫除了脸上的笑容和今天冷峻的脸上僵硬得有点扭曲的笑容，仅仅有点形似之外，其余的都可谓是天壤之别；那时的叶枫生活中除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姐姐和叶爷爷外，就只有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辛虹，再加上和辛虹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这就是他简单、平淡，但真实、安谧的生活。他真想回到那段令他永生难忘的岁月里，再听听辛虹声情并茂的演唱，再使劲地为她鼓掌，为她欢呼叫好……
不知何时，《女驸马》已不再余音缭绕，空荡荡的客厅又恢复了令人倍感压抑的寂静。叶枫轻轻拭去眼角、脸上的泪水，睁开迷蒙的双眼看着眼前飘忽的一切。
拎着一瓶长城干白，再拿起两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叶枫来到了天台上。黑暗泼墨一般笼罩着大地，茫茫尘世除了或远或近几点微弱的灯光外，整个世界都沉睡在黑暗滞重的寂静里。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明月高悬，也不见一颗闪闪放光的星星，仿佛它们都躲在夜的黑幕里偷睡去了。
打开天台的灯，叶枫拿起酒瓶为紧挨着的两只酒杯斟上酒，端起一杯举在胸前，面对石桌上另一个闪动着柔和光泽的酒杯，面色凝重地说：“阿虹，来，陪我喝杯酒吧。我们有多久没有共饮美酒了？你知道吗？”他伸出手去，让两只酒杯轻轻一碰，“当”，清脆的声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悦耳，但又迅速被黑暗无情地吞噬。叶枫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又慢慢斟上。“阿虹，还记得吗？当年咱们一起研习唐诗宋词，有一回当我们念到‘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时，你还笑话多情的才子借酒浇愁，寄托相思苦，可如今我就在漫漫长夜里孤独地喝着相思的苦酒。阿虹，难道命运真如此捉弄人？”
叶枫一杯接一杯地喝，目光始终是凄苦，迷惘地望着桌上纹丝不动的酒杯。“阿虹，你怎么不喝呢？你不喜欢和你的小枫一起喝酒吗？你睁开眼看看，我是小枫呀，是当年你守候了一天一夜才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小枫呀，你怎么不认识了呢？你怎么会狠心地离开深深爱你的小枫呢？为什么？阿虹，这究竟是为什么？”叶枫轻声呼唤着。泪水在轻声的呼唤中模糊了双眼，慢慢爬出眼眶，静静地滑落，一颗，一颗，又一颗……
放下手中的空酒杯，用手轻轻拭去眼角正溢出的泪水，叶枫缓缓地走入黑暗中，仰望黑的天空，长长地吐了口气。“阿虹，今夜你不在听我说话吗？你是不是在陪伴着你的丈夫和孩子，无暇听我述说？茫茫黑夜里就是不见你亮晶晶的光芒，你不喜欢看着我对你倾诉，对吗？”
满脸的失落与悲伤，叶枫迈着沉重的步伐，蹒跚回到书房，拿出厚厚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拿起笔静静地写下：
阿虹：
你还好吗？今夜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我知道你不愿意看着我，听我乏味的倾诉。你是不是厌烦了我没完没了的唠叨？今夜你不在，我只好用笔向你倾诉，你会睁开双眼看一看我的心语吗？
今天，在机场，当我张开五指像轻抚你的脸一样轻抚周芸时，我仿佛又看见了你迷人的微笑，奇妙的感觉终于回来了，就像从前每次我抚摸你时一样心神荡漾。十一年了，它终于又回来了，可我却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感到失落。看着她清甜的微笑，我不知道是该让她的微笑永远如此清甜，还是硬生生地扼杀在那一刻。阿虹，你告诉我好吗？
我试着将她揽入怀中，我试着让自己找回爱的感觉，我做到了，可我无法确定那是否真实。抱着她的时候，就好像你在我的怀里，那感觉真真切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思念你而产生的幻觉。阿虹，我是不是又错了？我是不是不该如此？如果是因为今天我的所作所为让你心生不快，所以才不愿出来见我的话，我一定不再对周芸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只求你，别不理我！别让黑暗紧紧包围我。你知道我从小最怕黑。从前上晚自习回家，你总在黑夜里牵着我的手，指着夜空中那颗最大最明亮的星星对我说，它就是你的化身，它永远会在黑夜里为我指明方向，让我不会感到害怕；可今夜它却不见了。阿虹，你是不是用黑暗来惩罚我？你是不是不再理我，不再见我了呢？
我真的好困惑，好迷茫。我已经深深地伤害了晓云，这一次我不能再让周芸受到她不应该受到的伤害。有人曾说：人不应该掉进同一条河里两次！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又掉进了同一条河里。我该如何才能避免重蹈覆辙呢？今晚我从周芸的公寓出来时，看着她满含深情的眼睛，我有过亲吻她的冲动，可我又害怕这份冲动，我害怕冲动之后我又会深陷泥淖，不能自拔。当年就是因为一个强烈的冲动，在电影院里我吻了晓云，之后才造成今日无法挽回的惨痛的代价。前段时间晓云来找我，她劝我要善待自己，不要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可我从她的脸上，从她离去的背影中，我看到她内心挥之不去的阴霾，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伤害了一颗深深爱我的心，而且这份伤害是无法弥补的。这一辈子我都会因为对她的伤害而心痛不已。
有句话说得好——冲动是魔鬼！在与魔鬼的斗争中，人总是扮演着失败者的角色。庆幸的是今天我战胜了魔鬼。可它还会再来，而且变得越来越强大，明天、后天，我还能战胜它吗？
阿虹，难道非要等到我结婚生子后你才愿意来看我吗？我不会奢求你成为我的新娘，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生活追求，从小你就志存高远。只要你快乐、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爱你就是希望你生活幸福、美满，我怎么会为了一己之欲而让你守候在我的身边呢！可你为何要不辞而别，一去就是十一年杳无音信呢？你能回来看看我吗？你能亲口告诉我，我该如何面对周芸吗？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不误。我知道我要将你深藏心底，要勇敢地面对另一份真挚的爱。我也曾勇敢地面对过一次，可这一次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害怕自己没有那么勇敢，我害怕勇敢的代价又是心灵无法抚慰的创伤，我也害怕你永远也不会回来看我。阿虹，求求你快回来，把我勇敢的心带回来吧。
刚才我在天台上喝酒，也给你倒上一杯，我本想亲口告诉你这一切，可我笨拙的嘴实在无法表达清楚。今天下午，不知不觉中我叫她芸儿了，我知道她出去后会喜极而泣，如果不是因为刘鸿儒在场的话，她一定会扑入我的怀里尽情地流下幸福的泪水。我也说不清我在浑然不觉中对她改变称呼，是不是想向她表达爱的情感，可我非常清楚这一次我不能再伤害她——我的芸儿了，我不能再辜负一颗为爱无比真诚、执著的心。明天，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不会再暗自对自己说：“叶枫，你好好看看面前这个真心爱你的姑娘，她是不是如你心目中的女神辛虹一样完美无瑕？”当我再次抱着她时，我会用心去体会那份只属于我和她的感觉，即使那份感觉不是那么神奇，不是那么甜蜜。哪怕还有一丝苦涩，我也会欣然接受。阿虹，我不会再用你来对照她，我要用心告诉她——芸儿不是我心中永恒的阿虹，但我会真心去爱我的芸儿！
阿虹，为你倒的那杯酒还在天台上，过来陪我喝一杯好吗？我不奢求你会出现在我面前，我只希望你能来喝一口我亲自为你斟的酒，那里面有我对你深深的祝福，同时也有我坚定的信念。当我结婚生子后，我希望能当面接受你迟到的祝福，我会告诉你我依然爱你，我还会告诉你我很爱我的妻子，我们生活得很幸福、快乐。
我在等待你的祝福，等待你的到来！
2001年3月13日
放下手中的笔，叶枫静静地看着自己跃然纸上的心声，看着看着，两滴泪水滴落在纸上，浸湿了纸张，模糊了字迹。轻轻合上日记本，叶枫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就好像看见自己的心正赤裸裸的在眼前无力地跳动着，越来越弱，直至静止不动。叶枫仿佛看见自己悄悄地死去，灵魂正从僵冷的躯体上飞起，在房间里不断飘荡，盘旋着，然后从窗户的缝隙中飞了出去，飞向天空，飞向无穷无尽的黑暗……
叶枫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天台上来的，站在石桌前，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纹丝不动、滴酒不少的酒杯，周围犹如死亡般宁寂。叶枫就像根笔直的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眼里只有晶莹剔透的酒杯和杯中色泽柔和的美酒。突然，他拿起酒杯，一口就喝光了杯中之酒，手指一松，酒杯急速坠落，砸在光滑的地面上，“砰”的一声，片片碎片四处飞溅。叶枫蹲下身来看着地上的碎片，就像看见自己的心被撕成一片片散落一地，他想拾起一片片破碎的、血淋淋的心，可就是无力伸出手去；他想大声呼唤，可声音就是哽在喉咙里蹦不出来。他慢慢地看见自己的头、手、脚和肚子一段段飞离出去，在空中飘浮，然后化作阵阵轻烟，在那颗支离破碎的心面前缓缓消散……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一睁开双眼，叶枫的心里就冒出这个疑问。躺在床上，叶枫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连转动下头都有点疼，脑袋特别沉，晕乎乎的。他只好一动不动地躺着，想着昨晚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一觉醒来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他努力在记忆里拼凑着脑海中残存的片断，闭上双眼，他看见了一地的碎玻璃片；看见了自己狰狞恐怖的嘴脸；看见自己发疯似的抓起还剩半瓶酒的酒瓶，一仰脖“咕嘟，咕嘟”一口气见底；看见自己满嘴酒气来到楼下餐厅，晃晃悠悠的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然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闷声不响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不讲究浅尝细品，完全是一气呵成地灌完；他还看见自己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摸索着进了卧室，重重地往床上一倒，然后就是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现在，光明刺破了黑暗，赶跑了黑暗，卧室里亮堂堂的。叶枫轻轻摇了摇头，忍着一阵阵的痛，自言自语说：“我不是活着，也不是死了，我是死而复生！”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正当叶枫把右手伸进衬衣袖子里时，床头柜上的手机急促的响了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周芸打来的，这个铃声是周芸专用的，是昨天他特意为她选的。周芸说她在办公室等他去吃早点，叶枫开玩笑说自己在床上，问周芸能否送来。周芸在电话那头吃吃地笑，说让他等着，立马送来。叶枫赶忙笑着说马上就到。周芸告诉叶枫，这几天大盘风生水起，一路看涨，让他赶紧去。挂断电话，叶枫动作神速，穿衣起床，洗刷完毕后，也顾不得收拾昨晚的一片狼藉，就冲出了家门。启动车子时，叶枫看了看手机，九点四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