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开始周而复始的交替工作,黑夜悄然隐退,可是白昼还无力全面接管整个世界,它所发出的微光还只能无力地贴在窗户玻璃上。夜不能寐的叶枫不等这缕苍白无力的晨光穿过玻璃就早早起床了。整个晚上他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心怦怦直跳,就好像遥远的战场上飘来的战鼓声,从黑夜一直敲到天明。即使闭上双眼也辗转难眠。
洗漱完毕,叶枫就坐着一直等到天亮。囫囵吞枣般吃了几片面包,喝了杯牛奶后,他就急匆匆赶去和李海碰面。见面后,李海带着叶枫来到街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前,李海一直看表,并不急着打电话。到了九点整,他才拿起电话拨号。在电话里,他只是简短地告诉袁丽,叶枫来广州了,要见她。说好见面地点后,就匆匆挂断电话。叶枫暗自纳闷,李海看出来了,就边走边说给他听为何如此安排。说来这与李海在黑社会的经历不无关系,那段经历让他养成了办事谨慎、细致的习惯。尤其是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他更是小心翼翼,连细枝末节都考虑周全。他生怕郑兵对袁丽心存疑虑,毕竟郑兵是个有头有脸的社会名人,对于包养情妇,金屋藏娇这种有悖于社会道德的行为当然是偷偷摸摸的暗度陈仓。他和袁丽都有点做贼心虚的味道,都在暗中提防着对方。只是郑兵的心虚是昭然若揭,而袁丽的心虚则是深藏不露。在郑兵没有对袁丽放松警惕前,李海从不主动和她联系。直到袁丽确认警报解除后,他才偶尔给她打个电话,而且每次给她打电话都是用公用电话,从不重复,当然是在郑兵不在的时候才打。这样做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即使郑兵背着袁丽去查电话号码,也绝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李海之所以如此处处小心,主要还是设身处地地为袁丽的安全考虑。叶枫听后对李海的心思缜密暗生佩服。
两人上了一部出租车,叶枫光想着和袁丽见面时该怎么说,也没在意李海对司机说去哪。到了地方下车后,叶枫跟着李海走进一家不甚起眼的茶馆。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进了一间幽静淡雅的茶室。李海点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和几样小点,服务员很快就把茶叶和点心端了进来。李海让叶枫坐下来静等一会,他和服务员出去了,并带上房门。
不大一会工夫,门外响起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叶枫边起身边说:“请进。”
门开了,袁丽出现在叶枫面前,她脸上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喜悦之情,眼若秋水,笑盈盈地抿着嘴看着叶枫,双颊泛起一片红晕,就像一个喝了点酒的女人。叶枫迎上前去,稍稍有些窘迫,请她进来。袁丽走进门来,随手关上门,却静静地站在门旁,双眸似水般凝视着叶枫,看得叶枫有点不知所措,只是冲她不自然地淡淡一笑。袁丽突然紧走两步,扑入叶枫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浑身不住地颤抖。叶枫怔住了,双手在她身后悬在空中,不知是该抱住她,还是该推开她。仅仅犹豫了一刹那,他还是泰然自若地轻轻抱住袁丽,拍了拍她的后背。
“叶大哥,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太高兴,太激动了!”袁丽离开叶枫的怀抱,双颊更红了,像一片红彤彤的云彩。她的气色比在厦门时好多了,细腻光滑的皮肤白里透红,水嫩嫩的。她再次颤声说:“叶大哥,你知道吗?我们就要成功了,他现在已经不知不觉上瘾了,越来越离不开我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成功在望的喜悦之情在她脸上一览无遗。
叶枫让袁丽坐下来慢慢说,他一边烧水泡茶,一边听她娓娓道来。
正如叶枫猜测的,郑兵的确是对冷若冰霜的冷美人情有独钟。袁丽的内向,冷漠,不苟言笑,尤其是她眼中淡淡的忧愁,正是投其所好。刚开始,郑兵只是隔三岔五带她去番禺的别墅,后来干脆让她住在别墅里。等他彻底迷上袁丽后,就在市区的高档住宅区给她租了套公寓。他几乎每天都会去,但并不常过夜。袁丽从不要求什么,对他的工作及其他情况概不过问,他来了就尽心尽力服侍他。每次夜里他要走,她也毫无怨言。两人极默契,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看似亲密无间的情人关系。等郑兵的防范意识放松之后,袁丽才开始行动,她很清楚报复行动不能急于求成,得细水长流慢慢来,润物细无声一般,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袁丽煲得一手好汤,郑兵特别爱喝,她就在汤里加入白粉。每次郑兵一来,第一件事不是和她干那男女苟合之事,而是先喝上一大碗她煲的热气腾腾的汤。现在,他已经离不开她煲的汤了,几乎每天都来喝,有时中午也特意赶来喝上一碗。从种种迹象来看,袁丽断定郑兵就像她以前一样慢慢的上瘾了,还一无觉察。说完后袁丽有点得意洋洋地望着叶枫,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从叶枫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欣喜若狂的表情,就连一丝模糊的迹象都没有,反而显得心事重重。她大惑不解,脸上的得意神情也烟消云散。
叶枫明白她因何疑惑,他把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目光忧郁地看着她,说:“袁丽,柯俊雄死了。”
叶枫的话犹如一记惊雷,在袁丽平静的心中炸开了,心海突然掀起滔天巨浪。袁丽惊得脸色大变,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手中的茶杯跌落在茶几上,再滚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当啷”,茶杯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洒落在她身上,她却毫无知觉,双眼直愣愣地望着叶枫,张口结舌。
叶枫连忙起身,拿纸巾帮她擦去身上的茶水,又擦干茶几上的茶水,拾起地上的碎片,搁在一边。等袁丽稍稍回过神来后,叶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如实地说给她听,并且直截了当地说出要带她回厦门的决定。
袁丽默不作声,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美丽的双眼,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涌出眼眶,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交织在一起的手上。叶枫不知道她流泪是喜还是悲,抑或是悲喜交集。茶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酒精灯上透明的水壶中沸腾的水冒出的热气冲得壶盖一起一落,发出节奏单调的“吧、吧”声。
时间在静默中缓缓流逝,叶枫又拿过一个杯子,冲好一杯茶,放在袁丽面前。一缕热气从杯口袅袅升起,就好像一个人的灵魂离开肉体升腾而去。袁丽没有如叶枫想象中的那般失声痛哭,或者嘤嘤啜泣,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凭泪水静静地流淌。无论她的泪水是喜,是悲,还是悲喜交集,叶枫都明白,她心中的感受是多么的强烈,就像破堤而出的洪水一样汹涌泛滥。此时,任何语言都无法抚慰她心灵巨大的创伤。
袁丽接过叶枫递来的纸巾,擦拭脸上和眼中溢出的泪水,可泪水就是止不住涌出来,如同泉水源源不断地从泉眼中翻涌而出一样。不一会的工夫,茶几上揉作一团的纸巾就堆成一个白色的小山包。她索性不再擦拭了,心中的苦泪是不会枯竭的,就让它尽情地流吧。
“叶大哥,如果我现在一走了之,那么很可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我们不能半途而废呀!所以我想再过一段时间再走。再说他已经死了,我不用再担惊受怕他会对我纠缠不休了。你放心,我会把握好时机,我知道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欲罢不能。时间不会太长,到时候不用我们再做什么,他就会身败名裂。”流泪的袁丽用乞求的口吻对叶枫说。
“我实话告诉你吧,虽然我还说不清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这是唯一能让我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的途径。不错,我是恨郑兵,可我的的确确不想再用这种方式报复他了。为了报复他一个人,我可能会害了更多的人。尤其是你,我实在是表达不出对你的愧疚。我并不是如你所说的把你从苦难的深渊中解救出来,反而让你越陷越深。我不能让这个错误再持续下去了。就是为了拯救我自己,我也该让你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尽早回到父母身边,不管过去的苦难生活有多么痛苦不堪,刻骨铭心,我都真诚地希望你能勇敢地翻开人生新的一页。而我也和你一样,把所有苦难的历史统统翻过去。虽然我无法做到大彻大悟,但至少我明白了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对也好,错也罢,袁丽,让我们赶紧结束这一切吧!”
叶枫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以及诚恳的话语让袁丽无法拒绝。实际上,她也弄不明白她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还是错。她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感恩的思想,并没有去认真思考她这样做对于郑兵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人的灵魂中与生俱来的那份纯洁无瑕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玷污。当时,她的思想已经走向一个极端,她已经完完全全信任叶枫。他就是她的神圣的上帝,她可以不相信自己,但绝不会不相信自己心中的上帝。为上帝做事,没有对与错,也没有应该与不应该之分,只能是心甘情愿,不带任何私心杂念去做,而且要尽一切努力去做好。可以说袁丽就是这样做的。
叶枫和袁丽商量好,第二天早上九点在长途汽车站见面。叶枫担心坐飞机会让郑兵发现她的行踪,所以决定让她坐汽车回厦门。时间接近中午了,袁丽怕郑兵突然赶回去,见不到她人,所以就匆匆和叶枫分别。
袁丽走后,过了几分钟叶枫才离开茶馆。站在烈日下,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神清气爽。毒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舒服,惬意之感,就像站在春天温暖和煦的阳光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叶枫望着每一张匆匆而过的行人形形色色的脸,仿佛每一张脸上都挂着和他一样无比舒心的笑容。叶枫心中洋溢着温暖,满面春风地和李海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