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的活动整个儿持续了一天。
宋小小原以为祭祖既然只有岳家本家的人能够参加,那么数来数去,也不超过十个人,即使算上服侍的下人,也不过百人,再怎么拖拉,一个上午也应该搞得定了。
事实证明,她太低估了古人的繁琐,也太低估了岳府的家底。
看看前面浩大的队伍,再看看头顶精神的太阳。熬夜再辛苦都没有对加班说过半个“不”字的宋小小,终于有了“装病”的念头。
才刚想到这里,宋小小便忽然感到了不对。四下看看,无数双火热的目光正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
她此刻正身处宋祠门前的走廊下,身后,是无数双观礼的眼睛。
“怎么了?”宋小小看着那些被岳家广散请帖邀请来看热闹——据她估计,其中应该有一大半的人是为了祭祖后的流水席而来——的观众,小声道。
话才出口,便意识到身边已经没有玉儿了。
她的左右两侧,现在分别是曹管家和李妈妈。这两个人身为岳家下人中身份地位最高者,今日的职责便是跟在她身后,指引她行动。
见她询问,李妈妈瞥瞥嘴,并没有理她,显然是乐得见她出丑的。
曹无水微顿了顿,没有立刻答话,直到宋小小又小声地问了第二遍,才低了低头,微微道:“夫人请向族人见礼。”
“族……族人?”宋小小心里一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眼睛便第一时间瞥向一旁的李妈妈。
曹无水将她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小声道:“请夫人快点向院里的各位打个招呼,不要耽误了我与李嫂的任务。”
宋小小心里微松,端庄起身,缓缓转过身去,对着台阶下乌压压的人群微微一礼,也不说话,便低了头,复又转回身来。
这些礼节,怎么起身,怎么行礼,都是她自创的。以玉儿的年轻是断不会知道这种超级古老又难得一见的大典的礼节的。而祭祖前负责教导宋小小的李妈妈先是因为“去办老夫人交代的差事”耽误了点儿时间,其后便只笼统而概括地给宋小小说了说这祭租的意义所在,以及若是违背了礼节的后果。至于具体的有哪些步骤,要怎么走动,怎么行礼……
呵呵……她李妈妈本也是想要一一细说的,耐何时辰已到,仓促之下,来不及了啊!
宋小小心里暗叹:让我在祭租大典上出丑,声威下跌,乃至于触怒了老夫人,让她冲动之下取消祭典,甚至一纸休书赶我出府?
李妈妈,你这把戏,真简单!
心里这么想着,宋小小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微低了头,眼角轻瞥着一旁的曹无水。
不知他是不是感觉到了宋小小的目光,待到她跪坐回来之后,曹无水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幅度之小,连宋小小也快要以为他根本没动过。
眼角余光瞥见曹无水和李妈妈一起起身,她便微微晃了晃自己裙下的双脚,知道活动这两只三寸金莲的时候到了。果然——
“请夫人入内,见过岳家各位先辈——”宗祠内,一个小厮站在门口,拉长了声音道。
宋小小从早上起床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的胃恰在这时一阵空虚。她便刚好在这个当口将头一抬,入了这偏僻而巨大的宗宅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建筑来——之前人太多,她没瞧见。
这一看不好,她立刻觉得一阵绝望,几乎要当场哀嚎起来!
长长的条桌上,供着密密麻麻的牌位,一望无际!
宽敞的宗祠里,整齐地摆放着无数张这样的长桌,其数量……同样的一望无际!
“这……这些……都是……”宋小小看着那可怕的景象,声音是真的颤抖了!
这次回答她的倒是李妈妈——
“是啊,夫人,这些就是岳府历代祖宗的牌位了。因为您是岳府名媒正娶的夫人,所以这礼,也是按着最高档的规制来的。”
宋小小的脚步微微一抖,左边便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轻轻将她托了起来。
宋小小心里一动,明白这是曹无水的帮助和暗示。
当下脚步一稳,人已轻轻迈入宗祠正堂。对着堂上端坐的老夫人静静地站着,等那小丫头拿来蒲团的当口,宋小小微低了低头,眼角瞥着那抹刺目的深紫衣裙,轻声道:“多谢李妈妈提醒。”
李妈妈心里一抖,明明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为什么在她听来竟有种毛骨悚然的阴森?
宋小小却不再理会身后的二人,径直向前迈了一步,提起裙裾,下跪,叩了三个响头,方恭恭敬敬地接过一旁玉儿端着的茶,往上座的老夫人送去。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接,本来很简单的事情,谁知玉儿放下托盘的时候手上一滑,托盘便稳稳当当地砸向茶杯。老夫人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将杯子一扔,于是——
“啊——”
“嘶——”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在祠堂里响起。
观礼的人隔了高高的台阶,看不清楚堂内的景象,却分明听到了里面的惊呼,便都吵嚷起来。担心今天的主角?不!大多数人的心里考虑着的,应当还是顺利完成祭租之后才会开山流水席。
与堂外喧闹的气氛迥异的,是堂内的寂静。
“老夫人,吉时已到,这……”最终开口的,是曹管家。
“把这丫头带下去,先关去柴房候着,等祭典结束,再行惩处!”老夫人微瞥了一眼堂内的四人,冷声道。
李妈妈一听,连忙道:“可是,老夫人,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这丫头蓄意……”
“你也知道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实在耽误不起。先带她下去吧。事后要怎么处理再说。”老夫人道,轻挥了挥手。
李妈妈恨恨瞥了眼宋小小,只好将一直沉默不语的玉儿拖了下去。
宋小小的手,紧紧地攥着,心里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慌,不要急,没事的,一切都没事的。老夫人并没有在此刻追究,那一切就还有转寰的余地。不管冲撞祖宗是多大的罪责,她都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一定……
正在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宋小小的头无意思地一动,目光不期然地便撞进了一双复杂的眼眸里。
“岳家第七十三代子媳,宋氏小小,敬茶完毕——”耳边传来那小厮拉长的声音,宋小小将视线转回堂内的老夫人身上。
见着她一脸的面无表情,宋小小便也不再多话,只咬牙任堂后走出的一个丫鬟代替了李妈妈的位置,托着她站起身来,向着第一排供桌走去。
随着宋小小的起身,她衣裙上的茶叶抖掉了一部分,落在玉色的蒲团之上。
“脏了,就别用了。”
那丫鬟正要起身去捡,老夫人忽然开口。
丫鬟似是没有料到一般,身形一滞。
宋小小淡淡一瞥,便转过身,向着供桌走去。丫鬟愣了愣,随即快步跟上。
偌大的祠堂里,有节奏地响起叩头的声音。
停顿片刻,复又响起——
“叩!叩!叩!”
片刻后,又继续响起——
“叩!叩!叩!”
周而复始,反复永无止境。
裙角上剩余的茶叶夹在朱红裙裾间的摺皱里,岁着玉足的走动,轻轻摇晃着,盈盈欲坠,却迟迟不肯落下。
所有人都听不见的地方,有个清脆的女子在狠声道:
“宋小小,不许哭!”
PS:
不知道为嘛,应该是太敏感了吧……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自己忽然就那啥盈框了。笑~但是啊,真的很了解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连流泪都很奢侈。因为没人会给你递擦泪的纸巾——或者手帕^^——所以流泪,只会让自己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