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除不必要的信息,宋小小整理归纳后,岳府的宅子有三大特点:地基深厚,外墙高大,“回”字形布局……
为了表面上的风光,有必要连地基都做这么厚吗?外墙的高度和厚度也都是普通大宅的三倍以上,至于这经典的“回”字型布局,那就更有问题了,普通的江南大宅,哪个不是造得九曲十八弯,到处都是什么园子,池塘的?偏这岳宅,面上那么风光奢华,里头却用的是这么严谨工整的布局……
“呵呵……我究竟住进了什么样的府邸里啊!”宋小小嘴角微勾,自言自语道。
漆黑的夜里,一声静静的叹息,似有还无。
漫无边际的思维飘得越来越远。
终于,宋小小翻了个身,之后再无动静。
黑暗里,一道轻风从屋顶上静静飘过。
“砰——”
宋小小眉头一皱,从睡梦中惊醒:“玉儿,昨天我不是和你交代过,今天要晚起……”
房间里很静。很静。
半晌,终于还是宋小小率先回过神来:“那个……老夫……呃……不……娘……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娘’?好!好!这声‘娘’人叫得好!我竟不知道,你的眼里,竟然还有我这个‘娘’!”老夫人眉头一蹙,冷冷地看了宋小小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娘……”
“咦——我们这就走了吗?可是,娘,您不是说今天要来带我娘子她去……”岳儒犹自说着,却不妨被老夫人一口打断。
“儒儿,不用说了。”她说完,顿了顿,转身对着依旧愣在原地的宋小小道,“立刻收拾好了来见我。翠儿,你留下,”转向身后的李妈妈,她淡淡吩咐道,“好好教教玉儿这丫头该怎么伺候主子!”
老夫人说完话,便要离开,岳儒却又道:“娘,既然不用带她去小黑屋了,那么儒儿是不是可以去玩了呀?”
“你给我好好地跟着,不要整天只想着玩!”老夫人竟然破天荒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便一齐走了出去。
宋小小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老夫人带着一堆的侍从走出了屋子,直到李妈妈的声音凉凉道:“玉儿,给夫人打水,备妆。夫人,请更衣……”
“不用了。”宋小小连忙回过神来,向后退了半步,避让开李妈妈伸过来的手,“我自己换衣服就可以了。”
开什么玩笑?玉儿也就算了,难道她还要让这个满脸不怀好意和自己有过过节的老女人碰自己的身子?
“夫人还是让老奴来吧。刚才老夫人交代的话,想必夫人也听见了。夫人既然嫁给了我家少爷,做了岳家的夫人,那么行事就该更加注意些才是。”见宋小小嘴唇微张,似要说话,她又道,“老奴服侍了夫人这么多年,这些事情得心应手,玉儿之前只是丝纺苑一个区区采线女,做得不好,也是可以体谅的。夫人请放心,老夫人宅心仁厚,断不会因为她初次的失误,就太过责罚的。”
宋小小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不会呼吸了一般,感到了窒息。
李妈妈的话,她不会不明白。
她宋小小,好歹是岳家的新夫人。再不受丈夫喜爱,再不讨婆婆欢心,再不得下人尊敬,她的名份在那里,没有大过,不会有人能为难她。
可是,玉儿不同。
玉儿……
宋小小的目光看向玉儿。这个聪明,隐忍,坚毅,此刻却怎么也隐瞒不住目光里的惊恐的小姑娘。
即便如此,她却没有说话。没有暗示。
宋小小知道,她,不想自己为难。
“李妈妈,”宋小小将目光转向面前的李妈妈,后者正一脸自信地看着她,“麻烦您给我挑套深色的衣裳。玉儿,去打水吧。难得李妈妈这个老人过来教你,这是你的福气,要好好学着伺候人。知道吗?”
玉儿微怔,随即便福了福身,标准一礼:“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打水。”
宋小小点点头,伸开双臂,任李妈妈将一身墨绿色的儒裙一件件儿地给她穿上。
“请夫人移步。”李妈妈整理好宋小小的博带,又道。
宋小小不再说话,只是任由她领着自己,洗漱,梳妆。
玉儿在一旁恭敬地端着水,递东递西。
李妈妈一脸的面无表情,动作熟练,却不带一丝感情地,在宋小小的身上,左戳,右点。
明明自己才是被服侍的那个,可是——
屈辱!
很久没再感受过的屈辱,忽然涌上心头。
宋小小的手,在衣下暗暗握紧。
她知道,自己不能妄动。
这是封建社会。女人的命运,注定是这样。自己为了逃避将来最终要嫁人,嫁一个可能三妻四妾的男人的命运,选择了岳府。可是,既然在那样的情形下答应的这门亲事,那么所有这些事,她都早该料到了才是。
拉扯衣袖的时候,她的手腕被粗糙的手皮和尖利的指甲刮得刺痛,她咬牙忍了;梳头盘发的时候那木梳和发簪尖利的一端总是会“不慎”地擦上她的头皮,引得她眼角都开始跳动了,她咬牙忍了;轻巧的碳笔重重地划过柳眉,浅薄的胭脂将她的嘴唇擦得通红,她,也忍了。
李妈妈放下手里的东西,对一旁的玉儿道:“去,拿面妆镜过来。”
“是。”玉儿低头应道,转身飞快地取来了一面铜镜。
“动作麻利点儿!递个东西,也这么磨蹭,怪不得一路从彩云苑,被降到了丝纺苑。真是……”李妈妈伸手接过铜镜,宋小小清晰地从面前的梳妆镜里,看到玉儿的手,微微一颤,李妈妈却没在意,“若再这么迟钝下去,将来迟早将你打发出去,或者直接配个小厮算了。”
宋小小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痛了。
“夫人,您瞧瞧,老奴的手艺,怎么样?”李妈妈转回身来,将铜镜举至宋小小身后,让她能清晰地瞧见自己脑后那高贵繁复的发髻来,“想当初,夫人初见老奴,就是被老奴这装手给吸引了。老奴的手艺啊,不是我自夸,任你长得再怎么歪瓜裂枣,也能给你弄成个国色天香。”她伸出空着的右手,将宋小小的下巴轻轻挑起,续,“同样的,再贱的坯子,再骚的货色,经过老奴的手啊,都能打理得端端正正,仪态万方,高贵得,像个真真正正的主子。”
一直低着头的玉儿,霍然抬起头来,正要张口,却忽的听到了宋小小,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