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们回……”松户街上，一个小厮紧张地对他家少爷道。
“夫人，我们回……”玉门楼外，一个小厮紧张地对他家少爷道。
“夫人，我们回……”青石阁外，一个小厮紧张地对他家少爷道。
“……”
从日正当空，到夕阳西下，宋小小听到玉儿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这句“夫人，我们回……”
虽然她从来也不等玉儿说完就拔腿走人，但到底是听在了耳边，烦人得紧。
“夫人，我们……”
“玉儿！”宋小小捏捏自己紧蹙成一团的眉毛，道，“好了好了，听你的就是。我们先找个地方把晚饭解决了，然后就回去。这总行了吧？”
“晚饭？”玉儿苦着脸重复道。
宋小小点点头，不容置疑地拉起她的手就向前走去。
山口镇最大的小酒馆叫作“流香轩”，位于山口镇最大的布荘玉门楼旁，对面，就是山口镇最大的青石阁。
为什么都是山口镇“最大”呢？其实，是山口镇唯一。
宋小小听到玉儿介绍的时候就撇撇嘴，心里这么腹诽着。难道以为她是大桑村从未见过世面的小村姑吗？山口镇里多摊贩，普通的人家要买东西，都是在临近的街边摊贩手里购买些生活用品，酒馆只是为了那些手里有俩闲散银子，又偏好在晚上喝上几杯小酒的人们准备的，至于玉门楼和青石阁，来买他们的布料和首饰的，除了镇上最富的那几家之外，最主要的客户群则是镇里唯一也是“最大”的青楼——红粉闺。
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所有已婚妇女都不会拦着自己的丈夫去红粉闺，反倒有好些妇人会过段时间便主动劝说丈夫去一次那种地方换换口味。她们对自己丈夫的要求其实很简单——能挣钱养家，不打老婆孩子。去红粉闺？可以。只要理智点儿花钱，不要去太多次，那么谁也不会去苛责这些男人。正如自己的男人若是没事儿总爱喝点酒，他的妻子总不会有什么怨言，只要这喝多了酒的丈夫，还记得回家的路，那么，她便知足了。
“要进去吗，夫人？”见宋小小在流香轩前忽然停住了脚步，玉儿不由得问道。
宋小小回神，伸手，干脆地在玉儿额前弹了一记：“说多少次了——我这身打扮的时候，你都得叫我‘少爷’！”
“夫……少爷！”玉儿揉着脑袋，终于改了口，随即便又催促道，“少爷，不是说找个地方吃完晚饭就回吗？您怎么……”
宋小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是啊。咱们走吧。”
流云轩里，宋小小随意点了几个招牌菜，又叫了壶店里最好的酒，便坐在临窗的包厢中看着街上的景色。
过了半晌，她忽然回过头来，看向一旁的玉儿，道：“玉儿，你不相信我。是吗？”
玉儿心里一惊，立刻抬起头来，惊恐道：“夫……少……玉儿……玉儿有什么地方做错……”
“没有关系。”宋小小抬手，轻笑着打断了玉儿的话，“我了解你，并且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也有类似的经历。”见玉儿依旧是一脸的惊慌失措，她续道，“因为没有抵抗的能力，所以纵有再多的不甘，都只能逆来顺受地忍着。因为担心被欺负，所以要以柔弱的姿态来博取同情和保护；因为害怕被发现，所以面上永远是笑意盈盈，哪怕心里早已将人骂了个千遍万遍，诅咒了个三生三世，脸上恭维的笑，却始终‘发自内心’，没有丝毫动摇。”
宋小小顿了顿，看着呆滞原地的玉儿：“我了解。”
“夫人……”玉儿张了张口，似有千般话语要脱口而出，流至口边，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只呆呆道。
宋小小走去，将玉儿拉到对面的桌边坐下，不待她开口蜿拒，便已指着自己外衫内中衣的袖口，笑：“昨天我中衣上的这个破洞，如今已经是朵盈盈欲开的花苞，惟妙惟肖，素静优雅。我便知道，你，就是我需要的那个人。”
“夫人希望玉儿做什么呢？”玉儿眨着眼睛，困惑道。
宋小小心里暗叹：就凭了玉儿这等演技，便也不迅于我啊！
“岳府，不是你我久留之地。”宋小小沉声道，目光毫不闪躲，直直地看着玉儿的眼睛。
玉儿微愣，随即便惊诧地瞪着宋小小。
过了好一会儿，她方回过神来，粉唇张了又张，终于开口道：“夫人是说……”
“嘘——”宋小小却阻拦了她的话，看着门口的影子。
果然——
小二的声音即时殷勤地传了进来：“这位客官，您要的菜来啦——”
沉默地看着小二有条不紊地布菜，介绍，宋小小和玉儿谁都没有说话。
“……这就是本店最出名的招牌酒，荷不香。据说这酒的酿造中虽然加入了清晨的荷花，但是酿成之后，酒香与荷香混合在一起，能将一切的清香皆比了下去，就连那荷花，也不例外。当年的丞相还是个赶考书生时曾经路过本店，喝过这荷不香，也对它的妙处赞不绝口，于是便题了这么个名……”
“我知道了。”宋小小终于开口，若是任由这小二继续吹嘘下去，恐怕天都要黑了，“你介绍的这些酒菜听起来都很不错，这是给你的赏银。”
宋小小说着，抛过去一粒碎银子，又道：“你先下去吧，没事就不要上来了。若是我吃得尽兴，自然还有你的好处。”
“是。是。您慢用。您慢用……”小二得了碎银子，立刻千谢万谢，迅速地退出了包厢，临走还替她们关上了房门。
“来来……快点尝尝看！”门一关上，宋小小便两眼放光地举起筷子，对着满桌的饭食扫荡起来，口中还没忘了招呼玉儿，“你这几天和我一起，吃得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难得出来一趟，不吃个够就太遗憾啦……”
玉儿惊讶地看着自己在家一直都仪态万芳行为文雅，刚才也一直都是风度翩翩举止不俗的主子在眨眼间就便作了个饿鬼投胎的村妇，半天缓不过来。
宋小小将所有的菜都吃了个三分之一，略顿了顿后，又拿过自己根本动也没动的碗——她都是直接夹了菜塞嘴里的，哪用得着碗——给自己倒了碗酒灌了下去，这才一擦嘴巴，叹道：“呼——真是过瘾！”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小小看着面前一个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的玉儿，佯怒：“笑什么笑！没见过美女……不……没见过美男子吃东西啊！哼！”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玉儿却是笑得更凶了，口中还断断续续道：“美……美男……美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美男子……哈哈……根本就……就是个土……土……土匪嘛！哈哈哈……”
“什么土匪！这叫豪迈！爽直！懂不懂欣赏啊你！”宋小小道，看着玉儿笑得连话也说不出的样子，她的唇角，也微微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