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除了死亡,所有的离开都是背叛。
谁说,只有死亡才能解你心头之痛。
万念,在你离开这痛苦世界后,一切俱灰。
2009年的夏天,在A城的几百公里之外的小镇子上,沈梓从中考的考场里走出来,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在外面等候的刘珊一眼辩出人群中身材瘦小的女儿,喜形于色,穿过人群到沈梓身边,“沈梓啊,出来了,喝点儿水吧。天气这么热,要不要吃雪糕呢,回家路过小卖部的时候,买上一根。”刘珊递过去一瓶水,“不用了,妈,我们快回去吧,想早点休息,再看看下午要考的科目。”
“好,好,听你的。你叔今天跟别人换了班,没有去跑车,在家做好饭等我们回去。”
苏文这些年做起了客车司机,在B城和镇子之间跑。收入也还可以,刘珊已经不用再去工作了,沈梓也到了初中最后一年,刘珊索性辞掉了工作,在家里照顾沈梓。
日子如流水般过,沈梓习惯了某个人的突然消失,除了那些已经过期的食物堆在抽屉里不舍得扔掉,在沈梓的生活里已经再找不到那个少年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就像不曾来过。她也没必要苦苦寻找什么。
现在的她已经厌倦了这里的生活,想离开。其实心里一直在想着,既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到这里来,还是回不回来,倒不如离开这里去外面,也许会碰见他。
承认吧,还是有着小小的期待在远去的时光里作祟。
回到家里,苏文正坐在沙发上看央视的午间新闻,沈梓注意到了茶几上摆着的一把香蕉,鲜黄色很是显眼,“你们回来了?”
“是,沈梓说是要早点休息,走得快些,你买香蕉了?现在又不是吃香蕉的季节,不便宜吧!”刘珊坐在沙发上抢过苏文手里的扇子,外面的天气实在太热了,“沈梓不是爱吃么,买菜的时候,碰巧看见了,说是新进的就买了点儿,也不贵,买的少。沈梓,吃饭之前尝尝这香蕉,不知道好不好吃。”
沈梓在卫生间里应了一声。看着镜子里沾满水珠热得微微发红的脸,停顿几秒,迅速用毛巾擦干,整理好额前的刘海,走出洗手间。她准备考试结束后就把刘海梳起来,这样的自己她已经看的疲倦了。
奈何我们只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却有了那么多小巧精致的回忆,在脑海里精雕细琢,我已不忍丢弃。
下午五点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刘珊和沈梓往回走,路上刘珊问沈梓要不要去什么地方玩儿,沈梓拒绝了。她本来没什么朋友,更不会像同龄的孩子那样喜欢出去玩儿,一时卸下了包袱,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跟着母亲往回走,快到家的时候,沈梓突然想到万念,那个失聪的八岁小男孩。想要去看看他还好不好。
万念家是半年前搬来的,住的地方离沈梓家不远,沈梓上学放学都会路过万念的家。
夏天的时候万念家的大门半掩着,沈梓经过的时候习惯往里看,他总是蹲在自家的院子里,小心着摆弄花花草草。那些颜色亮丽的花沈梓没有见过,她不怎么喜欢花。
是沈梓先开口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万念依旧背对着她,不回答。沈梓只好失落的走开。后来母亲和自己迎面撞见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领着万念,那女人是万念的母亲。彼时的他不像沈梓在大门外偷偷观察他时那样安静自在,反倒是一直躲在那女人的身后瑟缩着,母亲问女子为什么男孩那样害怕,漂亮女子苦笑了一下,说,小孩子发烧烧坏了耳朵,现在听不到了。万念现在害怕跟人接触,姐啊,你对这儿熟,有什么好的聋哑学校,麻烦帮我留心着。刘珊忙应和着。
沈梓这才知道了小男孩儿的名字叫做万念,只是不知道“念”字怎么写。
万念生得一双漂亮有神的大眼睛,像他的妈妈。那是沈梓喜欢他的原因,沈梓总是觉得似曾相识,一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安静的男孩。她突然有了想走进这个男孩的寂静世界的念头,好像唯有那里才是一片不受打扰的净地。
那时候的苏欢跟她都想要到这样的一个地方去,说好了一起走。可是现在的苏欢也许在寻找那个地方的路上,也许已经找到了,又或许,他根本不记得年幼时的荒唐之举。
沈梓一点点的试着接近万念,给他带学校小卖部里更新换代速度非常快的“三无”小零食,有时给他抱来流浪猫流浪狗。有一次学校门口出现了一些兜售小螃蟹的商贩,五毛钱一只,沈梓用早点钱买来一只送给万念。万念整日对着小螃蟹瞅,却不知道怎样饲养,最后小螃蟹变得越来越瘦。一个礼拜之后,万念在一天早上发现小螃蟹再不举着两只小钳子在玻璃瓶里站着,它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万念的母亲把小螃蟹扔掉的时候,沈梓刚好经过,她听见了万念的哭声。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沈梓都见不到万念再在院子里一个人呆着,或者是因为天已入秋,坐在院子里怕是会着凉。
沈梓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正是曾经一个叛逆少年为她做过的事。
沈梓在去县孤儿院的路上买了几根雪糕,挑了一根最贵的,放在另一只手里拿着,她想要留给万念。
到了孤儿院,一群孩子迎面扑上来,将沈梓手里的雪糕一抢而空,院长放下手里的扫帚,然后迎上来,“孩子,你来了,万念在屋里呢,你进去看他吧。”
“是,院长,那我先进去,你也休息吧,我今天考完试,来看看万念,一会儿帮您打扫院子。”
“好,好,你快进去吧。”
沈梓连忙进去,万念正趴在小课桌上用铅笔练习写字,见到沈梓,开心的抱紧了沈梓,笑容明朗,男孩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有了浅浅的酒窝。
沈梓递给他雪糕,万念笑得更开心了。
万念的父亲是生意人,在搬到这里来之前,万念的父亲因为生意亏本,换不起巨额债务,于是扔下他们母子一个人跑路。找不到人的债主们就找万念的母亲要钱,万念的母亲只好带着万念逃到了这里躲起来过日子。
万念在父亲出事的时候,正好因为感冒引起高烧,那段时期母亲正和父亲闹离婚,耽搁了万念的治疗,于是一夜之间万念就已经烧得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已经烧坏了耳朵,很难再恢复听力了。
这些都是沈梓从母亲刘珊那里听来的。
沈梓心生怜悯,对万念的特殊感情不知源自何处,此刻却已然汹涌。
好在万念也开始喜欢和沈梓这个大姐姐接触。
转眼就是一年。
她轻轻揉着男孩额前的碎发,就像很久以前那个爱笑的少年怜惜她一样。
在县孤儿院,沈梓帮忙打扫院子。虽是县孤儿院,却也只是一个大院落,几间平房。大门上挂着一个破旧的牌子,上面写着‘百镇孤儿院’。
小万念一个人坐在房檐下,拿着沈梓给他的语文课本来回翻看,十几个跟小万念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不一会儿屋里飘出饭菜香,院长从里屋出来,喊一声孩子们,开饭喽。大些的孩子领着小一点儿的,全部开心的去吃饭。经过小万念,叫他去吃饭,小万念跑到沈梓身边,轻轻扯她的袖子,沈梓同小万念一起进屋。
夏日的黄昏缓缓的降临,橘色的天空让留在这里的每一个被遗弃的灵魂都感觉到如此温暖。
吃完晚饭后,院长准备了好多黄瓜说要腌黄瓜咸菜,沈梓过去帮忙。
把洗净的新鲜黄瓜切段,不一会儿满屋都是黄瓜的清香,冰凉入心。
“沈梓啊,你考的怎么样啊,你成绩一直不错,一定要考上市里的高中才好。这块儿给你吃。”院长递给沈梓一截黄瓜,“嗯,一个星期之后等分数出来就要填报志愿了,想着去城里继续读书。”沈梓咬着脆生的黄瓜回答着院长的问话,“我相信你一定行的。不过你去了市里就没时间经常过来了,万念肯定会想你的,这半年来都是你一直来看他,每次你来,他都很开心呢。”
“还不确定呢,就算是离开这里,我放假也会回来看你们的。万念是个可怜的孩子,院长一定好好照顾他,就像院长曾经说过,相信以后一定会有好人家收养他。”
“是啊,你能出去念书,大家都替你高兴呢,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那天沈梓在孤儿院呆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回家。
回家的路上,沈梓一个人想了很多,比如高中该去什么地方读。如果分数不够,要不要留在镇子上继续读高中,还是要留一级;如果如自己的心意上了分数线,要不要选自己心里想要读的学校,那样的话父母会不会有什么异议。沈梓故意放慢了脚步,不想那么快就到家,可是手里拿着院长给自己拿的凉拌菜,提着走了这么久,手也有些酸疼,还是加快了脚步。
半年前的一天,沈梓如往常一样,在周末放假的时候去看小万念,小万念一个人在家,妈妈出去买菜。
答应了小万念要给他买来拍纸,跟他一起玩。沈梓加快了脚步往学校门口的商店赶,不确定小卖部现在还有没有了。
在马路一边等绿灯亮,看见马路对面低着头的是小万念的母亲,个子高挑,穿一件橘红色的大衣,手里提着亮闪闪的银灰色皮包,一只脚轻轻靠在另一条小腿旁,像是因为穿着高跟鞋而有些累,沈梓很开心的朝她挥手,高声喊,阿姨。
万念的母亲听见了沈梓的喊声,抬起头来,很快向沈梓挥手。转眼间,绿灯亮了,行人三三两两开始穿越马路,万念的母亲笑得很开心,然后朝着沈梓走来,那天的沈梓鬼使神差般没有走过去,而是在原地看着身边的人流在快速移动,下一秒,那个漂亮的女人就在沈梓的注视下腾空而起,然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沈梓从每天都会经过的小万念的家门口走过,却没有见到他,之后一连几天万念的家都是大门紧闭。小万念到底去了哪里。心里的失落感似曾相识。如果是这样的感觉,那当初突然消失的少年是不是跟此时自己一样难过呢。
几天后沈梓从母亲哪里得知,小万念的母亲那天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小万念现在被居委会送到了县孤儿院,等合适的人领养。
沈梓再一次见到小万念的时候,小万念安静的坐在床边,他变得更沉默了,在这里,他不认识一个小朋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认识他们,有小朋友来问他,他因为听不到便不回答,大家看他穿的干净,跟别的孩子不一样,都说他是从大人家来的,还说已经被自己的父母送到这里来了还傲气什么。
小万念听不见所以不难过,只是失去了妈妈的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接触新的人和物,他却不知道要怎么样融入这个新环境。
后来沈梓经常来看小万念,给他带来自己用过的课本,院长说一旦有人愿意收养小万念,他就会被接走,接受正常孩子受的教育,过正常孩子的生活。
末了院长添一句,小万念懂事,一定会遇个好人家。
沈梓这才觉得心里宽慰了一些,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会为别人的事情担心,可是这样终究还是好的。
她的世界原来才刚刚开始要变得完整,她在漫长的路上又遇见了很多风景,是他们让她的心开始变得坚强,让她开始面对这个世界,因为她的心里还有爱。
她的心里就要归于风平浪静,黑暗里积蓄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回到这里之后,你以为的,都不是你以为的。
年夏。
市加速繁华,高楼接连拔地而起,跻身文明城市之列。
市机场,飞机落地。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前一后从机场出来,中年男子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人迅速坐进车里,出租车掉头离开。
出租车进了小区,温林泽已觉疲惫,惺忪的双眼远远看见温强和林琳在车前方。两个人的脸一点点的拉近,父亲没怎么变。
车停下来。
莫朗跟父亲拥抱,旧友之间一阵寒暄。出租车司机帮忙拿行李,温林泽站在一边,帽子没有摘,帽檐低得遮住了眼睛。
“林泽,又长高了啊,比你父亲还要高。越来越帅了!”林琳一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手撑着腰,走向温林泽,边说边拉过站在一边的温林泽,温强的脸色冷了下来,“林泽,在国外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听莫叔的话。”
“是。”温林泽回答,他们之间永远不习惯用柔软的话语表达对彼此的关心,就算过上二十年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林泽是个懂事的乖孩子,这两年我们相处的很好。”莫朗插了一句,“快进屋吧,孙阿姨把饭都做好了,边吃边聊啊。”林琳的钻石耳坠在阳光里一闪一闪的,衬得她的笑容格外的灿烂,温林泽顺着她的声音将目光自然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心里想,她果真是个美丽女子,两年未见,岁月给她的是内敛和不老的容颜。难怪父亲如此宠爱她。
饭桌上。
“这两年多亏你照顾林泽,咱们喝一杯。”温强端起手里的酒杯,“不用这么说,大家都是老同学,不算什么。”
“我身体不方便喝酒,你们喝。”林琳让孙阿姨拿来果汁,给自己斟了一杯橙汁。
“你嫂子有身孕几个月了,不能喝酒。”
“那恭喜你们了,林泽也要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啦。”
温林泽低头吃饭,他觉得自己的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像是体积微小的飞蛾之类的小虫子,好像就要从自己的嘴里飞出来。
“对了林泽,我帮你打了招呼,过完这个暑假,就要去A高中去读高中,你好好准备一下,开学之前看看高中的课本,这样也好跟上进度。”
“我知道了。”
“学习肯定没问题,林泽这两年在国外看了很多书,自己也学习高中的课本,林泽,你好像都已经看到大学的教材了吧。”“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那也要接受学校正规的教育啊,自己看书还是不行的,要到学校了,学会跟同学好好相处才行。”莫朗本想让温强好好了解自己的儿子,没想到温强却是这样的话语。
温林泽不再搭言,莫朗和林琳也不做声,气氛霎时变得沉闷。
温林泽回到自己的房间,和两年前一样。知道温林泽脾气古怪,没人敢动他的东西。温林泽从书桌的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母亲的照片,那本是父亲和母亲的合照,温强不爱留影作念,那张照片是他和林黎为数不多的合影里的一张,被温林泽拿来重新洗出来,把温强的那一半剪去,留下母亲林黎的那一半用相框装裱起来,偶尔拿出来看看。
温林泽没有见过母亲,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想念她。
城。赵家营。圆梦旅店。
如昔日人声熙攘。
“美丽,今晚卖给我吧。”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圆梦旅店的前台,把厚厚的一摞钱用力扔在台子上,笑眯眯的看着正在涂指甲油的美丽。美丽咧了咧嘴,垂着的眼忽地睁大,盯着年轻男子,“我现在不卖了。”
“你骗谁啊!不卖你吃什么?”
“做做前台也不错啊,老板给的薪水也不少,我要那么多钱干嘛。”
“啧啧,这还是你么?不会是为了苏哥吧?那种人,要是喜欢你会把你一个人扔下吗,王八蛋一个,你值得么。”
“亏你还叫他哥,这是当弟弟该说的话么!你才……我现在已经不骂人了。”美丽顺手拿了一个本子扔过去,男子下意识躲开,本子掉在了地上,男子弯腰捡,盯着上面的内容看了半天,美丽一把抢过来,掸了掸上面的土,宝贝一样拿在手心里,“你……不是在学习吧?”
“那又怎样!谁说坐台女不能学习啊?”
“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坐台女根本配不上人家。”男子自觉话说的重了一些,看了一眼不再说话的美丽继续涂着自己的指甲油,失望的坐在椅子上看乱糟糟的电视剧。末了补一句,钱你留着花吧,就当是我谢谢苏哥这些日子的照顾。
半夜两点,美丽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只身往胡同里走,偶尔传来几声狗吠,美丽只当是听见了鸟叫。
她一只手将一个寄来的包裹揽在腰际,一只手提着地摊上买来的粉红色亮面挎包,高高吊着的马尾随着脚步在脖颈处摆动,亮黄的发色已经退的差不多。
回到出租房,开灯。如往常。
美丽脱下鞋整齐放在鞋柜里,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良久,起身打开刚刚拿回来的包裹,用尖利的指甲划开玻璃胶,是一个鞋盒,还有一封信,美丽打开鞋盒,里面是一双手绘的帆布鞋,再拆开信,是苏欢的笔迹,姐,我在商店的橱窗里看到这双鞋,鞋子上面那个身材细挑的女子像姐姐一样漂亮,心想姐穿起来肯定好看,就买来送给你,不要总穿高跟鞋,脚会受不了的。
这么久了,不知道你还在这里生活么,希望你收的到我寄给你的东西,也会喜欢我送你的东西。
姐,一定要生活得开心。欢欢。
美丽坐在沙发上,点一支烟,抽了几口,用烟火把信纸点燃,丢在烟灰缸里看着它迅速变成灰烬。然后轻轻地掐灭了半根烟,起身关灯,躺在床上睡去。
后半夜美丽说梦话,骂骂咧咧,大概是说,你当我傻啊,等着你。
一年来,美丽总是不时的受到苏欢寄来的东西,吃的,用的,甚至有一次,苏欢寄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开始的时候美丽以为寄货单上的地址,就是苏欢的地址,可是苏欢在信上说,他居无定所,边走边活,叫美丽不要担心,也不要找他。
美丽总是看着他的信苦笑,骂几句脏话就把信烧掉,然后把苏欢寄来的东西堆放在出租房的里间,那里在苏欢离开之后就又变回了仓库。他寄回来的东西就这样堆积如山。
美丽烧掉那些信的一个原因是因为信的第一个字都是,姐。
那个字就像是他们之间一个难以消除的界限,让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更亲密的关系。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同样有年龄、学历、家庭各种阻碍,那些比一个字来得还要现实。
可是你有过那种体会么,或者听说过那种故事么,一个人努力告诉自己不要那样做,可是一无所获,最后疲惫的只是自己的心。
现在的美丽就是这样的感受。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会不会依旧短暂。
还好夏日的时光有足够长。
回国之后,温林泽的身体恢复了很多,跟人之间的沟通也好一些,脾气不像之前那样易怒,不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话也变得多一些,儿子的表现,让温强很满意。
温强有时会带着温林泽出席各种生意聚会,温林泽也没有拒绝。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温林泽早上散步回来,还没进门就听见林琳的尖声细语,推门却见到了两年未见的旧人。
“林泽,你回来了。”此时的少年,笑容如旧时灿烂明朗,肤色黑了些,也长高了一些。卡其色的单外套,黑色休闲裤,白色球鞋,头发留得短些,显得很精神。苏欢微笑着很自然打招呼,温林泽站在门口却晃了神,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苏欢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林泽,你苏欢哥哥回来了,快进来啊。”林琳的喜悦全部写在了脸上,此时温强从楼上下来,身上还穿着睡袍,看见苏欢先是定了定,表情有些惊诧,但很快走了过来,拥抱了苏欢,情绪显得激动,“你小子去什么地方了啊,知不知道你母亲这两年有多担心,还托我一直在找你,可是都没有消息,还好你现在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林琳听着温强声音微微发抖的说着话,顿时泪落如雨,站在一边的温林泽看着三个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而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一家人重聚,心情复杂。
晚饭时,温林泽吃的勉强,三个人话题不断,他却插不上几句。苏欢将这两年过着怎样的生活,都去过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全都讲给母亲听,林琳一下被逗得不断笑,一下又为儿子的辛苦遭遇眼泪盈盈。就是这样情绪化的女子才能入温强的眼,可以让温强如此百般疼爱她。温林泽的心里不是滋味儿,在说话声里想到了从未谋面的母亲,想象着她究竟是个如何的女子。
晚上温林泽约苏欢在外面便利店见面,温林泽早早的到了便利店坐等苏欢,苏欢收拾了行李才过来,推门而入,看见早就坐在店里面的温林泽,“为什么回来?”温林泽一手握着咖啡,慢悠悠的开了口,“不想知道我这两年在外面怎么过的么。”苏欢在旁边坐了下来,温林泽不看他,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苏欢起身,走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杯咖啡,回到座位上,喝一口咖啡继续说,“这边有一家杂志社要我回来工作,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就只是这样么?”温林泽说话的口气咄咄逼人,苏欢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从我进到这个家里的时候,我就没有过你说的那种想法,你不接受我可以,可是我也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我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而放弃我要做的事。”苏欢不想再继续他们之间的谈话,起身欲走,末了温林泽幽幽的添一句,“你会为你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夏日的白昼拉长,温林泽一个人在便利店坐到八点钟,桌子上的半杯咖啡已经完全冷却,窗外的光景依旧是川流不息。直到人流没入黑暗,城市的路灯悉数亮起,照得这里的黑夜和白昼一样亮。温林泽这才起身往回走,现在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很好。
往事是不是可以绝口不提,你看到的那些事情就真的可以当做没发生么。
晚上,温林泽打开电脑看到博客里稀稀落落的留言,轻轻滑动鼠标滑轮,一直下拉,却还是没有新鲜的东西,点开新建,继续写道:
黎光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失望,然后一点点变成绝望。
明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远。何时他们已经推开彼此,还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接近对方。
黎光的心里好失落,他知道,那些晦涩的情感迟早会点燃更罪恶的情愫,然后将所有人烧成灰烬。
此时此刻,万念俱灰。
然后保存,上传发布。
找不到出路,少年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却找不到出路。
呛鼻的是烟的味道,眼里是冲天的大火,少年在一旁冷眼注视火势迅速蔓延,充斥在耳朵里面的是哭喊声,求救声。
温林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汗水湿透了脊背,起身倒一杯白水喝下,拉开窗帘,站在窗前,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回想起刚刚做的梦,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如何让那些往事永远封存,此时少年的心已燃成灰烬,冷眼旁观这颗星球。
“林泽,该吃早饭了,洗漱好就快下来吧。”保姆孙阿姨在敲门,温林泽回过神想放下手里的杯子,却失手摔碎了瓷杯,散落在白色地板上的杯子碎片反射清晨最透彻的阳光,一缕缕的光线途经他的脸庞,不知去向。
“知道了,阿姨。”小心捡起碎片,他知道这一次,他的心就像是这个完整的瓷杯,彻底碎裂了。
但只有碎成片才会变得锋利不是么。
早饭。林琳,温强,温林泽,苏欢,四人同坐一张桌。
“林琳,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小县城,我已经找人去看过了。正好那里现在搞开发,有不少楼房建起来了,我托朋友在那里也买了一套,昨天拿到钥匙,你有时间就去看看装修。”温强说,“真的么,没想到我只是提了一下,你就记在心上。”
“你喜欢就好,也别太累了,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重要的,两个孩子在家也没事做,你们有时间帮着看看装修。”
“是,叔叔。”苏欢说,“那我先走了。”温强准备出门,林琳欲起身送他,却被温强几句话拦下了。
“那路上小心。”
“知道了,林泽,我走了,你没事多出去走走,别老是在家里面。”
“是。”温强刚出门,温林泽放下碗筷,说一句吃饱了就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温强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被反复思索。
完整的瓷杯是温润而脆弱的,倒不如粉身碎骨,便可以造就无数个锋利的分身。
你还能在灰烬里找到一块完整的皮肤么。
是,他早在在那场大火里被燃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