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东市素来繁华，比起西市的龙蛇混杂，有兴趣在这里逛街的，大都是达官贵人，有钱人都爱来东市。
今天是清明，出游的行人尤其多，大马路上也能看到许多衣裳华丽的贵妇人闺阁小姐们成群结队地出游。
东市的放生池边到处都是游人，彼时虽还没有后来开元时代的奔放，但唐朝时整个民族的风气都是比较豪放的，社会观念也相对自由很多。放生池边，杨柳依依，火红的石榴裙迎风飞舞，书生们手上绢纸洁白写满水墨的扇子，也像片片蝴蝶一样好看。
走在人流如织的青石路上，苏婠既醉心于美丽的湖景，却又莫名地有些焦躁，脖子总是无意识地会伸长，视线也总是无意识地会发散。
初月叹气道：“看来是真上心来了。”
“恩？”苏婠转过脸来。
初月摇头笑道：“我看方才楚王殿下可是连面都没露，就说了一句话罢了，婠娘怎么就真的心心念念起来了？眼下你可还是徐家的少夫人呢！”
苏婠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隐射她花痴，立刻啐了一口，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骂道：“胡说什么！”
心里也忍不住叹口气，她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听了初月的话，就真的希望能在这里碰到楚王。这种几率虽然未必为零，但一定是十分渺茫的。
“走的我脚底痛，那边人少，咱们去歇歇。”
苏婠指的是右边一条分岔的小路，那路一边是放生池粼粼的水面，一面是茂密的灌木丛，道路狭窄，且树荫密集，显得十分幽静，人流也确实很少。
两人从来往的人流中挤出来，走上了这条小路，才绕过一丛灌木，就觉得耳边一静，那些嘈杂的声音都被隔得远去了。而且正因为那些隐约的行走声交谈声，反倒更衬得这条小路鸟语花香，清雅幽静。
苏婠心神一松，刚想来两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酸诗，烘托一下气氛，对面假山后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差点将她撞了一跟头。
初月果然是眼明手快的，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身子扶住。
虽然是简单的冲撞，不过苏婠还是吓出来一身冷汗，她原先走的那边，是靠近水面的，要是真的被撞了下去，作为旱鸭子的自己，就只能大呼救命了。
因此被初月扶住以后，她就有点生气，想着冲撞了她的人，怎么也该说句对不起什么的。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是，她显然高估了对方的道德人品。
对方不仅没有道歉的自觉，甚至还比她更不爽，二话不说，“啪”一声，一条鞭子就飞了过来，鞭梢擦着苏婠耳边的头发就飞过去了。伴随这凌厉的鞭子，还有一声清脆的呵斥。
“滚开！”
苏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盯过去，才发现对方是个年轻女郎，相貌十分地美丽，特别是一双凤眼，正带着怒气，目光显得十分凌厉；从头到脚一身火红的衣裙，手里握着根马鞭，浑身上下散发出高人一等的贵气。
女郎显然心情十分地不好，见苏婠盯着她，便两眼一瞪怒道：“看什么看！还不给我滚开！”
说着，又是一鞭子甩过来，苏婠跟初月忙惊骇地往旁边一闪。
女郎冷哼一声，擦着她们的身子便过去了。
还有一堆显然是她的跟班的男男女女，呼啦啦也擦着苏婠和初月两个人冲过去，紧紧跟在女郎的身后。对于这两个无缘无故遭到冲撞的路人，却是连甩都不甩一眼。
初月傻乎乎地看着这些人过去，嘴巴张得老大。苏婠却气呼呼地瞪着他们的背影，半天憋出一句：“太没礼貌了！”
“的确太无礼了，我代她向你赔罪。”
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软和不带一丝烟火气。
苏婠和初月都茫然地抬头看去，然后愕然地发现，那座碍眼的假山顶上正冒出来两颗脑袋。
两颗脑袋变成两个人，从假山上慢悠悠，十分费力地爬了下来。
苏婠和初月也看清楚了，这是两个中老年妇女，看穿着像是一对主仆，穿的比较华贵的黄衣妇人，脸蛋圆圆，十分富态，一双眼睛却笑眯眯地像两弯月亮，显得十分和蔼可亲；而穿的稍微朴素一点的青衣妇人，脸型比较长，神态却跟前面一位差不多，也是笑呵呵的。
苏婠还没说话，初月这个急性子先开了口。
“冲撞我们的又不是你们，为什么要代替别人道歉赔罪呢？”
黄衣妇人笑了笑，没回答她的话，她旁边的青衣妇人便介绍道：“这是我家夫人，姓万。”
苏婠和初月便见了个礼：“原来是万夫人。”
然后又看着青衣妇人，后者自我介绍道：“我姓杨，两位小姐可以叫我杨阿姑。”
苏婠和初月都点点头，见万夫人和杨阿姑都只笑不语，便也介绍了自己跟初月的姓名。
万夫人这才笑眯眯道：“方才冲撞你的那位姑娘，是我家里的一个后辈，她脾气不好，行事毛躁，我代她向你道歉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苏婠早就不生气了，因此也赶忙摆了摆手。
一时双方没了话，那万夫人只是盯着苏婠的脸看，似乎有些走神。苏婠和初月面面相觑，既有些茫然，又有些尴尬。
杨阿姑翘翘扯了一下万夫人的袖子，万夫人这才惊醒，笑道：“婠娘长得与我一位旧友相像，她故去多年，我十分怀念，今日瞧见你这样相似的面容，无意失态了。”
苏婠这才释然道：“不妨的。我瞧刚才那位姑娘匆匆而去，似乎正在生气，夫人不赶快去追她么？”
万夫人摆了摆手：“小孩子发脾气罢了，过一阵便好了。”
苏婠“哦”了一声，双方又没话了。本来就是陌生人，又不认识，又没什么好说的，气氛的确是十分地尴尬。她想着说了这么几句，双方应该要分手，各回各家了吧。
然而，万夫人却突然开口道：“婠娘应该也是来踏青的罢，不如与我们一道走走可好？”
“啊？”
苏婠正感到意外，万夫人身边的杨阿姑也笑起来说道：“天色近午，不如一道去寻个酒楼，由我家夫人做东，请两位小娘子吃顿便饭，也算代我们家小姐赔礼了。”
苏婠和初月面面相觑，那位年轻女郎是太没礼貌，这位万夫人却是太有礼貌了，口头道歉不够，还要请客吃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