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越跑越近,骑士的轮廓渐渐清晰,雪白的袍子,金线滚的衣边翻飞,利落的黑发随风飞扬。
苏婠的心越跳越快,胸中如擂鼓一般。
鄱阳郡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中透露出无穷的喜悦。万贵太妃的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一声长嘶,马儿人立起来,前蹄扬起的尘土几乎扑到苏婠脸上。
她终于看清了骑士的面目,挺拔的身段,宽肩细腰窄臀,修长的双腿,脚上蹬着一双白色金边的翘头马靴,勒住缰绳的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然而,他脸上却戴着一张面具,使得苏婠没办法看到他的脸。
鄱阳郡主已经欢喜地叫起来:“你果然赢了!我就知道!”
马儿似乎还沉浸在奔跑的快感中,意犹未尽地在地上踏步,即使隔着面具,苏婠都感觉到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骄傲。
与此同时,骑士的目光也落在了苏婠身上,先是露出一抹震惊,继而便慢慢发生了变化,如同胶着在她身上一般。
苏婠只觉那目光如有实质,他看到她的哪里,哪里就被打上了烙印,笼罩在这样深邃的目光下,浑身上下都叫嚣起莫名的熟悉感。
“哒哒哒……”
又一名骑士策马奔来,跑到人群前面就放慢了速度,最终停在白袍骑士的旁边。这一位穿的是宝蓝色的袍子,头发高高地扎成一束,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一对浓眉英气勃勃。
苏婠认出了他,正是清明那天将徐严揍了一顿的高扬将军。
鄱阳郡主拍手大笑道:“高扬,我早说了吧,你一定会输给楚王的!楚王的骑术可是天下无双!”
高扬握手成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无奈道:“是啊,楚王殿下骑术精湛,高扬甘拜下风。”说完,又看着楚王脸上的面具,不甘心地道,“大师精工细作,我可是花了二十金,又足足等了一个月才拿到的。不到两天,就落入殿下手中了!”
楚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苏婠听明白了他们的话,原来是楚王和高扬赛马,楚王赢了,而他脸上的面具,就是他们这次比赛的彩头。
听高扬说着面具价值二十金,她很吃惊,盯着那面具仔细看起来。
雪白的面具光滑如同上等陶瓷,戴在楚王脸上显得十分服帖,就像是第二层皮肤一般。面具上描绘了金色的边,额头上一道红色竖纹,犀利如刀,浓墨重彩画就的黑色的眼睛轮廓,眼角飞扬如檐。
乌黑的眼眶中,是一双清澈如水,深幽如泉的眸子。
这双眸子,深邃得似乎倒映了整个夜空。
苏婠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她觉得自己都快被他那灼热的目光给点燃了。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阿宽!我想要你这个面具,你愿不愿意送给我?”
鄱阳郡主清脆明亮的嗓音,如同兜头一瓢冷水,泼在了苏婠头上。
阿宽?这个亲热的称呼,让她莫名地心头一沉。
楚王李宽终于把目光从苏婠身上收了回来,落到了鄱阳郡主脸上。
鄱阳郡主仰着脸,看着高高在上的他,双颊潮红,目光中充满了火辣辣的爱意。
“你想要这个面具?”
淡淡的语气,透着一丝隐晦的疏离。低沉的男中音,像美酒一般醇厚,又带着微微沙哑的磁性,就像一匹黑色的顶级丝缎,说不出的优雅。
顿时有一千一万个声音在苏婠脑中尖叫,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鄱阳郡主重重地点头,高高地仰着脖子,笑道:“是。我不要你的马了,也不要你的戒指,只要你这个面具,你送给我好不好?”
她修长的脖子像天鹅一样优雅,笑容也像春花一样灿烂,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她在袖子底下握紧的拳头,泄露出她内心的紧张。
凡是熟悉鄱阳郡主的人,都知道她其实已经放低了姿态,如果换了别人,别说马、戒指或者面具,就算要他的性命,她也张得开口。
这样一个美丽高贵的女郎,笑颜如花地向你讨要一件微不足道的玩物。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很乐意奉送。
但是楚王李宽显然是个例。
他微微摇头,淡淡说道:“抱歉,我心里已经有了赠送的人选。”
笑容顿时从鄱阳郡主脸上褪去,她压抑着怒气,咬牙道:“是谁?”
李宽没说话,面具后的眸子一转,目光再次落到苏婠身上。
这时候,不论是鄱阳郡主,还是作为旁观者的万贵太妃和杨阿姑等人,都已经感觉出楚王李宽和苏婠之间奇妙的张力。
鄱阳郡主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了,就在她张开嘴的前一秒,高扬突然大叫起来。
“啊!殿下,我们再来比一场!若是赢了,你就把面具还给我!”
他大声叫着,不等楚王回答,已经一鞭子抽在他的马上。楚王的坐骑一声长嘶,撒开四蹄便奔跑起来,瞬间已在百步开外。高扬自己也立刻调转马头,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鄱阳郡主用力地挥手甩开飞扬的尘土,冲着两个马屁股大喊:“敢做不敢当,不是男子汉!”
万贵太妃微笑道:“是啊,输了又想把彩头拿回去,高将军的确有愧男子汉的气概。”
鄱阳郡主回过头,跺着脚,皱眉扁嘴道:“太妃明知道我说的不是他!”
万贵太妃浅笑着摇摇头,说道:“说好去探望皇后的,咱们快走罢。”
鄱阳郡主狠狠地瞪了苏婠一眼,一甩头:“不去!”说完,还用手上的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地面,激起一片尘烟。
万贵太妃跟杨阿姑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杨阿姑走到苏婠面前,说道:“婠娘身上还带着伤,不宜久战,还是先回去休息罢。”
苏婠轻声道:“不是要去拜见皇后么?”
“皇后身体违和,不宜劳神,一次不能见太多人,改日再去便是。碧芜,扶苏姑娘先回嘉寿殿去。”杨阿姑一面笑着,一面对碧芜微微扬了一下下巴。
此前还叽叽呱呱的碧芜,在杨阿姑面前却出奇的老实,立刻托住了苏婠的胳膊,轻声道:“苏姑娘,走罢。”
苏婠看了一眼万贵太妃,后者也正对她微笑点头。她也知道,这时候鄱阳郡主正在羡慕嫉妒恨,万贵太妃怕她们起冲突,所以让她先回避。她对万贵太妃是很尊敬感激的,因此便没有说什么,随着碧芜和初月一起转身去了。
万贵太妃目送苏婠离去,回过头来,看了鄱阳郡主一眼。
鄱阳郡主立刻哼了一声,用力地背过身去,就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
万贵太妃暗暗叹气摇头,说了声:“走吧,去立政殿。”
立政殿,正是长孙皇后的居所。
一行人都动起身来。
杨阿姑走到小太监葱白面前,将装了戒指的木盒子递给他,说道:“等楚王殿下回来,你就跟他说,太妃叫他去看看皇后娘娘。”
葱白接过盒子,应了声:“是。”说完了,见杨阿姑还盯着他看,不由有些不明所以。
杨阿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一笑道:“怪不得殿下叫你葱白,果然长得跟小葱似的干净。”
葱白立刻飞红了脸。
杨阿姑却捂嘴笑了一下,转身跟着万贵太妃和鄱阳郡主等人一起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干净,葱白这才敢抬起头,松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咱也不想长这样来着,哪里配的上殿下的英明神武呢,唉……”
一只手伸到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啊哟!”
葱白像被马蜂蛰了一样跳起来,双脚在地上乱跺,转身看清来人,这才一个劲儿地拍着胸口,直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苏婠满脸纠结,对这位小太监胆量之小感到十分无奈。
“奴才见过苏姑娘。您不是已经回嘉寿殿了么,怎么又转回来了?”
葱白好容易抚平了受伤的心灵,赶紧地就跟苏婠问好。
抱着跟他同样疑惑的碧芜和初月,站在苏婠身后,也正一脑门子的问号。
苏婠抿了抿嘴,说道:“我想等楚王回来,我有些很重要的话要问他。”
碧芜、初月和葱白都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候,轻快的马蹄声又响起了,几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去。
葱白心里暗想,难不成真是心有灵犀,殿下也转回来了?
等那马儿跑进了,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楚王李宽,而是高扬。
高扬勒着缰绳,目光落在苏婠脸上,很是惊奇地问道:“你可是叫苏婠?”
苏婠点点头。
高扬“嘿”了一声:“还真是奇了。殿下说就算所有人都走了,你也不会走,还真叫他说中了。”
耳朵尖反应快的葱白立刻双眼一亮,道:“殿下怎么知道苏姑娘在等他?”
高扬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个太监,管这么多干什么!”他无视葱白受伤的眼神,对碧芜和初月说道,“楚王殿下吩咐,除了苏姑娘以外,其他人都退避。”
碧芜和初月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但是看高扬的神情,又不像作假,而且目光坚定,显然是要她们立刻执行楚王的命令。
高扬跳下马来,领着碧芜和初月走开。葱白本来还想留下看个究竟,被他两只眼睛一瞪,立刻像只夹起尾巴的小狗一样,灰溜溜地一起离开了。
苏婠目送他们离去,回过头来,见几丈开外,一人一骑静静地站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轻风之中,骑士面具精致,袍角翻飞,乌发轻扬。
穿越时间和空间,她和他的目光,在大唐贞观十年,长安太极宫校场之上,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