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新院子很快就收拾齐整了，东宫里制式的院子彼此都差不多，只是比百里翌住的那座院子小上了一些。
小舟坐在院子里的花树底下，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屋去。抬起头，头上又是巴掌大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连飞鸟都没有路过一只。
“这就妥当了。”碧落从屋里走出来舒了一口气，她刚看着下人把屋里收拾停当了，“就是冷清了些，跟殿下住在一处的时候，人多倒热闹。”
“你哪只眼睛看到东宫热闹过？”小舟夹枪带棒地说了一句。
碧落站住了脚，“小姐今日脾气怎么这样大？回来就给殿下脸色看，到了这会儿又是这样。我又不是殿下，才不受你的气。”
“你这丫头，反了天了？”小舟心烦意乱地回头瞪碧落。
碧落也是从小跟她一处长大，被她惯的没边的丫头，哪里受她的气。“奴婢反了天，冲撞了小姐，奴婢是没身份的人，奴婢以后绝不敢再跟小姐说一句话。反正小姐也难以亲近，殿下对小姐百依百顺，还不是没头没脑地被小姐给了个没脸，还当着那些下人的脸呢。殿下是一国世子，奴婢不过是个没脸的丫头，哪还敢在小姐面前说话。”
小舟的脸热了起来，待要说什么，又被碧落抢白的没话说。气得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碧落倒在她身后跟了几步，“小姐一般生了气就提起脚来走开，也不管留着的人什么心情，今日殿下受了你那些重话，你又走了，我看他差点都哭出来了。小姐可真是越大越厉害！可是现在呢，小姐也不能回殿下那里去了，殿下门都不开谁都不见了；可是小姐又不能回那府里去，将军也说了殿下不送你你便不能回去，那现下天都要晚了，小姐又能去哪里呢？还不如在这里坐着好生吃了晚饭是正经。”
小舟被数落的灰头土脸，哪还能坐下吃饭。想起爹爹早就说过一物降一物，看来还果真是这样。她心里放不下百里翌，出了院门就往百里翌那里走，再想想百里翌也真是憋屈，无缘无故受了她那些话，现在又受了惠妃这样的气，心里不知道怎样难过呢，爹爹说人若愁闷就易生病，倘或百里翌又发烧不退呢，他说不定还要忍着不肯说，又是难过他自己，想想小舟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总而言之，还是那个惠妃不好，他奶奶的，做事拖拖拉拉，一点没有武士的雷厉风行。小舟又想了想，他奶奶的，本来惠妃就是个女人，不是什么武士，是她商煜舟自己还不能适应。
百里翌屋里的宫女见着小舟都是一愣，大约是没想到都翻脸成那样了，她商煜舟居然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小舟厚着脸皮装作没看见她们的各色眼光，自己进了屋门，里面静悄悄的，宫女小絮在一边回道，“方才要给娘娘搬东西，叫开了一次门。殿下现在在卧房里，房门关了，任谁叫也不开。”
小舟无奈，拐到房门口，轻轻拍了拍门板，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又拍了拍，“百里翌，百里翌，吃晚饭了。”
里面终于传出百里翌的声音，“回你的院子去吧。”
小舟厚着脸皮笑了笑，“现在天还早呢，还没到歇息的时候，我可以到你这里来。你出来，一起用晚饭好不好？”
屋里又没了声音，小舟烦躁地踢踢门，“我都腆着脸来找你了，你出来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小舟等了等，百里翌的说话声音很小，她要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才听得见，“你回去吧。若是住不惯，我叫人送你回将军府住着也好。”
小舟恼了，“我现在不想回将军府。不劳你费心。”说完就往回走，碰上捧着提盒的内侍，是来摆晚饭的，都到了晚饭时间了，看起来百里翌这顿晚饭是死活不会吃了。她一阵心烦，转回头又去砸百里翌的门，“快点出来吃饭，不吃饭身子会受不了，又会病起来……百里翌，你出来！”
百里翌就在床榻边呆坐着，听见小舟说他不吃饭身子会受不了，会生病，他忍不住皱着眉头微笑出来，笑过之后，却觉得苦的可以。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小舟敲他的门，说各种话，孩子气的话，委屈的话，恐吓的话，最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听见小舟终于走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安静下来了，百里翌终于又开始体会到那种充满痛苦的羞耻感，他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配得到。他低下头，疲倦地想要倒下，却看到熟悉的床榻上，一边已经空了，小舟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他自己的枕头孤零零地摆在宽大的床榻上。他的眼睛开始灼烧起来，鼻子酸疼，他又想要窝囊地落泪，又拼命地忍住。
推开枕头，想要倒下来，再也不起来。一个东西却露了出来，百里翌愣了一下，一时间忘记了难受，什么时候自己的枕头下会有这样的东西自己都不知道？一只小巧的桃木斧头，能避邪带来福运的桃木斧头，小小的斧柄上刻着极小的祈福梵文。
是……小舟放的吧？符咒一类的东西，宫女们是不敢随便拿来的，只有小舟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傻孩子敢在世子的枕头底下放上这种东西。百里翌忽然笑了，眼泪真的掉了下来。
小舟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里，一个人待着，高大的房屋越发显得冷冷清清。碧落进来伺候她吃晚饭，碗筷摆上了，她却吃不下去。碧落忍不住碎嘴，“有这功夫长吁短叹的，做什么要招惹殿下呢？”
小舟推开了碗筷，在桌子上趴了下来，“又不是我的错。我哪里不好了？明明是我哪里都更好些？是不是我没有她那么白皙？”
碧落没听明白个所以然，“谁是她？小姐又在说什么米粥话？连奴婢都听不懂。”
小舟又坐了起来，“那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碧落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原是殿下问我，小姐平时喜欢的是什么，讨厌的又是什么。我就说了，说着说着又说起小姐小时候做的傻事，殿下听了笑个不住……本来是这样好好的，可是你回来又忽然那么大的脾气。”
小舟又趴倒在桌子上，这次再也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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