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连刮了一个月的春风，北地晋国的漫长冬日终于缓慢褪尽，不知不觉百里翌过完了十四岁生日，而且他窝在书房里，也把小舟带来的那箱子杂书演义看完了。
“还有没有？”百里翌问他的小娘子。
小舟那时候正在吃点心，听见他问便把手里的那块桂花糕递了过去，“最后一块给你吧。”
百里翌失笑，“我不跟你争点心吃，你自己吃了罢。”他在小舟身边坐下，“是问你书还有没有了？”
小舟摇摇脑袋，“你怎么读书这么快？没意思了吧？这就像好吃的一样，吃的太快了，一下子吃饱了就没意思了。”
百里翌还没说话，一旁小舟的丫鬟碧落插了一嘴，“小姐就是个吃货，什么都要拿吃的来做比，正经该学学殿下，也该正正经经多读几本书在肚子里。我就是个丫鬟也知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小姐多读几本书，也不至于被王爷瞧不上眼。”
小舟转回头去瞪她，“你要反了天了，明天就把你充在百里翌姐姐的陪嫁丫头队伍里，把你也嫁到天边去。”
碧落脸一红，啐了小舟一口，“那我就躲出去，不讨你的嫌。”说着便出了房门，不知哪里去了。
小舟再回过头来，百里翌正笑呵呵地看着她们主仆斗嘴，小舟捅捅他，“这下屋里没人了，正好问你，这几日没吃药，感觉怎么样？”
“倒没什么。”百里翌低声说，他低了一会头，终于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错了，赌气停了半个月的药，反倒觉得身上比原来有力气了许多。”
小舟想了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是药三分毒，若是不吃药也不打紧的话，那自然是不吃的好。反正我看你吃了药就吃不下饭，身子不但无所养反而还有所伤，那样更不好。”
百里翌看小舟若有所思把体贴的话说得极认真，不知不觉红了脸。小舟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你怎么又脸红了？难道你不是世子是娘子？”
百里翌窘迫地转开头，自己或许是真有些女儿态，可是小舟的快嘴有时候也真是不给人留情面。
“只是不知道，每次你喝药都要把你的宫女撵出去，她们会不会起疑？”小舟没看百里翌，又继续说了下去。“她们若是跟宫里多话，岂不是越发让国主对你生出许多没意思的怀疑吗？”
“不管怎样，她们都是要多话的。”百里翌低声说，“那些大宫女，都是旧日里惠妃使出来的人，也可说是惠妃的心腹。”
“这好办。”小舟笑了起来，“如今还有那么多才入宫的粗使小宫女，就选几个上来服侍也不算是个事。你也要有几个心腹才好，至少办个事儿啊，传个话儿啊，也方便些。”
百里翌安静地笑笑，点了点头，“好，那么哪日闲了，小舟就去挑几个罢。”
“今日不也闲着么？”小舟来了玩性，本来正闲得发愁呢。硬拉着百里翌的手把他拉起来，“现在外边暖和的很，出去散散步也是好的呀。”
百里翌便跟她携手出门，宫女小絮她们见了世子出门，也不敢太阻拦，世子连宫门都出过了，国主也管不了，她们又能怎样呢。
百里翌也是许多日子不曾向窗外看一眼了，这时候走出来只觉得暖意融融的春风拂面，满院树上的春花看得他眼花缭乱，而他手里还攥着小舟的手，这个春日也就成了他十四年以来最为惬意的一回。
几个扫地的内侍连忙停下扫帚，惊讶地向世子请安。小舟没停下脚步，拉着百里翌一溜烟地要往园子里跑，百里翌笑笑，这哪是要出来挑宫女，分明是小舟自己想去园子里玩。
园子里的树梢虽然无叶却已经有了花，地上的青草已经冒出来不少，倒也是难得的绿疏红浓。小舟指了指水边的小亭子，“等你的身子再好些，咱们就可以坐在那里赏花观水饮酒，你说好不好？”
等他的身子再好些吗？百里翌的心头忽然有说不出的温暖，脸又红了，连忙转开头。
“你不喜欢啊，哼。”小舟大声地哼了一声，摔开百里翌的手，最近百里翌一直小心地哄着她，可是她的脾气却好像越来越大，现在百里翌也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小舟已经跑没影了。到了现在他才觉得自己东宫里的小园子还真是大了点。
百里翌往前走了几步，想找到小舟，方才看着小舟跑到假山后头，可等他走过去又没见到人影，四周静悄悄的半点声响不闻。
百里翌茫然不知该往何处走，耳朵里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和着环佩轻响，连忙惊喜地转过头，“舟……”
身后走来的女孩似乎被他吓了一大跳，“殿……殿下怎么在园子里？”
那不是小舟，不过是个宫女而已。倒是跟小舟年龄相仿，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淡绿的衣裙，娇娇怯怯地站在那里，袅袅婷婷地像是一株才发出芽的嫩叶。
她醒过神儿来就向百里翌行礼，等到立起身来，又大胆地抬头看着百里翌，眉眼倒有些像是小舟，虽然没有小舟那样美，可是羞怯可人却另有一番风格。
“殿下做什么独自站在这里？这会儿风虽然暖，可还是紧了些，殿下若是想赏园，也该多穿些衣裳才是。”她开口说话，脆生生的声音很是入耳。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选进东宫里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眉眼有些像小舟，素来冷淡无话的百里翌也想要多跟她说几句话。
“奴婢叫小苒。”那女孩红了脸，看起来越发娇媚可人，“是鸿胪寺主簿的女儿。”
鸿胪寺主簿啊，只是个极小的官职。百里翌点点头，“看你倒是个聪明女孩，世子妃还缺几个丫鬟伺候，从今日起你就上来服侍吧？”
简直是飞来的福运，女孩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去行礼。百里翌摆摆手，“不用行礼了，去替我找找世子妃去哪里了，方才她还在这里，转眼就没了人影。”
女孩笑红了脸，却站着不动，百里翌正在奇怪，她掩口笑道，“那定然是娘娘在跟你玩捉迷藏呢！这个还须殿下亲自去找才行？恐怕娘娘是故意藏起来等着殿下去找呢，殿下若差遣奴婢们去找的话，恐怕娘娘会不悦。”
是在玩游戏？百里翌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是了，怪不得自己总惹小舟生气，原是他什么都不懂，没出过几次房门也没什么玩伴，所以才会经常连小舟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觉脱口而出，“小苒果然聪明，看来我倒该常跟你说话才是。”
女孩还没有回话，百里翌的脑袋却被头顶落下来的石块砸了一下。百里翌“唉哟”一声抬起头，小舟正跪在假山顶上往下看，撇了撇嘴，“百里翌，你果然是大笨蛋，竟然连捉迷藏都不会玩，还要别人提醒你。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找到我啊，我在上面都要被风吹得冷死了。”
百里翌揉了揉脑袋，“那你快下来，怎么这么快就爬了那么高啊。”
“你躲开，我跳下去。”小舟在上头无所谓地说。
“什么？不行，你快点从那边的台阶上绕下来。”百里翌慌了，这也是一人多高的假山呢。
“啰嗦。”小舟不等他说完已经跳了下来，百里翌却没躲开，生生地把她接住，跟她一起倒在地上。
小舟才落地就跳了起来，回手去扶百里翌，“硌坏了没有？我压着你了吧？你怎么那么笨啊，你哪有力气接着我啊。”
百里翌红了脸，也不说话，后腰硌在一块石头上疼得要命，他也忍着没有去揉。小舟伸手扶他，一时没有扶起来，回头去叫那个宫女，“你在发什么呆，怎么不过来帮我一把。”
小苒才回过神来，也过来搀扶百里翌，只是脸上一阵不自在，看了看无所顾忌到甚至敢直呼世子名讳的商煜舟，又偷眼看了看斯文俊秀的世子殿下。小舟敏感地一眼瞪过去，小苒慌忙低下了头。
小舟拉了拉百里翌的手，“走吧，回去我再看看你摔坏了哪里没有。”她的一只手绕过去搂住了百里翌的腰，轻轻地揉了揉，百里翌的脸要红得透了，什么话都没有，随着小舟走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