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宫殿。
穿梭的风,如女子姗姗的脚步。
拂动的纱帐,素白,如美人的裙摆,绘了墨色的竹枝和折枝菊花。
转角阴影里弧度优美的檀木梨花几,映衬着玉瓶幽凉清冷的华光。瓶中径自盛开的菊花洁白纤细,舒展至无力的花瓣。
若有若无浮动的淡香。
精致的桌椅几案,纤尘不染。
牡丹铜镜水一样光滑的镜面,镜前散落的象牙梳,固执地缠绕着几缕极细极长的青丝。珠钗钗头的南珠孤独地闪动着温润的光。
象牙榻上垂落着深红如血的锦被,细碎地绣着云纹龙凤。
露出的明黄色衣角,颓废瘦削的男子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隐约有水光闪烁。
榻边梨花几上,秋风翻动经书。
玄烨坐在宁德的亚花梨雕龙梅兰竹床的边沿上,手里紧紧抓着宁德纤细的手,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似的。
从皇额娘那里已经知道了宁德又再怀孕的事,他轻轻地捋了捋宁德额头上的碎发:真是个傻孩子,他想,已经是第二次当额娘的人了还是这样的没有知觉,要是不是这次大地震体虚晕过去的话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
不过,他想着宁德的为人,许是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己,她定是不愿让她来拖累自己的,她的心里装着他,不只是他这个人,还有他的天下,他的追求,她的爱是包容的。
比起其他的皇帝,也许是因为看过了人间的繁华、热闹,才觉得空虚寂寞,而他向来只有一个人。宫里规矩,皇子一出生就要离开母亲,三岁出宫避痘,更是与父母断了信息;八岁丧父、十岁丧母,虽与嫡母同住过,但是小时候过惯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来不及知道什么是空虚,就已经很寂寞。他的人生,一直都有太多刺激,一步行差踏错,就要断了生命、送了国祚。
如果说心底不是有那么些许的期待,期待有一个女人走进自己的心扉那是骗人的,谁说少女总怀春,年少的时候每一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梦吧,只不过有的人梦很早就醒了,有的人继续做着那个美妙的梦。
到底是谁更加不幸一点呢?
他不知道,直到今天宁德突然的就这样走了进来。
扬州初遇,她的洒脱,她的灵气,她的聪慧,她的见解独特,吸引着自己想要抓住她来看看到底她的小脑袋里藏着一个什么东西。那是相知,相许。
三藩之乱,她和他历经风雨,误会,一同成长,互相鼓励,去克服一切的不适应。她是他的解语花,她是他的贤内助。那是相伴,相恋。
到如今,面对地震,自己身边的,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注定,在自己身边的竟又是她,她不仅舍身要救自己,而更多的是感动那一份生死相依的情愫。在面对大自然那无可抗拒的灾难面前,他不再是天子,不再高高在上,他和普通人一样,只是个畏惧失去生命的凡夫俗子。
这就是相爱么?
他坐拥天下,学富五车,可是他不知道现在心中涌起的感受就是相爱么?他是九五之尊,习惯的是天下女人对他的顺从,对他的百般献媚,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忠心?他冷笑,向他表忠心的人多得去,不在乎多你一个少你一个;爱情?他的字典了没有爱情,你对他的付出在他眼里那是必然的,他是君主,是帝皇,除了他自己的,别人的爱情都是廉价的。他只需无情地索予你的感情,要是你自作多情,他依旧不会有半点怜惜。
可是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
玄烨看着宁德在昏睡中还是眉头紧锁,“傻瓜”他的嘴角轻轻冒出这两个字,以为自己不知道么?胤禛被抱走后她有多少的难受,可还是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她是哪怕一丝的负担多不想为自己建造啊!
玄烨拉紧了宁德微凉的手,低沉而有力地道:“朕以帝皇的名义起誓,这一次,朕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这个孩子朕要你亲自来抚养!”
玄烨坚定地站起来,走出房间外,来到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主殿,正好主理后宫的佟妃也在那里,他一字一顿极为有力地说道:“朕不能再等了,朕要晋乌雅氏为德嫔!”
孝庄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手中的佛珠开始转动。
孝惠太后洞若如隙地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了,皇上去办吧。”
里面一直沉睡的宁德的脸颊上留下了两行浅浅的泪水。
康熙十八年十月,乌雅氏宁德晋为德嫔。
这是康熙王朝里唯一一个受封的特例,宁德没有等到和众人一起成批受封就直接单独晋升为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