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庚申日,玄武门之外,厮杀震天。
李世民跃然马上,镇定而冷漠的看着面前的兄弟,不,应该说是两位的首级,以及紧抓着的忠心的下属,黑脸狰狞的大汉,尉迟敬德。
鲜血在几乎见不到灰尘的青石板上流淌着,到处都是死尸,站着的,不过数十人罢了。
“殿下,已经控制了东宫和齐王府。”一声如雷大吼传来,打破了异常寂静的空间。李世民不用回头,这么大的嗓门,带着粗俗和俚语的口音,只有程咬金。
和尉迟敬德相仿的身形,更多了些随性的举止和杀性的目光,却依然恭恭敬敬的下马低头,无声的表达了对自己的尊敬。
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虽然有点感伤,但这个时候没有时间,也不是时候流露出来,铿锵有力道:“敬德,公瑾等人,留在此处善后,君集,咬金,你们随我前去太极宫,其他人等,控制各个要口,莫要出一丝纰漏。”
三人,面容严肃的一路疾驰,只是李世民多了肃然,程咬金也收下了不加掩饰的张扬,倒是侯君集有些急躁,面色也相对和缓乃至不时微微露出笑意。
程咬金不动声色的看了侯君集一眼,没有说什么,内心叹了一句,终究是太年轻了。
皇宫太大了,发生在玄武门的震天厮杀声竟然并没有给内宫的侍从宫女们带去一点不安,照常的行礼和忙碌着,带着暑意的清晨分外的安宁祥和。
行至长生殿,李渊刚刚起身,看到李世民一早前来有些惊讶,却见李世民兀自跪倒在地,言道:“父皇,太子与齐王密谋篡位,已在玄武门被儿臣诛杀。”
简单的一句话,看似在告罪,却只是告知了一下原委罢了,杀兄灭弟,却仅仅化为两个代称,太子,齐王。竟是连名字都不愿提及。
即便面色上表露出不忍和痛心,里面有多少水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
李渊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知道李世民劳苦功高,比起长子李建成更英明果决,这半壁江山平心而论,没有李世民,即便可能得到,也要拖上很长的时间,费很多的功夫,这还是建立在李世民手下的一干大将都自愿效忠的份上。
而近些日子,也因为后妃们,长子和三子,以及一些朝臣的话语,李世民征战在外不在近前而有些疏离。
自己是耳根子软,却并不昏庸,李世民比起李建成来说,优秀很多,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江山已定,废长立幼的风波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李建成纵然不是英明建国之主,当个太平盛世的守成之君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兄弟不和争锋相对之下,已经到了兵戎相对的地步了,就在玄武门之外,就在不久前,而自己却一点都不知情。
原来,李世民的实力已经到了如斯境地了,如今的他看似还恭谨的对待自己,心里却无比清楚,无论反对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软禁漠视和维持表面的恭敬自由选择而已。
还能做什么呢?李渊看着面前单膝跪地的李世民,大门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光给了他一个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光耀背影。
恍惚的错觉,跪在地上的好像变成了自己,收敛下心神,李渊端起手中的茶杯,道:“如此,便昭告天下吧。”
语气说不出的平淡和随意,仿佛只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罢了。李世民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面无异色的父亲,口中称是。
也许,在自己眼里一向懦弱无能的父亲,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种念头没来由的划过李世民的脑海。
一直积攒在心中的对父亲无由的偏爱和不公愤懑着的心,忽的平复下来,第一次由心道:“请父皇保重身体。”
转身离开。
门外站着自己两位忠心的将领,不发一言的等待着自己,他微微笑起来,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收敛。
终究是得到了这如画的江山,自己马背天下,征战四方,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当李世民穿过长长的皇宫中的走廊,一路步行回秦王府的时候,已是深夜时分。正见到自己的妻子长孙无垢有些焦急的等着自己。
长孙氏二十三四左右,若是二十一世纪,当是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单纯,幼稚,充满了理想化的朝气和张扬。
但是长孙氏却早已生下了长子李承乾,次子李泰,长女丽质。温文尔雅,善解人意,与自己的一干属下也相处融洽,更难得的是在自己出征在外时在四面环肆的敌意中不懦弱、不骄纵、不树敌、不低眉的守护着秦王府中的大大小小。
不得不说,自己今日事成,也有长孙氏的一份,对这个青梅竹马的妻子,更多了柔情蜜意。
她是个合格的妻子,也是一个合格的王妃,合格的皇后。
“怎么了?观音婢?”见属下众将很知趣的留在屋外,李世民微微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揽住了有些长孙氏有些瘦削肩膀,轻言相问。
在玄武门事变之时,程咬金,秦叔宝等人早已经拿下了东宫和齐王府,如今的秦王府中倒是有些空荡的感觉。
“殿下,有件事……”长孙氏有些迟疑的开口,这时屋中传来婴儿孱弱的啼哭声,打断了长孙氏的话语。
李世民微微挑了一下眉,只见长孙氏贴身的宫女双雁从里间抱出一个看上去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红红的皱皱的脸,小小的孱弱的身躯。
正闭着眼睛微弱的哭泣着,长孙氏接过孩子,示意双雁下去,待得门关上,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长孙氏才缓缓开口:“这是今日午时出生的孩子,女娃。”最后两个字是长孙氏刻意加上去的,有些突兀。
“李建成,还是李元吉?”李世民不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猜测到了事情的大概,神色也冷淡下来。
正巧今日出生的孩子,意味着什么?李世民并不迷信,但也不代表他就是唯物主义,毫不在意那些虚幻的东西。
“是齐王,”长孙氏急忙说道,“这孩子是名烟的。”薛名烟,原应该是李世民的妃子之一,比长孙氏小上两岁,算是一同长大的,只是在一次李世民出征后被李渊许配给齐王,为齐王侧妃。
这些年来,说不上有多么情深意重难以忘怀,但自己的女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被强行许配给了旁人,这恨,早在李世民的心中长了瘤子,成了一道尖锐的刺痛。
尤其在几次宴会中,看到齐王明目张胆得意张扬的嘴脸,薛名烟原本圆润精致的脸苍白怯弱,那水目幽怨哀伤,更恨不得在夜半咬碎的银牙。却最终只能不动声色,假装释怀。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这样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
“名烟她?”看着长孙氏怀中一点也不像名烟的幼小的孩子,李世民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已经去了,”长孙氏低声回道,“生下孩子之后,便服毒自尽了,唯放不下骨肉,希望殿下留她一条性命。”
李世民沉默良久,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意外,名烟比起无垢的温雅识大体,多了些跳脱和随性,虽然被这些年的生活磨光了性子,却依旧带着那份坚韧和刚烈。
“将她送走吧。”李世民开口道,转身出了门去。
长孙氏称是,命双雁将曾经名烟送与的玉佩拿来,亲手挂在孩子的胸前,出了门,不意外的见到程咬金守在不远处。
将包裹好的孩子交给程咬金,低声嘱咐几句,看着程咬金壮硕的身躯渐渐消失在眼帘外,只得叹息一声。
程咬金庞然的身躯和手中这个刚出生的孩子有些微妙的怪异,小心的抱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给捏坏了,用斗篷遮住,没有引起将士们的注意。
离开东宫,离开皇宫,走在空荡的大街上,才恍然发现,黎明之时,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尤其是才发生的玄武门之变沸沸扬扬,百姓更是紧闭大门,生怕招惹了是非。
直到出了城门,正思量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个白衣僧人正往这边赶路,急忙上前。
僧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行色匆匆,猛然看到一个黑壮的大汉堵住自己的路,面现恐慌之色,却又担心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惊到了大汉,一不小心手抖了给咔嚓了,狠狠的咬住牙齿,止住几乎冲到喉咙口的尖叫。
大概对自己活阎王般的长相有点自知之明,程咬金尽量和缓了神色,声若洪雷的道:“秃,咳,和尚,休得惊慌,没打算杀人越货。”一手抓住很想逃窜的和尚,将斗篷下的孩子露出来。
看到孩子,和尚激动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下,但清晰的闻到面前的大汉身上的杀气,战战兢兢的接过孩子,不敢异动。
“这孩子,有些不方便,”程咬金修饰着言辞,长孙王妃吩咐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以免有心人利用,“你带回去养着,莫要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