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红十字旗帜的小火轮船喘着粗气,在奔流不息的长江中,在日本飞机的轰炸中,在与运送逃难人群和抗战物资的船只交会中,一路逆流而上,终于来到了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的湖北省省会武汉。
民国政府虽然确定将重庆作为战时的首都,但是******和军政指挥中心还留在武汉。此时的大武汉,是抗战人员、物资的集散地,从平津、沪宁等地撤退下来的军政机关、学校、医院、工厂等皆云集江城。武汉三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重要,这么拥挤,这么繁华!
汉口成忠街一座中学,学生们被合并到别的学校去了,这里被腾出来,作为红十字会首都医院。庞清、林可胜将跟着来的医生、护士们安顿好,一九三八年农历虎年的春节就到来了。过了春节,庞清、林可胜二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才有机会谋划下一步的打算。
原来的校长办公室如今成了红十字会秘书长、首都医院院长庞清的办公室,庞清、林可胜二人在临窗的两把藤椅上坐着聊天,阳光通过大玻璃窗射进来,格外温馨。
庞清长舒一口气:“忙乱了这几个月,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休整一下了。最近排一下班,大家好轮休一下,也安顿一下个人的家庭事务。”
林可胜坐了好久了,他心事重重地说:“庞会长,关于红十字会如何更好地支援抗战,下一步做何打算呢?总会的高层是否也曾经商议过?”
庞清摸过烟来点上:“首都医院这些班底,虽然搬过来的不足三分之一,但是,这是我们的老底子。我的想法是——也和杜会长等多次沟通过——下一步,要以这些老底子为基干扩充规模,半年之内,达到甚至要超过南京时期的规模!”
庞清越说越兴奋,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拤着腰,目光透过窗户,看着远方,仿佛是一位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我的想法是,武汉现在是战时指挥中心,这里的床位要恢复到五千张;再在重庆建设一座大型重伤医院,床位也要达到五千张,使总的床位数量达到或者超过一万张!”
林可胜已经忍无可忍,头上的青筋蹦出,他一拍椅子的扶手,腾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在南京吃炮弹的教训还不够吗?!不错,红会是有钱,有的是各方面的支持,可是我们也不能拿着抗战的钱财打水漂啊!”
庞清吃惊地看着林可胜,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外表洒脱、一心只搞研究的林可胜会跟自己急眼,于是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刚才是你说的吗?”
林可胜心一横,义愤填膺地说:“不行,绝对不行,这根本就行不通!上海是东方最大的城市,工商业发达,南京是中国的首都,全国支持,建设大型医院。不怕花钱,可是,以后的抗战,将是在中国的腹地进行,战争随时随地进行这五千张病床的大医院,除了给日本人当轰炸的指向标,我看不出还能做什么!”
庞清鼻子里出着冷气,一字一句地说:“哼,你越来越大胆了,竟然敢跟我唱对台戏!当初,在上海,我就不应该接受你进红会,让你继续拉着箱子满街跑!或者,在南京,我就不应该救你上船,应该让你在扬子江里喂老鳖!”
林可胜一愣,没有想到庞清说出这样恩断义绝的话来。他心口一疼,一个踉跄,险些要摔倒,赶紧扶住窗台,咬紧嘴唇,叹了一口气说道:“谢谢!可是,我还是要说,大型医院,对于抗战事业,真的不是最佳的选择!如果庞秘书长继续固执己见,我林可胜只有离开红会离开首都医院,另起炉灶!”
他头也不回,转身大步走出庞清的办公室,砰的一声带上房门,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
林可胜回到自己的寝室收拾东西,慢慢地把衣物、洗刷用具等放进箱子里,看看房间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东西了,便提起箱子,慢慢地走下楼。
林可胜拉着箱子向大门口走去,有熟悉的人给他打招呼:“要出门了?”
林可胜点点头,继续前走,他盼望有人拦住他,劝他留下,最好是庞清,匆匆赶来,对着自己说:林先生,请不要走,我们再继续研讨研讨。
没有,没有人拦着他,一任他流着泪水,独自走到大街上。
林可胜望着南来北往、熙熙攘攘的人群,茫然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有几辆麻木车停在自己面前,蹬麻木的老汉喊道:“老板,去哪里?”
林可胜摇摇头,踽踽独行。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喊叫声:“林教授,请等一等——”
林可胜回头一看,是荣独山。
林可胜擦擦眼泪,故作平静地问:“独山,你怎么来了?”
荣独山跑得汗都出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林教授,我已经听说了。您千万别伤心,我们去找刘署长,看看他怎么说!”
说罢,荣独山不等林可胜点头,便一把拽着他,拦住两辆麻木车,一起到珞珈山下的军医署找刘瑞恒。
恰好刘瑞恒在,一看到林可胜、荣独山二人,高兴地叫道:“哎呀,武汉真是一个好地方,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教授,我还正念叨你呢,你们就来了!”
面对热情的刘瑞恒,林可胜似乎有些尴尬,他擦擦眼睛,嘴角挤出一丝礼貌的笑,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是怎么啦?怎么还拉着箱子来了,这是要住在我军医署吗?”刘瑞恒笑着问道。
荣独山面沉似水,开门见山:“是这样,林院长和庞秘书长闹翻了,离开了红十字会,不再回去了!”
刘瑞恒收住笑:“你们怎么还闹起来了,怎么回事儿?”
林可胜苦笑一下:“是这样,庞秘书长要再一次组建大型医院,在武汉、重庆各建一个能容纳五千张病床的大医院。我坚决反对,不能再这样蛮干了!”
刘瑞恒赞赏地点点头,“是啊,说得对,军医署也发现这个问题了。你看,南京红十字会首都医院还没有发挥作用,就被日军炸瘫痪了。而随着战线拉长,我军前线抢救越来越不力,死伤严重。战场上的救护,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一刻也不能等!”
林可胜激动地握住刘瑞恒的手,说:“太好了,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要过来,跟着您干!”
刘瑞恒摇摇头,“不,这里不行。我这里除了一枚大章子,什么都没有啊,缺医少药,还没有医生,你必须回到红十字会那里去!”
林可胜挥起拳头,大声说道:“不,不行,那里是庞清的天下,我在那里只能帮助他们建医院,建了炸,炸了建!”
刘瑞恒拍拍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怎么会呢?我可以以军医署的名义向军事委员会和蒋先生分别打报告,我还可以通过蒋夫人向红十字会施加压力。你知道,蒋夫人在美国长大,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我们是教友,非常熟悉的!哦,这事儿你搞不懂,你在苏格兰长大不懂得中国的人情世故,中国永远是、人情大于天啊!哦,你别管了你就先回到首都医院去,到那里等通知。”
林可胜迟疑了一下,随后很坚决地摇摇头:“不,我没法和庞清共事,他要建设大医院,而我要组建一支抗日救护队。”
刘瑞恒一扬手:“你就不要管他,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要不愿意见他,就在宿舍里等。以后,是各人干各人的事情。”
林可胜和荣独山回到首都医院,庞清见到他,轻蔑地笑着说:“林博士那天不是说要走吗?什么时候走?是不是在等我送行啊?”
林可胜翻翻白眼,耸耸肩,不理他。
过了几天,医院的秘书来找林可胜,说庞秘书长要找林可胜谈话,林可胜再一次来到庞清的办公室。
一见面,林可胜看到庞清的鼻子都气歪了。
庞清对着他,气呼呼地说:“好啊,你还通天了呢?除了找老头子,还让蒋夫人出面找杜先生,能量不小啊!要红十字会组建一支抗日救护总队,由你来当总队长,这事儿不行!我告诉你,国际红会是国际组织,中国红会是国际红会的一个分支,不归他老蒋管!你想当总队长,不行!我也联系各位红会的副会长了,他们说,先让你干一个临时的代理队长,看看干得怎么样,以观后效!”
林可胜高兴地笑了,说:“红会还说什么了?总队怎么组建?红会怎么支持?”
这回该庞清笑了,他哈哈大笑:“哈哈,你哭着闹着要我红会组建救护队,反倒问我来怎么组建?怎么支持?你能不能干啊?不能干,早说,真是的!”
林可胜心想,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口应下来:“行,我能干!我早就有成熟的想法了,请您和红会的各位放心,我一定能干好!”
林可胜高兴地走出庞清的办公室,去找荣独山,他要和荣独山分享心中的喜悦,也正好和他商量商量下一步的工作思路。
荣独山正在X室里读片子,林可胜把他拉出暗室,喜不自胜地把情况一说,可是荣独山却不动声色:“林教授,您先别高兴,这样不行!这样没法干事,您想想,临时的代理总干事,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干好了,是红会的荣誉,干不好,立即让您走人。不行,咱们再去找刘瑞恒,让他去找蒋夫人,一定要把‘代理’二字去掉,说得好听些,这是逼着人戴着镣铐跳舞,说得不好,这不是耍猴儿吗?”
林可胜看着荣独山,听着他的分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别去找了,代理就代理吧,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救护总队行不行,我们别在这里争高低,要到战场上见分晓!”
荣独山看着林可胜坚定的神态,想想当年在协和医学院时,林可胜那意气风发的情景,也一下子有了信心。他心情大好,竟然摇头晃脑地唱起了京剧《三打陶三春》选段:
不怕贫穷不靠天,
姐弟浇水在瓜园,
纵然是晴空无雨逢春旱,
怎当我能浇水灌满园!
主意已定,林可胜和荣独山二人就忙活开了。林可胜给美国范·斯莱克教授写信,把成立红十字会救护总队的情况和下一步的想法告诉了他,请求他在美国帮助筹集资金和医药物资。又给在新加坡的父亲写信,希望父亲也能帮助自己在新加坡筹款。他想起自己离开新加坡时,胡会林要求带着司机们来唐山参加抗战的情景,就也给胡会林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在武汉成立了抗战救护总队,希望他组织起南洋的司机们,一起来武汉参加救护队,帮助运送药品和伤兵。
荣独山则按照林可胜的要求,给留在协和医学院的张先林、周美玉等人写信,告诉他们,在老院长刘瑞恒的帮助下,林可胜院长准备在武汉成立一支红十字会救护总队,请他们来武汉参加抗战救护工作并且发动能联系到的协和师生们一起来武汉,共襄抗战救护大业。
看到邀请各路英雄的信件写得差不多了,林可胜这才抽出时间来给妻子玛格丽特写信,询问她和孩子们的情况,告诉她在新加坡再等一段时间,等救护总队的组建工作告一段落,如果她和孩子们确实在南洋过不下去了,就把他们接到武汉来生活。
林可胜正在写信,听到当当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林可胜打开房门,荣独山笑嘻嘻地进来了,说:“林老师,咱们的第一个志愿者来了您欢不欢迎啊?”
林可胜问:“谁啊,这么快,说来就来?”
林飞卿从胖子后面闪了进来,一脸羞涩地说:“林院长,是我,您的学生飞卿呀。”
林可胜一看,是荣独山说的已经结婚的妻子、细菌学教授林飞卿,高兴地伸出手来,和林飞卿握手:“欢迎,热烈欢迎!独山一直很挂念你,特别是在南京撤退的时候,担心你再去那里被抓了。”
林飞卿盈盈笑答:“是啊,我接到独山的信,正要起身去南京找你们,谁想到南京陷落得这样快,还发生了南京屠杀事件,我就吓得没再动身。我还担心你们呢,怕你们逃不出来,这兵荒马乱的,真是天天纠结啊!”
荣独山挠挠头:“这不,我到了武汉,一写信,她就马上来了。”
林可胜关切地问道:“北平到武汉还能通火车吗?”
“火车是早就不通了,我是一站一站地坐汽车、马车来的,一路上可遭罪了,还差点丢了箱子呢!”
荣独山打断林飞卿的话:“别说了,家国沦陷,岂有完卵?难,是一定的:我们说点儿高兴的,张先林回信了,他说,收到了我们的信,十分高兴,他要和周美玉、墨树屏等一帮师生一起来武汉,加入我们的队伍!”
林可胜像一个孩子似的高兴地拍起手来:“太好了!有了他们的加入,我们的力量就壮大了!”
新加坡牛车水的老街林文庆租住的楼房里,林文庆、胡阿兰,妻子玛格丽特和儿子吉米、女儿艾菲在一起吃早餐。艾菲跑来跑去,笑个不停。林文庆的二儿子林柄汉在外边浪荡,下半夜才回家,到现在还没有起床。
玛格丽特一脸心事,光顾给大家盛饭,不说一句话。林文庆看着儿媳,突然高兴地说:“你看,我差点儿忘了,可胜来信了,他说已经到了武汉,要成立一支红十字会抗战救护总队,让他当代理总队长,还让我在南洋为他募捐呢!”
玛格丽特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睛一亮:“爸爸,信呢?他还说什么啦?”
林文庆回卧室找信,吉米高兴拍起手来:“太好了,我爸爸来信了!”
玛格丽特从林文庆手中接过信,仔细一看:
亲爱的爸爸,
您好!家里还都好吗?玛格丽特和孩子没给您添麻烦吧!
我已经来到武汉,这是中国抗战的指挥中心,我要组建一支抗战的战地救护力量。经过各方面的争取,红十字会已经同意成立这样一支救护总队,由我来担任临时的代理总队长。一切都要从头做起,我正在召集协和的师生来武汉参加救护队,也希望爸爸能在南洋为我发起募捐,为抗战救护贡献力量,钱财和药品等,多多益善。
您的儿子,可胜
玛格丽特看完,又翻过来看看信的背面,也没有看见一句问候自己的话,她越想越难过,突然一下子崩溃了,哭着朝自己的卧室走去紧接着,在卧室里传来一阵撕肝裂肺的号啕声。
吉米紧跟着妈妈回到卧室,他扶住妈妈的肩膀,劝道:“妈妈,妈妈,别哭了!”
玛格丽特哭着说:“吉米,你看,我们在这里生活得这么困难,可是你的爸爸已经忘了我们了,不请我们跟着他去武汉,也不给我们写一封信,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不是他有了新的女人,不要我们了呢?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当一个傻女人,傻傻地等着他了,我要带着你们去找他,看看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变心了?!”
吉米抱着妈妈,说:“妈妈,请放心,波比爸爸是一个好爸爸,他不会不要我们的,我相信爸爸,你也要相信爸爸。他是刚刚才开始要组建救护队,要当一个队长,这需要有很多的事,我在学校里当足球队队长,就有很多事。我们可以给爸爸写信,看看他怎么回答。”
玛格丽特点点头,说:“吉米,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吉米自豪地拍着胸脯说:“妈妈,你说错了,我不是个孩子了,我是爸爸的儿子,爸爸走的时候告诉我,我是这个家里的男子汉,我要保护你和妹妹!”
客厅里,胡阿兰在侧耳倾听西间玛格丽特的哭声,随着那声音渐渐弱下去了,她开始对林文庆说:“老头子,你可要拎清楚啊,可不能为可胜去募捐。你这一辈子,为了厦门大学,还有为了这个那个华侨募捐,你这老脸都舍尽了,还能有脸去求人,去募捐?”
林文庆自豪地说:“嗨,那怕什么?这是为了抗战,为了去救人,咱们南洋华侨是有捐款传统的,从大清时期的大鼠疫,到孙文的革命,哪一次少得了咱们南洋华侨?”
胡阿兰连忙说:“嘘,你小声点,你不怕把炳汉吵醒了?多亏儿子还在睡觉,如果他知道你要为了大儿子捐款,他不给你闹?这两个儿子的事情,你不说疼疼小儿子,你一碗水端平行不行?”
林文庆气愤地说:“这哪儿跟哪儿啊?我能为了儿子玩赛车去跟人化缘?我还不如死了好!”
胡阿兰生气地夺过林文庆的碗筷,“我叫你吃!偏心眼,你跟着大儿子那边去吃吧!”
林文庆发疯似的叫道:“啊,我在家里,连吃饭的权利也没有了!你这老婆子,是嫌我死得慢吗?”
艾菲从来没有见过爷爷这样大喊大叫,一下子吓哭了。
玛格丽特听见公公婆婆在吵架,又听见女儿哭了,就冲出来,抱起女儿,拍打着她说:“艾菲,怎么了?艾菲不哭。”
艾菲哭着说:“妈妈,我不在这里了,我要回家,我要找波比爸爸!”
玛格丽特说:“好孩子,我们走,我们去找爸爸!妈妈带你们去!”
林文庆过来拦着玛格丽特,说:“你可不能走,玛格丽特,可胜走的时候,把你们托付给了我,他好放心地去抗战。那里很危险,如果你们去了,他的救护总队刚刚开始组建,他将会没法工作的!”
玛格丽特说:“爸爸,我是没法在这里待了。我要去找波比,我们不怕危险,要死,我要和波比,我们全家死在一起!”
林文庆说:“好孩子,别任性,你们哪里也不去,就在我这里待着,我就像个老母鸡,把你们护在翅膀底下。我虽然老了,可是只要我还活一天,就不能不照顾你们,就不能让你们去遭受危险。”
吉米也跑了出来,拉着妈妈的衣服,“妈妈,我们不是说好了,等爸爸给我们回信吗?”
玛格丽特看看老人,又看看一双儿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林文庆说:“玛格丽特,我要给可胜和他的救护总队去组织募捐了,还要去商量该怎么办,会很忙,什么事情都要想开些。”
吉米高兴地说:“爷爷,我也要去!我要去给爸爸的救护队募捐!”
林文庆爱怜地看着吉米,摸摸吉米的头,欣慰地说:“好,咱爷儿俩一起去!”
一九三八年初春的北平,格外寒冷,在日寇铁蹄的蹂躏之下,这北国之都除了一个冷字,还有无边的萧条。大街上很少有行人,即使有偶尔一两个行人,也都把手拢在袖子里,匆匆走过。
北平协和医学院,虽然还是悬挂着美国国旗,但是依然阻挡不了横冲直撞的日本兵。日军把协和当成了一座官兵休养院,经常到这里来取闹,无病呻吟,小病大治,逼着医生们给他们做各种各样的查体和治疗。
一些医生不甘心忍受日本人的挑剔和压迫,纷纷离开协和,有的去了大后方的重庆,也有的出国避难。周美玉和墨树屏二人去了河北定县,定县有一个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创办的平民教育实验区,是由著名教育家晏阳初主持、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的。她一去,墨树屏也跟着去了,周美玉在那里担任平民教育促进会卫生保健护理主任兼附设护士学校校长,墨树屏担任外科主任。在协和进修的金茂岳和沈其震也都回去了。金茂岳回到了齐鲁大学,和齐大的教授们也搞了一个救护队,在山东为抗战士兵服务。沈其震跑到天津去开诊所。
随着医生的不断减少,日本人担心协和的这些最优秀的医生流失到国统区,为抗战军民服务,就在协和医学院门口设立了一道岗哨有一个班的士兵站岗,严禁医生护士外出。
外科专家张先林收到了荣独山的来信,十分高兴,他之所以没有离开协和,就是在等林可胜的消息。现在,荣独山告诉他林院长在武汉成立抗战救护总队的喜讯,他没有什么理由不跟着去,而且,这正是他所满心期望的啊!
张先林来到内科病房,找到了钱东弈,钱东弈把张先林拉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神秘地说:“先林兄,我正要去找您呢,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张先林催促问:“什么好消息?快说!”
钱东弈悄悄说:“独山来信了,林院长要在那里成立一个救护总队,要我们一起去武汉,还要发动我们协和的师生们一起去,越多越好!”
张先林笑说:“我也收到信了,找您正是为了这事儿!我要去找他们,你呢?”
钱东弈打了张先林一拳:“那还用问吗?问题是我们要联络谁一起去。”
“原来,林院长不是在我们协和培训过一支战时救护队吗?我觉得那些人就很可靠,我们分头通知。”
钱东弈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说:“你还记得周美玉和墨树屏吗?他们好像去了定县农村,也不知道怎么通知他们。”
张先林拍拍胸脯:“这个你不用担心,周美玉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地址,我给他们写信,让他们直接去汉口成忠街首都医院找林可胜。问题是,我们在协和的人怎么出去?门口有日本人把守呢。”
钱东弈也发愁了,“这个,还真是个大问题!日本鬼子多狡猾啊!”
两个人愁得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突然,钱东弈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哎呀,别卖关子了,快说!”
钱东弈贴着张先林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张先林点点头说:“这个办法或许能行,那我们不妨就试一试。只是万万要小心准备,到时候可别演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