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可胜离开协和之后,北平协和医学院里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灵魂。虽然风物依旧,可是人们都好像少了活力。
协和的人都说,荣独山就是一个“戏匣子”,没事儿的时候,走到哪里,京剧就哼到哪里。可是,自从林可胜离开协和之后,胖胖的X光教授荣独山就彻底放弃了哼京剧的爱好,研究间隙、课余时间,他都会去大门口问是否有自己的来信,仿佛等待林可胜的信件成了他最大的一件事情他甚至专门拿出来一沓带有林可胜字迹的稿纸,让守门人辨认林可胜的字迹,如果有林可胜寄给张先林或者周美玉等人的信,也要告诉他。
荣独山每天都是失望而归。他的烦躁与失魂落魄,让相恋了多年的女友——协和医学院细菌学博士林飞卿十分着急。
一天晚上,林飞卿来到X光室,把荣独山从暗室里揪了出来,着急地说:“独山,你什么意思啊?”
荣独山揉揉眼睛,看看林飞卿,好像不认识的样子:“没什么意思啊,怎么啦?”
林飞卿忍不住喊道:“你最近怎么啦?总是一个人躲在这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荣独山惆怅地说:“没事,我很好,只是林院长走了快两个月了怎么还不来信呢?他怎么样了呢?”
林飞卿心里说,果然猜中了你的心事,便安慰道:“林院长很好,可是没有他,你就不活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在协和不是也很好吗?”
荣独山摇摇头,说:“不好,很不好!我要去南京,找林院长。”
“那如果找不到他呢?”
“那我就去找刘瑞恒署长,看看怎么参加抗战救护工作。”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要跟着你去!你能抗战,我也有技术,也能为抗战做很多工作啊!”
“你可不行,战场救护是很危险的事情。”
“你都不怕,林院长也不怕,我怕什么呢?”
“那也不行,让我先去南京,安顿好了,找到落脚的地方,再写信叫你去。”
林飞卿嘤嘤地哭了起来。
荣独山一下子手忙脚乱:“别哭了,别哭了!”
林飞卿哭着说:“那如果你不来信了呢?我上哪儿去找你呢?再说了,日本人打进北平了,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呢?”
荣独山挠挠头:“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二人嘀嘀咕咕,也没有想出来个万全之计。
范·斯莱克每天在等周美玉跟他回美国,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周美玉也没有去找他!
范·斯莱克先生急了,一天晚上,他去找周美玉,在护士宿舍的楼下,让人把周美玉叫了下来。
范·斯莱克一见周美玉,就挥动着手臂,大声叫道:“Miss Zhou(周小姐),你是怎么想的,真的不愿意跟我去美国?将来你会后悔的!”
周美玉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范·斯莱克先生,谢谢您的美意,我真的不能去美国,请原谅!”
范·斯莱克深情地说:“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再问你一句,跟我走,好吗?”
周美玉此时已经感到范·斯莱克的真心,她心头一热,很想点点头,一下子答应下来,可是,去美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扭头向宿舍跑去,一边跑,一边泪水奔涌!
范·斯莱克在他身后喊道:“Miss Zhou(周小姐),明天上午我十点去坐火车,去上海,然后就乘飞机回美国了。你难道不去送送我吗?”
周美玉回头说:“好的,范·斯莱克先生!我明天去送您到车站。”
晚上,周美玉辗转反侧,想到范·斯莱克先生的真情实意,觉得很让人感动,但是想到第二天去送他,却又觉得怕出现什么意外,还是应该叫一个人陪着自己去比较好。叫谁去呢?一个个人在她脑海里闪过,又觉得一个个都不合适。女同事肯定会多事,传八卦,男同事吧,范·斯莱克又会觉得误会,那叫上谁一起去呢?
周美玉突然想到好朋友墨树屏,对,就是他了,墨树屏虽然是一位男教师,但是长得和女人一样,走起路来扭扭捏捏,业余时间也和女人一样,爱绣花。墨树屏是山西人,从小是一个孤儿,被一个美国来的修女收养,带到美国后,送到教会学校读书,后来在美国读完医学博士,来到协和担任助教。墨树屏在协和朋友不多,许多人看不起他,但是周美玉对他很和气,所以墨树屏经常来找周美玉聊天,看着周美玉忙这忙那,有时候也来帮助周美玉照顾病人。一来二去,墨树屏成了周美玉的男闺蜜。
第二天一大早,周美玉便来找墨树屏,说要一起送范·斯莱克先生去火车站,墨树屏求之不得,二人就一起来到范·斯莱克的住所。
范·斯莱克已经租了一辆小汽车,在其住所门外等,三人一起上了车,范·斯莱克似乎最后还想说让周美玉去美国的话,看到墨树屏也在,就没有说。他问周美玉:“Miss Zhou(周小姐),如果日本人打进北平,林先生还是没有消息,你会怎么办?”
周美玉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想我会回我的故乡浙江慈溪,走一步算一步吧!”
范·斯莱克说:“不如这样,我们洛克菲勒基金会在河北定县有一个支援项目,是一个平民的乡村教育促进会,我曾经去那里考察过,搞得不错距离北平西南二百五十公里,你可以到那里去,帮助那里的平民治病。”
周美玉感到十分惊喜:“是真的吗,我也听说过,是晏阳初先生搞的乡村教育运动,很有影响,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墨先生,你说呢?”
墨树屏也高兴地说:“是个好地方,离北平不远也不近,在乡下也安全。很好啊,万一北平沦陷了,我们可以到那里去!”
他们说着话,小轿车就开进了车站,一直开到月台上。
范·斯莱克分别拥抱周美玉和墨树屏,上了火车。
周美玉朝范·斯莱克挥挥手,刹那之间,感到有一丝惆怅。
协和教学楼里的一间教室里,身材瘦削的外科副教授张先林正在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解剖课,他声音低沉,却很有磁性。下课铃声响了,他没有动,而是在认真地总结这一堂课:“我最后总结一下,今天我们学习的是对面神经战伤病人的治疗,按创伤程度和范围不同,应该采用相应的治疗方案。面神经战伤的保守治疗同贝尔麻痹,若有手术适应症,可进行面神经减压、吻合或移植手术。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同学们一起向他鞠躬敬礼。
张先林走下讲台,弹弹身上的粉笔灰,来到学生们身边,说道:“同学们,我们协和是八年制的本硕连读,后三年的研究生也可以到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的其他学校就读,比如洛克菲勒大学、芝加哥大学医学院等。眼下北平形势危急,如果有愿意出国留学的,我可以帮助大家写推荐信。”
薛庆煜惊讶地问道:“张教授,您是想去美国教书吗?也准备带我们一起去?”
张先林摇摇头,“我不去,我等林院长的回信,看看下一步怎么办。国家有难,我岂能逃跑?人家怎么看?”
坐在后面的一位英俊男生汪凯熙腾地站起来,说:“嗨,张教授,您去美国怕人指责,我们去不也遭人指责吗?”
薛庆煜转过身去,对着汪凯熙生气地说:“凯熙,你怎么说话呢?张教授是好意啊,你有点儿礼貌好吗?”
张先林并没有生气,他笑笑:“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在求学,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出国学习,学好本领,等国家安定了,正好可以回来报效祖国。”
薛庆煜说:“张老师,我们和您一样,我们也不出国,战争打起来,我们就去军队做军医,闲暇的时候读书,救国和读书,一样都不能耽搁!”
张先林感动地点点头,说:“我支持同学们的想法!战端一开,也愿意和大家一起共赴国难!”
协和医学院里等着林可胜来信的,还有内科专家钱东弈,他也在为下一步何去何从而着急呢!
傍晚,高大潇洒的江苏常熟钱氏子弟钱东弈从协和回到在东四十条的一处四合院里,妻子乔春菊接过公事包和西服上衣,就问:“东弈辞职的事情,你给院长说好了吗?你什么时候回平遥啊?”
钱东弈应了一声:“唔,怎么一回家就是这事儿?让我喘口气行不?
乔春菊挂上衣服,说:“这都多少天了,你们院长也太难见了吧?难道美国人也这么官僚吗?”
钱东弈踌躇地不知如何开口:“我还没说呢。我想再等等林院长看看他怎么办?”
山西平遥乔家大院的千金小姐乔春菊不干了,她气得把丈夫的公事包一把夺下,扔到地上,嚷嚷开了:“看,看你个头啊!我爸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回平遥,你去担任银行行长,那里的业务需要我们去打理!
钱东弈平常见妻子乔春菊发脾气,总是服服帖帖地说好话,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他伸着脖子说:“我也告诉过你,我不愿意去当什么银行行长,我有我的事情,我不愿意给你爸打工!”
乔春菊气得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你是打工吗?人家的闺女嫁给你了,银行给你了,我爸又没有儿子,整个家业都是你的,我爸他是给你打工!”
钱东弈软了下来:“说得也是啊,可是,我志不在此,你就给你爸写信,告诉他,我是一个医生,我最大的愿望,不是开银行,钱对于我来说,真的拎不清。我还是要等林院长的信,再做决定。”
乔春菊跺跺脚,一下子委屈得号啕大哭:“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啊,真是****糊不上墙,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一根筋,碎脑壳!我不再等你了,我要自己回平遥!”
钱东弈拉着乔春菊说:“春菊,你别生气啊,你回平遥倒是挺好,在那里照顾你爸爸的银行,等我跟着军队打完了日本,就去山西找你!”
乔春菊真是伤透了心,不理他,自己收拾东西,装了满满两个大箱子,雇了辆黄包车,去了火车站。
钱东弈一路跟着送行,赔着说道歉的话。可是,乔春菊再也不相信他了,独自上了火车,把他一个人扔在了萧瑟的站台上。
火车开走了,钱东弈望着长长的铁轨,自言自语地说:“林院长,您在哪儿呢?”
在狮城新加坡,城中有一条大河,叫新加坡河,河的南岸有一片老街巷,是华人们居住的唐城。窄窄的街道两旁,全是华人的店铺,有中药铺、当铺、饭馆、纸扎店、糕点铺、榴梿摊等等,俨然就是广东或者福建的一处城镇。由于每天都要用牛车拉水冲洗街道,人们将这里称为牛车水。
在牛车水繁华的老街中心,有一座普普通通的临街木楼,这里是著名华侨、有“新加坡圣人”之称的林文庆先生从厦门回到新加坡之后借住的寓所。上下两层,楼下是林文庆开办的诊所,楼上是居住的卧室。
林文庆,祖籍福建漳州海澄,一八六九年出生于新加坡一华侨家庭,自幼父母双亡,由祖父抚养成人。年幼时在福建会馆附设的学堂读四书五经,又学英语,升入新加坡莱佛士学院,因学习成绩优异,成为第一位获得英女皇奖学金的华人。毕业后赴英国苏格兰爱丁堡大学攻读医学,获得内科学士和外科硕士学位,受聘于剑桥大学研究病理学一八九三年,林文庆创办新加坡第一所女子学校,一九○四年创办英皇爱德华医学院,被授名誉院士,他还发明了治疗“香港脚”的药水。
林文庆在南洋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他曾任新加坡立法院华人议员、新加坡中华总商会的副会长,创办了新加坡华人商业银行一九二○年,他创建“和丰银行”和“华侨保险公司”,成为新马华人金融业的先驱。
林文庆还将巴西橡胶成功引种到南洋。在他的影响和帮助下,陈嘉庚开始经营橡胶园,而且收益颇丰。陈嘉庚尊称林文庆为“南洋橡胶之父”,他们也因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九○六年,林文庆加入同盟会,曾成功组织营救孙中山出狱他带头剪掉辫子,反对妇女缠足,反对吸食鸦片。一九一一年,他代表中国出席伦敦“第一次世界人种代表大会”和德累斯顿“世界卫生会议”。一九一二年初,林文庆应孙中山的聘请回国,在南京担任临时政府内务部卫生司司长,同时兼任孙中山的保健医生。不久,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政府北迁,林文庆返回新加坡,继续从事医务和教育等方面的活动。
一九二一年,华侨陈嘉庚创办了厦门大学,为聘请一位德才兼备的校长,陈嘉庚费尽苦心。他想聘任林文庆担任厦门大学校长一职当时林文庆在新加坡的事业如日中天,他会来吗?但当陈嘉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林文庆时,林文庆却毅然放弃了在新加坡的事业,来到厦门,担负起建校和日常管理的各项工作。在厦门大学的十六年间,林文庆将全年的薪金、他为人诊病所得的钱以及夫人的私房钱全部献给了厦大,为厦门大学赢得“南方之强”的美誉。
一九三七年,陈嘉庚的商业垮台,厦大由私立大学改为国立大学,林文庆再次返回新加坡。但是此时林文庆在新加坡的家产已被别人霸占,甚至没有地方可住。好在一位同乡念及旧情,将五间两层的门面楼借给他。从此,林文庆重操旧业,开诊所维持生计。
林文庆结过两次婚。第一个妻子是辛亥革命时期著名华侨黄乃裳之女黄瑞琼,他们生了四个儿子:林可胜、林可明、林可能和林可卿。可惜天不假年,黄瑞琼在一九○五年过世。三年后,林文庆再婚,娶了南洋华侨女子胡阿兰,他们又有了一双儿女,儿子叫林炳汉,女儿叫林月卿。如今,林文庆前妻的四个儿子都成家立业,独立生活。由于这些年林文庆忙于工作,疏于教育,再加上胡阿兰的娇宠,儿子林炳汉每天不是赛车,就是缠着母亲胡阿兰要钱,已然成了一个浪荡公子;女儿林月卿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住校生。
长子林可胜一直是林文庆的骄傲,从苏格兰大学医学院博士毕业后,林可胜就来到北平协和医学院任教,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一九三三年长城抗战中,林可胜组织救护队到前线救护伤兵,这也让爱国心切的林文庆引以为荣。
最近,林文庆和第二任夫人胡阿兰刚刚从厦门大学回到南洋,已经是相当拮据了。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长子林可胜找来了,还要把妻子和一双儿女留下,自己回国去组织抗日救护队。
虽然家中已是十分困难,自己年事已高,但是,林文庆却完全支持儿子林可胜的选择。而胡阿兰可就不一样了,从舒适富裕的日子一下子掉进了困顿的环境里,她感到很不适应。
和她一样不适应的,还有林可胜的英国妻子玛格丽特,相比之下,玛格丽特的失望远比婆婆胡阿兰还要大,她总觉得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家,每天入梦之后,还恍惚住在北平的花园洋房里,醒来之后却已是天壤之别。
这天早上,林家一大家人都围在客厅的大圆桌上吃饭,靠墙的老式紫檀条几上,暗红色的台式电子管收音机里播放着曲子《茉莉花》。
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可是,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小儿子林炳汉率先嚷嚷开了:“老爹,咱家的赛车昨晚碰坏了车灯不亮了,需要换辆新车。再不换,就真丢你的人啦!哪像个华侨领袖?”
林文庆生气地说:“炳汉,你就不要再提赛车的事情了,扔掉那赛车,找个正当的营生做做,才是我林文庆的儿子,才不给我林家丢人!”
胡阿兰一听,不干了:“哟,怎么的?大儿子一来,这炳汉就不是林家人啦?炳汉也不是我从人家那里带来的。他跟我说过,赛车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以我儿子的水平,准能拿个大奖,可不能耽误了这事情!”
林文庆叹了一口气:“老爸没钱,你那车,先修一修吧。”
林炳汉生气地哼了一下:“小气鬼!”
林炳汉看到林可胜,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哎,大哥,你这协和的大教授,看着弟弟受苦受难,不伸手救助一下?”
林可胜迟疑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个,这个——”
爸爸林文庆主动为林可胜解围:“可胜,你不用管他,有多少钱都不够他折腾的!”
林炳汉气得直噘嘴。
林炳汉刚熄火,玛格丽特这边却又说开了:“老爸,您劝劝波比他还是要去大陆抗战,把我们一家人丢下。您告诉他,让他留下,在新加坡帮助您开诊所也行,在这里找一个大学当教授也行。他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您的!您告诉他,让他和我们一起留下吧!”
胡阿兰说:“也别这样说,他去抗战倒是好事儿,可是把老婆孩子扔下算什么呢?你们不能一起去抗战吗?”
林文庆皱了皱眉,问林可胜:“可胜,你怎么想的?”
林可胜刚要回答,突然,收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传来播音员急促的声音:“新加坡广播电台,各位听众,今天是公元一九三七年七月八日早晨七点整,现在播报重要新闻。唐山北平消息,今晨五时日军炮轰宛平城。中国守军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一○九旅二一九团在团长吉星文的带领下奋起还击!据报道,昨晚七时三十分,日本华北驻屯军第一联队第三大队第八中队由队长清水节郎率领,荷枪实弹开往紧靠卢沟桥中国守军驻地。晚七时三十分,日军声称演习,二十二时四十分,日军称演习地带传来枪声,并有一名士兵失踪,强行要求进入中国守军驻地宛平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拒绝,日军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
林可胜大惊,叫道:“My God(天啊),打起来了!日本人开始进攻了!”
电台继续报道:“今晨,中国国防委员会委员长******致电宋哲元等人‘宛平城应固守勿退’,‘卢沟桥、长辛店万不可失守’。提出了‘不屈服,不扩大’和‘不求战,必抗战’的方针。”
大家都屏住呼吸,用心听着电台报道:“另电,****方面,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发出通电,呼吁‘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为保卫国土流最后一滴血!’”
林文庆把筷子一摔,一跺脚,气呼呼地说:“可胜,你走,你快走!”
林可胜愣了一下,“爸爸,您怎么啦?”
玛格丽特反应过来,也惊奇地问道:“爸爸,您也是撵我们走吗?”
林文庆悲愤不已:“日本人要灭我中华,占我国土,可胜,你不是要去抗战吗?我支持你去,别看我老了,需要我去,我也去!”
“爸爸,您是我的好爸爸,我一定听您的话,去找国民政府,组建一支救护队,用我的所学,为抗战服务!”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好孩子,不愧为我林门之后,我们虽居住在新加坡,但是祖籍福建海澄县,三代行医,救死扶伤。现在国家有难,日本人欺人太甚,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所谓医者仁心,我赞同你的选择,这也是当初送你去攻读医科的初衷。我和你母亲身体还算结实,不需要你们照顾,你走吧,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从窗外传来,不知是谁家明天有喜事,一时把屋里的谈话声压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燃烧后的火药气味,刺鼻呛人。
胡阿兰腾地站起来,说:“老头子,这可不行啊,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的,你又整天不顾家,我可照顾不了!”
林文庆拍拍妻子的肩膀,轻轻地劝说:“你好糊涂啊,人家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是,这家中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我们自己都能克服!但是,日本人打过来了,这抗日报国,救中华,却是一刻也不能耽误啊!”
窗外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再度传来,隐约还能听见有孩子的欢呼声。可室内却像被冰封了一样,曾经遥不可及的战争如今近在咫尺冥冥中有一种力量,让他们感到今天的决定也许将使一家人的命运彻底改变。
木楼梯噔噔作响,一个高门大嗓的声音由远及近,“表姐,我们一帮技工兄弟正在码头上等活呢,听见广播了,日本人要打唐山了!不行,大家让我来问问,我大外甥可胜不是刚从唐山来吗?让我问问消息,怎么去唐山,去打日本人!”
循着声音,从楼下上来一个穿着一身油污衣服的青年,除了林可胜的英国妻子,大家都对他并不陌生,这是胡阿兰的从弟胡会林,在码头上开汽车,给人拉货,也是那一帮汽车司机的头儿。
林可胜惊讶地看着这个一向大大咧咧、五大三粗的小舅舅,没想到他也要去抗日。
胡阿兰眉毛一挑,不耐烦起来:“会林,你就别来掺和了,你看我们家里还不够乱吗?可胜他要回唐山抗日,组建什么救护队,还要把妻子儿女留在这里,我可怎么办啊?”
胡会林快人快语惯了,来不及细细体会表姐的话中话,急切地拉着林可胜的手,说:“外甥,你要回唐山,是吗?”
林可胜敦厚地点点头。
胡会林拍手大笑,随后用力握住林可胜的双臂:“太好了,我们跟你走吧!我们码头上的技工兄弟一听日本人打唐山,都坐不住了,我们有一百多辆汽车呢,我们带着汽车去!国家一定用得着我们的!”
林可胜被胡会林的热情所打动,说:“我刚才也听到开战的消息了,我马上就要动身呢!这次回去,要组建一支抗战救护队,在战场上救护伤病员!”
胡会林叫起来:“这是个好主意,虽然我们不会看病,可是我们跟着你去拉伤兵,不行吗?”
林可胜却又犹豫起来,他说:“这个,好是好,可是,我还没有去和政府沟通好呢,要等我回去,把战场救护队组建起来,才能用得着你们的汽车队。”
胡会林不放心,着急地说:“那,你说的和政府沟通,有把握吗?他们会让你建什么战场上的救护队吗?”
林可胜攥起拳头,胸有成竹地说:“我有把握,这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中国现在是仓促应战,还没有精力注意到战场救护的事情,等打起仗来,就会明白救护队的重要性了!”
胡会林哈哈大笑:“好,好,你是读书人,看得远。你先回去,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等有了着落,来一封信,我们就带着汽车队,坐着轮船去唐山!”
林可胜握着胡会林的手,说道:“我这就收拾东西,马上动身。请告诉技工师傅们,少安毋躁,等我安排好,就给你写信。”
胡会林拍拍林可胜的肩膀,大声说:“那我走了,外甥啊,就等你的消息了,别让我们等太久啊!”
林可胜回到西间收拾东西,妻子儿女也一起跟了过来。玛格丽特从后面抱住林可胜的腰,两个孩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
玛格丽特着急地说:“不是说再住几天吗?怎么这就要走吗?”
林可胜转过身,揽住玛格丽特,说道:“玛丽,我原来也想住上一段时间,等一切安顿好再走,可是,日本人已经开始打北平了,战争已经爆发,天天都要死人的,我一天也不能再等了!”
玛格丽特发愁地说:“你看看这里的情况,家里条件这么差,婆婆,还有那个弟弟,你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啊?”
林可胜略略沉吟,劝慰说:“玛丽,爸爸不是说了吗?家里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什么困难,多找爸爸商量。”
玛格丽特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回北平?我想你的时候,怎么给你写信?”
林可胜摊开手,说:“这个,哎呀,战争一开,哪能说得准呢?”
玛格丽特坐在椅子上哭了起来,哭得是那样的无助,这是自他认识玛格丽特以来,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伤心。
两个孩子看到妈妈哭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林可胜望着哭成一团的妻子和孩子,真是心如刀割!难道我真的必须留下来,照顾妻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