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花荣相好的人多,多到坐一桌,还有端盘子提壶的。刘高城认为那是败坏杨支书,花荣肯定有相好的,人长得好,又有钱,谁不想。这墙头,别人爬过,自己也爬过。
花荣有准备,她知道刘高城会来。两人见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刘高城见花荣面色憔悴,瘦了也老了。你受苦了!刘高城说。
一句话让花荣心酸了半天,她说,能比你苦?
刘高城拧一下脖子,半天才问,你闺女哪?
上灯课去了。
刘高城一扫屋内的陈设,几乎和五年前一样,东间是花荣住的地方,床还是贴着北墙,头东脚西。在这张床上,刘高城和花荣喊叫过,释放过,做过梦,想到此,身上有一种欲望在冲动,他情不自禁地看了花荣一眼。
花荣脸扭向一边,我现在啥也不想,过两年,把闺女转到城里上学,租间房子,我陪她上学,供她上大学就行了。
刘高城默默站在那里,琢磨着花荣的话,心里有些失望。
四
有人在拆村长的台。张东洋已得到消息,他是村长,总会有人投其所好。
对那天晚上的荒唐,他有些后悔。自己是个表叔,不仅对不起杨玉莲,更对不起刘桂林。有十多天他窝在家里不出门,村里诊所的医生像故意给他作对,用紫药水把他的脸涂抹的像唱戏的小丑。面对家人,他感到难为情,他成了老婆发泄咒骂的对象。
张东洋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刘桂林在鼓动,其他人没有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能力。他清楚刘桂林的分量,这是最大的威胁。刘桂林是大老执,这就证明了他的地位。张东洋当村长,有些事还要靠刘桂林帮忙。这些年,他无法解决的难题,都是请刘桂林出面摆平的。村里有什么项目,他克扣村民的钱,可从来不触及刘桂林,就是白天扣了,晚上也会叫儿子私下送去。
怎么能想杨玉莲的好事?他骂自己。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缓和、修补与刘桂林的关系。像一根麻绳,从疙瘩上开始出现了断节。
换届的时间临近,自己不能丢了这个村长,不是面子好看难看,一旦倒下去,还有更难堪的事到来。
有人告诉他,“独眼龙”祝庆想干村长,张东洋鼻子里哼一声,心中暗喜,这小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睡了一晚上,张东洋觉得还不能大意,他尽管看不起祝庆,选举时最好是没有人站出来叫板,这样,叫镇里领导和其他村长知道张东洋不是白吃干饭的。他把大儿子张亮叫来,爷两个嘀咕了一阵。
下午,张亮开始骂街了。他先去的东庄,进庄就骂。他喝得红头酱脸,右手拉着一条棍,棍不是那种光洁直溜的那种,是手臂粗细一米多长的柳棍子,上面还残留着股股叉叉。他每走一步,地上便划出细亮的痕迹。后面跟着几个小青年,其中一个青年肩膀上斜跨着一根九节鞭,长得壮壮实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妈的逼,想算计俺爹,你有那个熊本事呗!有种你出来,咱说说……
祝庆的媳妇站在门口看,张亮一帮人正从村西头晃过来。
谁骂街?祝庆问。
村长的儿。
祝庆正要出门,怔在那里,脸色突变,一把把媳妇拉过来,急忙关上门。
张亮在村里骂着。
祝庆问他媳妇,你在外边说当村长的事了?
他媳妇半天才怯怯地说,我没说。
你听,他骂的话中有话,你这熊嘴就是搁不住话。他媳妇默默地坐在一边。
张亮走后,东庄的人开始慢慢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祝庆两口没有出去,坐在家里看电视。
祝庆折腾了半夜也没睡好,自己还没干村长,人就骂上门来了。真要当了村长,他们张家还不知怎么嚣张。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嘭嘭地跺门,跺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响。祝庆折身起来,拉着灯,一看钟是夜里三点。他喊了一声,谁?没人应,传来的依然是嘭嘭地跺门声。他下来床,刚要去开门,被他媳妇抱住,别去,肯定不是好人!
有什么东西扔进院里,砸在桶上,一阵响动。
夜静下来,两口子抱腿坐在床上,谁也不说话。
天明时,祝庆的媳妇去开门,惊叫一声,跑回屋里。祝庆走过去一看,一只死猫挂在门上,地上有一滩血。祝庆骂着,肯定是张家干的!他摘下猫扔在粪坑里,用铁锨铲去地上的血迹,提了几桶水冲洗干净。
白天骂街,晚上跺门、扔死猫,除了张东洋家,没有别人。自己和别人无冤无仇,谁又会干这下贱事。没想干村长时,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一说干村长,什么事都来了。祝庆想,这是先给我个下马威!后面,张东洋不知还要耍什么花头,这样的人,他绝不会消停。
村长你不能干,你斗不过他。他媳妇在一旁说。
祝庆没有吭声,琢磨一阵,心想真当了村长,肯定会不少作难。虽然本家有几个兄弟,都打工在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有点灰心丧气。
五
刘高城很高兴,第一次剥了两只羊,还没到散集,居然卖完了,算算竟有六七十块钱的赚头。不逢集时,他骑着三轮车每个村里转,他爹买羊,他卖羊肉,一天到晚,很少有空闲的时间。
昨天晚上,他去找花荣,花荣没让他进屋,让他感到意外。
今天赶集回来,还剩下半个羊,他推着三轮车去了后庄,车刚停下,便有人围过来,转弯抹角地询问监狱的生活,刘高城半真半假,掺油加醋的忽悠着,引得一圈人笑呵呵的。有人一捅他,大家都止住笑。刘高城看见杨支书从家里出来,提着马扎,去别家打麻将。待他走过身边,刘高城故意大声问道,杨支书,吃羊肉呗?
杨支书看也不看高城一眼,哼了一声,向地上啐了一口。
刘高城做个鬼脸,笑笑,杨支书还在恼我。
杨光华被刘高城捅了两刀,住了半年院,自动辞去了书记职务。刘高城看他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走路也不像往年那么利索。
他走过花荣门口,割下一块羊肉,用塑料袋装好,叫一个小孩给花荣家送去。
这是谁给的羊肉,拿走!
我。刘高城高声回答,不要,扔粪坑里。他骑着车就走。
张东洋本来不想叫张亮去新庄骂街,再刺激刘桂林,怕他变本加厉。后来一想,其他庄都去了,新庄不去,新庄的人会认为我怕刘桂林。
这一次,出乎张东洋的预料,张亮最刚到新庄就栽了。
张亮喝了半斤酒盖脸,喊了几个小弟兄,拉着棍,进了新庄就骂。
刘高城刚卖羊肉回来,看见张亮在骂街,心想,张家怎么还是这样横,想骂谁就骂谁。看见张亮张狂的样子,心中便气,他站在街中,等张亮走近了,用手一指,问,你在村里骂谁?
有人想算计俺爹!张亮说。
谁算计您爹,你知道吗?
知道!
你知道,上他家门口去骂,满村里骂啥。
张亮知道刘高城刚从牢里出来,这样的人不好惹,但仗着人多,并没把刘高城放在眼里。说,我骂谁给你有啥关系?
谁算计你爹,你指名骂他,你不能乱骂,把一庄的人都扯连着!
我想骂,你管不着!
呵,你还是个人物,刘高城说,你这样骂就不行!他两手把褂子一扯,扣子乱飞,光着脊梁,从三轮车上抽出刀子,敲着车子,说,你骂骂试试?大不了我再蹲五年!
张亮本来就是装醉,一看刘高城这劲头,心中便怯了三分。这家伙连支书都敢捅,何况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即装出一副笑脸,高城哥,咱弟兄俩犯不着瞪眼,按你说的办。他把棍一拎,几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邻居们围过来,劝高城穿上褂子,说,要不是你撑着,他在庄里骂早哪。
您为啥叫他骂?刘高城见邻居们低头不语,推起三轮车走了。
傍晚时分,祝庆来找刘桂林,他还没说话,刘桂林就知道这家伙蔫吧了。
祝庆一脸的无奈,老爷们,村长我不能干,我得出外打工。在家跟着建筑队也拿不了几个钱。
刘桂林看着他,问,张家一骂你害怕了?
祝庆尴尬地笑笑,不是,说实话,我真干不了。
刘桂林点点头,你是死狗托不上墙头上,我也没办法。
六
张亮还没到家,张东洋已听说高城和张亮差点打起来。
张亮到家大骂刘高城,张东洋说,骂啥!都是邻居,那天你喊他喝酒。
喊他喝酒?张亮头一拧,酒没地方扔了!
你年轻,不懂!张东洋当了多年的村长,总结出一条经验:巴结领导,团结坏人。像刘高城这样从牢里出来的人,人人都怵他,把他拉拢过来,最好能成为一条狗,好利用。当然,自己不能去请,有失自己的身份,也抬举了刘高城。就是请客,也不能在家请,传出去村民们会有想法。叫儿子请他,自己装作路过,喝几杯酒,敲敲边鼓。对狗,光打不行,还得喂,制服刘高城,自己有把握。
想请刘高城喝酒的不止张东洋,还有刘桂林,他正为祝庆不争气而闹心,听到刘高城赶走了张亮,心中暗自叫好,不由地拍了一下大腿。
刘高城刚到家,他弟弟告诉他,张亮问他啥时候有空,他给你接风。
给我接风?刘高城一愣,是不是想找我打架?
不,看样子,是请你喝酒。
去他的,我烦。
刘高城烦心的是花荣对他的态度。高城认为,为了花荣,自己蹲了五年大牢,出来了,花荣会对自己更好,不料,花荣态度大变,连门也不叫他进。原以为花荣有了意中人,一打听,没有这回事。他不明白花荣的心思。
张亮又打电话来啦,他弟弟说。
刘高城说,你说我喝醉了。
人家请你是好意,拿什么架子,你看看,谁不巴结他家。他娘劝着。
我的事你别管!刘高城认为张东洋老奸巨猾,当年,不是张东洋,自己不会蹲五年牢。娶亲时,张东洋一再给自己说,杨支书喊了多少人要揍他,叫他拿个家伙防备着。如不带刀子,拳头巴掌的打几下,还能坐牢。他给杨支书有矛盾,自己一时被当猴耍,蹲了五年,也苦了花荣。
傍晚,刘高城一家正要吃饭,看见刘桂林来,高城递过去板凳,他没坐,说,高城,我还有一瓶酒,你能不能兑点羊肉,咱爷俩喝一杯。
高城笑了,你想吃羊肉尽管说,我这就割去。说着他站起来,被刘桂林叫住,你割两块羊肝就行,肉我咬不动。
刘高城提着羊肉、羊肝到刘桂林家一看,桌子上摆着七八个菜,****金正坐在那里吸烟,他见高城来,主动打招呼,来,爷们,坐下说说话。
高城说,早知这样,我也带瓶酒来。
家里还能没酒。刘桂林从床底下摸出两瓶酒。
开始,刘高城还有些拘谨,一瓶酒喝完,他脸也红了,眼也亮了,话也多了,谈起监狱的事,悲一阵,喜一阵。刘桂林又打开一瓶,问刘高城,你就整天卖羊肉,没啥想法?
刘高城左手搓着脸,这不好吗?比打工都强,净赚不赔。
刘桂林笑了,没出息,村里马上换届,和张东洋竞争,当村长。
我当村长!刘高城笑的窝在那里,我不行,我不是那块料。
****金一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你不想想,村长有啥难干的。地,各家种各家的,镇里有啥事,你回来说一下就行了,你不见张东洋,整天闲的腚疼。
刘高城笑着摇摇头,不行,我是啥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刑满释放人员,能当村长,您两个谁不比我强。
你错了。刘桂林说,又没剥夺你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咋不能当。俺俩都老了,不然找你。你听我说,这样对你好,也对花荣好。身份变了,她对孩子也好交代。
刘桂林的一席话点到了高城的疼处,使他明白了花荣冷淡的原因。刘高城迟疑一阵,问,我干,大伙能选我?
你放心!刘桂林说,有俺俩作工作,没问题。
刘高城坐在那里,低头沉思着,突然鼻子一酸,泪一下涌出,哽咽道,我混到这一步,也是逼的。您放心,只要大伙选我当村长,我绝不亏待大伙。
刘桂林喊了一声好,三人举起杯,碰在一起。
七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村会计****才骑着车子挨村通知,叫村民去村委会领补偿款。
这个地方是个矿区,煤矿上占去大固村不少土地,每年定时赔偿青苗款。往年,村民领赔偿款都是在五月,张东洋看选期临近,为了多拉几张选票,他和矿上商量,提前一个月发放。
为了发放这次钱,张东洋动了不少脑筋。村委会院墙上贴了六张大纸,那家多少地,应摊多少钱,写得清清楚楚,随后,还有“欢迎监督”的字样。
发钱时,村支书、妇联主任、村文书都围着帮忙。钱发得很快,大家喜笑颜开。张东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很高兴,一发完钱,张东洋领着村委会的几个人到饭店去喝酒。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庆告诉刘桂林,上午发完钱,村会计****才问张东洋,剩下的钱存哪里,张东洋告诉他,回来再说。刘桂林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看着祝庆,问,你听准啦?
我又不老不迂,听得真真切切。
好,回来再说!刘桂林匆匆走了。看张东洋那做派,他早怀疑村委会还有别的进项。他骑车去找亲家,他有个侄子在矿上当科长。
晚上,亲家告诉他的消息叫刘桂林大吃一惊,这次矿上给大固村二十一万八千元。以往,每年都是这个数额。他跑到村委会的墙边,划根火柴,清楚的看到发放款的总计是九万七千二百元。乖乖!他们分了十几万,真不是东西!刘桂林骂道。
****金和刘高城听刘桂林一说,都极为惊讶。
这么多钱!这些年怪不得他们又吃又喝,真是作孽!****金叹道。
咋办?刘高城问刘桂林。
明天去找他,问他钱那去了!刘桂林说,爷们,你的出头之日到了。明天,我们喊着全庄的人都去,凡是能走动的都去。正好,你利用这个机会叫大家看看,也叫亮相,先上张东洋家,接着去镇政府,动静越大越好。现在的事,闹得越大,解决的越快。这次,也叫镇里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