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简单的四个字在尚小冉口中似有鱼鲠在喉,想要吐出却又害怕之后的答案会不如意,反而会让自己一次次满怀热情的希望再次破灭。她害怕听到答案,也害怕去知道这一切。
“让我看看你的背,让我看看你的背。。。”老妇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不由自主的伸手在尚小冉的背上。
陈二闪身挡在尚小冉前边,老妇人伸出去的手来不及收回搭在他的肩上,然后像触电般弹开。“别得寸进尺啊。”陈二的声音听上去平平淡淡的,却又是最直接的警告。
老妇人侧了侧头看着陈二身后的尚小冉,眼神中充满祈求,却又有着不容忽视的欣慰。这样的眼神是尚小冉从来没见过的,她的心瞬间爬上了满满的疼痛,喉咙的酸涩让她有一种压抑的窒息感。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尚小冉拉了拉陈二的衣角示意他坐下,她走过去背对着老妇人,将右肩的袖子稍稍拉下。老妇人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指抚上尚小冉的肩,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块粉色的胎记,弯弯的形状像是挂上树梢的月牙。
“我的月影,终于找到你了。”老妇人紧紧的抱住尚小冉,手臂的力度让她感到有些疼痛,像是害怕失去一样紧紧的抱着。
尚小冉拿开腰上的手,转过身来对着老妇人说:“你是谁?”即使她知道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会很煞风景,而且她也知道这次可能是真的。即使她找过很多次也期望过很多次同样也被打击了很多次,但能够准确的说出她身上并不为人知的胎记,这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我是谁?”老妇人的脸上爬满了泪水,却又在自嘲的笑着,这样的感觉很不舒服,“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啊,我是你的妈妈啊。”
听到这句话尚小冉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激动与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思念,扑上去抱着老妇人,将脸埋在她不再年轻的肩上大声的哭泣,就像任何一个受了委屈的女孩子一样,就像她无数次梦到的场景一样。老妇人将手臂环绕在尚小冉的背后,轻轻的拍打着,像是二十三年前哼着儿歌拍打着摇篮。尚小冉将头往她的母亲的发间拱了拱,闻到了母亲头发上淡淡的香味,这是母亲的味道。她的眼泪更汹涌了,像是蓄了二十年的河水,一旦决堤便一发不可收拾,要将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统统宣泄出来。
母亲的头发变在泪水的作用下黏在一起,闪着晶莹的光亮。尚小冉看到那经过漂染的头发,在发根处仍可见明显的斑白。母亲已经不年轻了,这样的久别重逢对她来说或许是个不小的突变,不知道她的身体可不可以消受的了。
尚小冉抬起头,将自己和母亲分开,她看得到母亲有些松弛的眼睑里满是泪水,虽然经过精心的保养,但还是可以看到眼角深刻的纹路,像是刀刻斧劈下的时间印记,似乎在诉说着多年来母亲的思念和自责。
陈二没想到这一场突如其来居然会在最后变成这样的结果,他甚至无法理解这样的情形到底有什么联系。他能做的只是安静的站着,准备着随时递上纸巾。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情,他只能以一个看客的身份等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好戏该怎么收场。
尚小冉将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母女对视了良久,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像是要弥补二十多年的分离。最后还是母亲张莉打破了安静:“二十二年了,影影都长这么大了。我。。。”张莉再次哽咽,似乎又想起了当年的事。
“不要伤心了,我们不是又见到了吗。”尚小冉安慰着自己的母亲,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想到这样拙劣的措辞。或许是分开的太久,即使明明知道彼此是至亲至爱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不知道要如何去靠近。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隔着二十多年的距离,无法跨越。
“好了,不伤心了。我来告诉你,这是你的父亲。”张莉指着一直坐在一边的丈夫。
尚小冉这次想起,这个房间里还有第四个人。从一开始进到房间里就是娘俩的对手戏,一系列的突然事件让她完全忘记了还有一个不是局外人的旁观者。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有些发灰色,高大的身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一副儒雅的模样。他张了张嘴,突出简单的两个字:“月影。”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千斤重,直直的撞击着尚小冉的心坎,将她所有的迟疑一一击碎。
“影影,你父亲不爱说话,他其实。。。”张莉抹了抹眼角,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他其实也是爱你的。”
之后的交谈中,尚小冉在张莉几度哽咽的叙述中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她甚至还拿出了尚小冉一百天的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婴儿有着粉嘟嘟的小脸,一双大大的眼睛还能看得出现在的模样。其中一张是从身后照的,胖嘟嘟的脚丫翘在空中,白嫩的小手臂勉强支撑着转过头看着镜头。就在这张照片中,尚小冉看到了婴儿右肩后也有一块粉色的胎记,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话,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刹那变得清明。
二十七年前,二十五岁的张莉嫁给了尚小冉的父亲邵卫国。邵卫国二十岁的时候参加了最后一批对越南作战的队伍,一年后也就是1973年,对越战争全面结束。全部的对越作战部队全部回到祖国,当时的邵卫国由于在一场战役中被破碎的弹片击中左腿,在后方休息。返回时由于负责人的一个失误使得邵卫国失去了回国的机会。战后的越南对于中国相当的敌视,对于留在当地的中国人也采取了一些激进的态度。这让邵卫国很难在那里生存下去。他通过各种途径向当时的中国政府递交了几份回国的申请,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并没有得到回复。后来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不得不转道去了新加坡。新加坡和中国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处在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关系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坏,他本来想着要通过新加坡转道回国。但却在那里得到消息说,因为他没有回去的关系,已经被按照牺牲的情况处理了。他的父母被授予烈士家属的称号,并且受到政府的帮扶,唯一的妹妹也解决了户口的问题,安排在纺织厂工作,全家人迁居到城市里。
这样的情况下他反而不敢回去了,如果回去了要怎么解释这样的事情,而父母得到的一切也会被收走,说不定还会被人误解。与其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还不如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妹妹的将来也有打算了,这也算是他尽一份孝心吧。于是他也只好在新加坡住下,当开始的日子很艰难,他什么工作都做过,后来凭着自己的一点小手艺,赚了自己的第一桶金。之后他凭着自己的商业头脑在新加坡开办了一个小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