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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老左还是告诉她,杨炼一开始不但把她当成了敌人,还将她视作万盛的毁灭者。万盛本来经营得很好,这家公司多少带点神秘,看似经营规模不大,项目也不是很多,但利润高得离谱,公司员工福利也很不错。老左以前是杨默的专职司机,年薪二十万以上,这里面一半是杨默因为亚海而做的补偿。从去年四月,万盛像是遭遇了滑铁卢,经营情况急转直下,一天不如一天。不到半年,公司就运转不灵。当时杨炼在英国,她从高中时期就去了英国,读完硕士先在国内工作一年,后来又出去,在英国一家公司做投资。听到父亲公司出问题,杨炼马上回来,她目睹了万盛从极盛走向极衰的全部过程,这个过程极为短暂,短到令人根本回不过神的程度。杨炼根本不能相信,更不能接受,她认定有人做了手脚,发誓要找出原因。
父亲拒绝向她透露,一再要求她离开中国,回到英国去。杨炼不听,杨炼认定父亲的生活出现了什么,父亲变得诡异,以前父亲常常是第一时间到公司,一到公司就跟她通电话,告诉她公司的情况。杨炼印象中,父亲是工作狂,工作起来疯癲的那种。公司走下坡路后,父亲变得消沉,变得不快乐,完全成了另一个人。以前的父亲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有着使不完的劲,做不完的梦。可是杨炼回国后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致,父亲低迷、消沉,做啥事也打不起精神,他把公司交给副手,自己整日游荡在外边。杨炼跟踪过父亲,她想搞清父亲,发现父亲要么在酒吧泡到大半夜,要么开车去郊外,田野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后来,杨炼发现父亲迷上了那个论坛,她不清楚父亲为什么要参加那个论坛,在她记忆里,父亲是非常痛恨这些的,他最烦那些虚无的东西,认为是浪费生命。但是父亲现在迷恋这个,就像吸毒者沉迷于毒品。再后来,杨炼发现了木子棉……
原来是为了女人!
杨炼当时认定父亲是为了女人。她虽然理解,作为一个单身男人,父亲有找女人的权利,可是眼见着父亲为了木子棉,神不守舍,天天沉迷于那种鬼地方,心里还是缓不过劲来。
“她要杀了你。”老左说。
“那就来杀好了。”听到这,木子棉反而冷静下来,不再惊讶。事实是她能理解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情感,尤其单亲家庭。
老左暗暗看着她,她的变化反让老左不自在。
“那是以前,现在她不这么想了。”老左又说。
“为什么?”
“她搞清了真相。”
“真相?”
老左接着告诉木子棉更为新奇的事。
原来杨炼真是想过报复的,这是一个报复欲极强的女子,或许她们这一代就喜欢做这些事,不容别人对她们无礼。她将老左叫来,如此这般叮嘱一番,让老左监督木子棉,她自己呢,设法查找其他线索。杨炼一开始认定,父亲是被这个叫木子棉的女人勾了魂,万盛的衰败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是父亲懈于管理。父亲一定是昏了头,怎么能被一个老女人所迷呢,杨炼很是想不通。直到见了永安市长向华清,向华清告诉她,木子棉是为了大洋才跟她父亲接触。杨炼这才恍然大悟。杨炼当然知道大洋,父亲杨默的公司,其实做的也是建筑这一行,跟大洋还有正泰这些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万盛表面上做投资不做工程,但它所有的业务,都跟工程有关。最隐秘业绩也最突出的一项业务,就是帮建筑企业拿地。怕是别人想不到,很多企业包括大名鼎鼎的地产企业,想要在海东拿地,必须要经万盛这道关。万盛做代理,拿到地后,抽取数额不菲的代理金,再将地块转到经营者名下。还有一项,万盛做着跟万象同样的贸易,向全省建筑业提供原材料。
杨炼正是因为这个,才怀疑大洋。向华清告诉她,万盛经营状况突然恶变,原因就在于大洋从万盛手里抢盘。“一山容不得二虎啊,万盛原来是独家买卖,基本属于垄断性经营,可大洋发展势头太猛,周培扬一直想做老大,加上背后有人支持,不把万盛放眼里,变着法子抢万盛生意。”
不知是真受向华清蛊惑,还是杨炼对木子棉成见太深,向华清所有的说辞,杨炼居然全信。不但信,而且很快拿向华清做了朋友,一口一个向叔叔,叫得十分亲热。向华清呢,也非常喜欢杨炼,那种喜欢是偷偷从男人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发出的,带着几分邪恶。有次吃饭,酒过三巡,向华清突然抓住杨炼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小炼,做我干女儿吧,干爹好喜欢你。”说着就掏出一条项链,“来,干爹给你戴上,乖,把头低下来。”杨炼推辞,向华清哪里肯,连搂带抱就将杨炼揽在怀里,项链真的是戴到杨炼脖子里了,不过向华清的大手,也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不行!”杨炼那天很坚决,使出浑身力气,从向华清怀里挣扎出来,猛地摘下项链,警告向华清:“我是拿你当叔叔看的,我不喜欢玩干爹这种游戏,要玩,国外早玩上了,用不着跑这鬼地方。”
“这可是带钻的啊,干爹专门为你挑的。”向华清借着酒意,又一次想抓住杨炼,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拒绝。
杨炼正色道:“向叔叔,不,向市长,你的钻是不小,但拿它换我,还是想简单了些。”说完提包就走。向华清哪容她这么走掉,起身一把拽住她:“说,你要什么,不管什么我都满足你。”
杨炼闻到一股酒气,接着闻到一股色气,一把推开向华清:“我要你规规矩矩做人,如果真想帮我,就替我搞掉大洋。”
“搞掉大洋?”向华清愣住。
“怎么,你怕了啊,怕就离我远点。”杨炼板起了脸,她居然敢在向华清面前板脸,这孩子还是有胆量的。
“这……”向华清开始犹豫,或者在权衡。
“没这能耐吧,我替你说了,那好,帮我认识成睿,我知道你跟他关系非同寻常。”杨炼不依不饶。
“你要疯啊……”向华清脸上露出怕来,一边胆寒心战地望着杨炼,一边悄悄伸出手,快速将那串项链拿到手中。
杨炼装没看见,向华清是怎样一个人物,杨炼太是清楚。这个级别的小官员,还不在杨炼眼睛里,认识向华清,她也只是借用一下他的关系而已。杨炼的目的,是迅速接近成睿,进而认识路万里还有更高级别的罗极光。杨炼那时想,不借助这些人物,想要弄垮弄倒大洋,搞死周培扬跟木子棉,很难。
谁知上天不作美,就在向华清跟杨炼斗智斗勇时,杨默突然死亡。这事太突然了,如同一记闷棍,一下打倒了杨炼。那段日子杨炼根本喘不过气,思维压根清醒不了。父亲的死一点征兆也没。尽管医生再三说,帮她打理后事的人也跟她解释,杨默是突发性心肌梗死,典型的过劳死。可她就是不信。父亲怎么会突然离开呢,走得这般决绝,一句话也没给她留下。她还打算要跟父亲摊牌,质问父亲到底跟木子棉是怎样一种关系?她还要问父亲,跟成睿一家又是怎么回事?杨炼从密密麻麻的线索中查到一条线,父亲的万盛,跟成睿旗下的公司有诸多业务往来,万盛有好几个账号,最神秘的一个账号,前段时间有大笔资金流出,数额高达两个多亿,但都没父亲的签名,是公司一位副总代签的。问财务,财务也摇头说不知。再后来,主管财务的副总还有财务部长失踪了,杨炼到现在都找不到他们。
一大团疑问留在她心里,就待一一落实,父亲却死了!
“有人帮了你。”司机老左说到这,突然掉转话头,对着木子棉说。
“谁?”木子棉正听得入神,她完全被老左的叙述吸引了,神话,什么叫神话,这就是。凭她木子棉的见识还有想象力,如此复杂离奇的故事,她就是再修炼一段时间也想象不到。
“成睿。”老左坦然道。
“他?”
木子棉知道成睿是谁,罗希希丈夫。一听成睿跟杨炼有染,木子棉心想完了,怎么此生尽遇上这些躲不开的人。
可是老左说:“也许是上天成心救你,让杨炼结识了成睿,结果事情来了大逆转。”
“什么,大逆转?”木子棉让老左搞得又紧张又兴奋,这男人究竟知道多少?
老左喝口水,淡定下来,慢悠悠道:“天意吧,你可能想不到,杨默真有女人。”
“啊?”木子棉刚巧喝了口水,一听这话,全吐了出来。
老左递给她一张纸巾:“别慌,容我慢慢道来,里面故事多呢,你千万要撑住,我怕会惊掉你的下巴。”
木子棉心里说不慌,事实上却不只是慌,此刻如同坐过山车,天旋地转的感觉。
人生如戏。你不得不承认,你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真相,每个人都把真相严严实实裹起来,拿出最能见人的那一面让别人去评判。于是你就被蒙骗,被错误地引到另一个方向。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藏着无数的肮脏、卑鄙还有黑暗,如果你不想被世界恶心,不想毁掉活下去的勇气,最好不要求真相。
可木子棉这些年居然错误地认定,她是能找到真相的。可见,她的人生出了方向性失误。
她现在终于承认,苏振亚教授说得对。错在于她,而非别人,更非这个世界。世界以它本来的面目行进,而我们总以自己的想象去猜度世界,结果世界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不反省自己,却要怪世界的不真实。
世界的确不真实。
杨默有情人,这情人不是别人,偏是成然,成睿的姐姐!
杨炼在永安市长向华清引荐下,认识了成睿,本来是想进一步了解大洋跟万盛的关系,没想让她掌握到另一个可怕的事实。父亲有个情人,是成睿姐姐成然,而且是跟路万里共用。父亲跟成然还生下一女儿,由成然抚养。杨炼看到过孩子照片,真有几分像她。荒唐的是,成然在跟父亲生下女儿不久,居然又跟路万里也生下一女儿,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三岁。
杨炼蒙了。她要调查的不是这些,但这些可怕的事先一步抵达了她,粉碎了她。
怎么会这样?
木子棉更是如同听天书,她不是蒙,是大笑,她也只有笑。老左把一切都告诉她后,木子棉愣怔了好长一会儿,突然就狂笑起来。
她的笑声好恐怖,毛骨悚然,整个酒吧都被她笑得打战。
“木老师你怎么了,没事吧?”老左傻了眼,木子棉这笑声真是太恐怖了。赶忙伸出手,摸了摸木子棉额头。还好,她没烧,额头冰凉。
木子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酒吧的,只记得她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撞在车上。过十字路时因为走神,闯了红灯,差点跟一辆红色小轿车撞上。轿车司机伸出头来:“找死啊,找死也找辆好点的车。”好点的车?木子棉傻站在马路中央,不知道哪辆车好。交通很快拥挤,就因她像个痴呆傻人一样站马路中间不动。交警走过来,狠狠剜她一眼,强行将她拉到马路边上,教训一顿,见她没有反应,以为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主动跟医院联系。木子棉听到天河两个字,才猛地醒过神。天河精神病院在铜水很有名,以前她跟小曼几个开玩笑,老说送你去天河啊什么的。
那晚十点多,木子棉才回到家中。
木子棉再次发病,不发病不可能。她在家里躺了三天,什么也不想吃,没有一点胃口啊,她躺在沙发上,像一条可怜的虫子。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心情更是无比灰暗。她的世界被彻底颠覆,过去那个木子棉除了让人嘲笑,一点意义都没了。荒唐啊,哪有她这样荒唐的。有那么一阵,她想到了死,甚至打算就这样死掉算了。这样的人生留着有什么意思呢,但她又惧怕死亡,真的惧怕。这中间她想到了凡君,一个过早离开世界的女人,如一缕烟尘,就那样散了。木子棉不想那样,她想让人生精彩起来,富有意义。后来她想到了杨默,原本她是不敢想杨默的,一想就恶心。也不敢想自己,想了同样恶心。恶心别人的事常有,恶心自己这还是头一次。
可她还是想到了他。于是她火了,破口大骂:“******什么世道,居然有女人,而且跟别人共用一妇。”
木子棉愤而摔碎一只杯子。然后重重倒在沙发上。
泪。
泪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泪是女人绝望或幸福时最直接的表达。
这个晚上,周培扬回来了,木子棉病情加重。连续低烧,烧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隐约中听见门开的声响,她想挣扎起来,但起不了身。但她能清楚地感到,屋子里响出的是丈夫周培扬的声音,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病中的木子棉觉得离开这个声音已经很久了,她想叫一声丈夫,请他坐过来,坐自己身边。像年轻时那样握住她的手,最好能吻一下她的额头。哦,她的额头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这令她悲哀。没有哪个女人想老,女人都愿意活在青春的童话里,想让年轻成为一种永恒。周培扬是过来了,还问了她一声。他们分居已经一年了,彼此都已陌生,甚或有几分拘谨。可木子棉这晚不想要这种拘谨,她想撒娇,如年轻时一般,扑在丈夫怀里哭出声来。她还想告诉周培扬,她好累,再也不想这么累下去了。
周培扬是抱住了她,但不是她渴望的那样,而是很发疯很紧张。再后来,她被周培扬送进了医院,紧接着,人们就围着她忙碌起来。
木子棉不想让众人围着,就想静静地让周培扬守着,哪怕死,也想死在丈夫怀里。
但是丈夫又出去了,小曼因生意搁不下,这天也去忙了,周培扬把她交给公司两位员工,说去去就来。走时还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让她安心养着,忙完公司的事,他马上回来。
老首长佟国华到了铜水。市长蓝洁敏刚得知消息,就打电话把周培扬催来了。
周培扬说:“我妻子病重,走不开。”
蓝洁敏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再重也得来,关键时刻,谁也不能掉链子。”
真的到了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