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练,这事用得着老练吗?”周培扬还是坚持让她回来,谢婉秋执意不肯,跟周培扬讲了许多,周培扬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但又拿这个“特殊人物”没有办法,只好叮嘱朱向南,一,照顾好谢总生活,二,那边的事一切以他为主,尽量不要让谢总插手,更不能让谢婉秋跟魏洁等领导有接触。
人跟人是不同的,不同的人对待问题的态度就大不相同,有时甚至大相径庭。周培扬敬重谢婉秋,也承认这些年她为大洋付出不少。但这人有个毛病,太过顽固,凡事只要不符合她意愿,跟她所谓的原则相悖,就会发飙。周培扬已经领教过不少次。有时候他也想,当初看在孟子坤分儿在,请谢婉秋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说呀,她到底怎么了?”半天听不到朱向南回答,周培扬着急了。
“她……”朱向南吞吐半天,道:“谢总跟魏市长吵翻了,还掀了人家桌子。”
“什么?”周培扬大跌眼镜,一想这种事谢婉秋还真能做出来,紧忙又问:“吵得厉害不,魏市长那边啥反应?”
“魏市长发火了,要你亲自来这边。”
“荒谬!”
接完电话,周培扬不敢再固执了,到底要不要去永安?犹豫来犹豫去,周培扬还是到了永安。刚进永安地界,魏洁就打来电话,劈头就训:“周总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我闲,没事干,所以你派一堆人来跟我消磨时间?”
“市长息怒,市长您千万甭生气,我马上就到,亲自上门赔罪好不好?”
“赔罪?我魏洁还没这么大福气,求求您周老板,不要老是出尔反尔,不善后可以,可别拿我当猴儿耍!”
“市长您……”周培扬话没说完,魏洁那么已将电话挂了。周培扬暗叹一声,看来谢婉秋闯下的祸不一般。
到了永安,副总朱向南带着几个中层候在宾馆院内,见了周培扬,朱向南说,麻烦越来越大,刚才永安市长向华清来过了,态度很不友好,还暗示,大洋在永安的另外两个工程,可能有变化。
“什么变化?”周培扬奇怪,向华清提另外两个工程做什么?话一出口,就觉着自己愚蠢,笨。自嘲地一笑:“先不提那么多,小魏市长呢,她没来?”
“魏市长昨天发完火就避而不见,今天我打过电话,人家不接。”
“打电话,你不会亲自登门啊。”都是木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用电话跟人家联系,以为自己是跨国集团啊。做企业的,始终要谨记,在任何一级政府官员面前,你都是店小二,什么时候都要摆正自己的姿态。
“谢总人呢?”周培扬又问。
“宾馆呢,还睡着。”
“睡着?”周培扬惊讶了,“惹出事端,她还能睡着?”
朱向南没敢多嘴,一涉及谢婉秋,公司上下都这样,心里再有想法,嘴上也不敢说。周培扬苦笑几声,这都是他造成的,是他把谢婉秋地位抬得太高,才有了今天这局面。
“走,跟我去见魏市长。”周培扬拉了朱向南就去市政府。路上朱向南又把情况说了一遍,事故调查到现在,关于死亡人数的谣言已被攻破,事故的确没造成人员死亡,重轻伤一共二十三名,两位重伤者由于救治及时,眼下已脱离危险,其他人员的救治工作也算正常。
周培扬松下一口气,不管怎么,只要不死人,事情就不会太麻烦。对于善后,永安方面提出三点,铜水还有省里,也基本认可,一是此起事故由大洋公司全面承担,不得对任何渠道说工程转包,不能提铁通更不能提正泰,对外口径必须一致。第二,事故处理及相关善后完全以永安方面的意见来,大洋只能配合,不得提额外要求。这主要是针对周培扬上次追要大桥施工日志及施工资料等定的。朱向南还特意向周培扬提醒,等下见了魏洁市长,千万不能提什么施工日志,据说为这事,魏洁已经挨了不少训,还被省里领导叫去,当面狠批一顿。
“她现在压力也不小,再逼,神经就该错乱了。”副总朱向南叹道。
周培扬没多言,不是他不通情达理,也不是他非要跟魏洁对着干,而是施工日志关系重大。退一万步讲,就算大洋现在按他们要求,把什么也担了,万一最后处理时,有人控告施工材料以次充好,到那时大洋拿啥为自己辩护,总不能什么也拿不出吧。这样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去年有家企业,就因替人担了过,事情都已平息,谁知二次起波澜,遇难者家属中间反悔,非要诉诸法律。到了法庭上,替人担责的公司什么资料也拿不出,又不能当着法庭把不该供的供出来,最后只能背更大的黑锅。重罚之外,项目经理被判入狱……
周培扬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尽管他相信,有人会把一切安排好,他的担心或许是多余,但作为大洋董事长,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朱向南说了第三点。善后费用大洋先垫付五百万,主要用于伤员救治及施工人员和家属安抚,其他由永安政府解决。这五百万魏洁已经答应,将来在其他工程中由永安方面想办法补给,但眼下大洋必须先把资金拿出来,而且尽快到账。
谢婉秋闹别扭的原因正是这五百万。这事朱向南尽管瞒着谢婉秋,谢婉秋还是听到了。一听要大洋先支付五百万,谢婉秋发了火,左一声凭什么右一声没道理,拒不同意垫付这笔款项,一再说政府的话决不能信,五百万出去,铁定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朱向南说,这只是人家提的要求,公司还没答应呢。谢婉秋不管这么多,竟然跑去跟魏洁理论。魏洁一开始还有耐心,觉得她是大洋来的,赔着笑脸跟她讲。后来见她不识趣,废话连篇还振振有词,魏洁恼了,请她离开。结果这句惹恼了谢婉秋,几句争吵后竟把人家茶几掀翻了。
“五百万,是多了点。”周培扬在车里自言自语。朱向南也是一脸愁闷,五百万啊,绝不是小数字。大洋已不止一次当过这种冤大头了,效益好倒也罢了,眼下大洋困难重重,危机四伏,这样的要求,无疑是把大洋往绝境中逼。
可是不给,大洋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朱向南还在纠结,周培扬又说:“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就算花钱买教训吧。”
“董事长定夺吧,这一刀怕是真的要挨。”
“也没那么悲观。”周培扬强撑出笑脸,“每一场生意都是赌博,我们得有赌徒的心理。”
车子到了市政府,周培扬给魏洁发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到了楼下,等半天,魏洁不回。“这女人,了不得!”说着,步子先往楼上去。
魏洁不在,秘书倒是客气,笑容满面地请周培扬他们进了会客室,沏茶倒水,顺带又说了几句恭维周培扬的话。周培扬问秘书,魏市长啥时回来?女秘书盈盈一笑:“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又道:“今天会多,就怕让几位白等了呢。”一听这话,周培扬就明白,人家这是下逐客令。政府机关来多了,周培扬总结出一条,人家脸上越是热情,心里就越冷。有时听着是挽留,其实是暗示你快点离开。周培扬不甘心,认为魏洁不该这样,就算谢婉秋伤着了她,现在是他来赔情道歉,总得给个机会不是?等了一刻钟,女秘书脸上的笑容不褪,但跟周培扬的寒暄明显少了,只是像空姐一样傻呵呵地望着他笑。周培扬知道该告辞了,起身下楼。周培扬没坐电梯,他感觉魏洁就在这幢楼里。到了二楼,还真就听见了魏洁声音,在右边一个办公室。周培扬也不管那么多,循声找过去,魏洁果然在项目办说事呢。周培扬正要闯进去,没想看见了廖正泰,还有跟他一块进过餐的曾凯悦!
奇怪,他又跑来永安做什么?周培扬本能地收住步子,往外一躲,竖起耳朵听。
廖正泰正在高谈阔论,边上曾凯悦在玩手机,不时抬起眼,含情脉脉地往廖正泰脸上看。那眼神,够妖,也媚。
廖正泰讲的是永安重点工程,嚷了好几年的“金色大道”。
副市长魏洁耐着心,给廖正泰解释项目招标还有审批的事。听意思,好像这项目非他廖正泰莫属。魏洁显然是被廖正泰逼急了,说了句廖正泰不爱听的话:“大家都这样,还要招标做什么,还要那些规矩做什么,直接拿去不就得了?”
廖正泰忽然站起,往魏洁这边多走几步,目光放肆地盯在魏洁脸上:“跟我谈规矩,魏市长现在也懂什么叫规矩了,好,我就规矩给你看。”说完拨通一个电话,嘟哝了几句,将电话递给魏洁。
魏洁极不情愿地接起。廖正泰刚才的凶恶劲显然令她极不痛快,但她忍着。她拿着电话,跟电话里的人说了一阵,然后将电话递给廖正泰。什么也没再说,掉头往外走。
周培扬赶忙找地方躲,边上正好是卫生间,慌乱中一头钻进去,直等魏洁脚步远去,他才装模作样走了出来。
他不想在这个地方跟魏洁遇上。也是在刚才,从廖正泰霸气的动作还有淫邪的目光里,他突然对魏洁生出一丝怜悯。每个人都不容易啊,这个链条上,每个螺丝都在受辗压,又都在忍气吞声地运转着。
变了,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记得最初永安酝酿“金色大道”时,不少领导都给他许下愿,说这工程不用争,非大洋莫属。就连蓝洁敏,也让他做好准备,还说金色大道比起他拿鲁班奖的工程来,难度一点不小,当然,市里期望这项工程能善始善终,最好也抱回个奖来。至于方鹏飞,从工程刚有个影子,八字还不见一撇时,就说除了大洋,这工程别的公司根本拿不下。中间还拉着他,专门到过永安,跟市长向华清他们吃过饭。但是现在……
出了楼,朱向南问:“我们去哪?”
周培扬没好气地说:“回宾馆睡觉!”
说是睡觉,不过是气话,这个时候要是能睡着,周培扬就真成人物了。他让车子在环城路上转来转去,脑子里不停地跳出一些事,涌出一些想法。从廖正泰想到肖宁平,再从肖宁平想到路万里,然后又想到失踪多日的铁英熊,这些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正泰为什么突然拿下“金色大道”,难道真有人想让正泰取代大洋,进而……
还有,为什么上上下下,都要大洋替铁英熊背黑锅,这里面,究竟有没有阴谋?
2
周培扬忽然有一种感觉,大洋可能会迎来一场更大的风暴。之前之所以让季少强带队下去查安全隐患,就是怕别人借大桥事故给大洋横挑鼻子竖挑眼,干扰大洋的正常生产秩序。这段时间的平静让他放松了这方面的警惕,以为火烧得没那么凶。现在看来,还是他太幼稚,对方根本没停下脚步,相反,一场密谋已久的“清算”已经开始。扶一个打一个,向来是他们的手段。在“大洋”谋划不成的事,他们完全可以在“正泰”得手。
这事便是罗希希多次提出的“大洋泰和”。
“去工地!”他冲司机老范说。他的声音吓着了车里的朱向南几个。
“到工地做什么?”朱向南不明就里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周培扬模糊地回答一句,又闭上眼。脑子里浮出罗家父女的脸来。乔燕她们来过的那个晚上,罗希希连着给他发了几条短信。其中一条是一首古诗词,当时周培扬并未领会到罗希希的意思,半夜三更给他发古诗词,以为是她无聊,神经病,现在想来,就觉得人家一点不神经。罗希希在警告他,不可背着他们,跟别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否则,大洋将是“满地黄花堆积”,周培扬也真可能“人比黄花瘦”。太扯淡了,一向强调要远离“政治”二字的周培扬,最终还是卷入一场战争,而且成了争夺的核心。
车子迅速离开环城大道,往通往工地的郊外公路上驶去。
偏在这时候,陆一鸣来了电话,周培扬接起,陆一鸣问他在哪?周培扬如实说了,陆一鸣问:“他们下手了?”周培扬说还不清楚,估计会是。
“情况可能会更糟,有人把手伸到我这边了。”陆一鸣苦笑着说。
“什么?”周培扬甚感不解,事故关陆一鸣什么事啊,这些人手再长,能伸到陆一鸣那边去?
“我跟你一样,遭到围剿了。”陆一鸣虽然说得轻松,可周培扬明显听出他话里的苦。
“不可能!”他似乎是在赌气地说。
“凡事皆有可能。”陆一鸣再次苦笑一声,跟着道,“有人在下一盘大棋,你我要做好准备,弄不好,这次咱俩都得输。”
都得输?周培扬不得不琢磨这句话。
早先陆一鸣曾说,这些年大洋发展太快,别人看着不舒服,打压就成了一种必然。这种逻辑周培扬懂,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陆一鸣说不是那意思,骂他理解太俗,不是让你烂,是让你永远发挥椽子的作用。这话一语中的,周培扬不得不承认,陆一鸣说话就是比他见底,比他更透彻。大洋发展到今天,某种程度上,已不再是椽子,而成了梁。你的壮大与你的所担永远成正比,对那些无心关注椽子的人来说,你就成了他们新的猎物。不然,人家怎么会一次次找上门来,反复跟他提“合作”的事?看来,问题的核心并不在永安大桥,还是罗希希曾经多次提出的“大洋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