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才出道的年轻歌手,周培扬是多少了解一点情况的,她没啥高学历,地道的铜水人,高中期间就喜欢唱歌,参加过市里各种比赛,拿过奖,后来到深圳学习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又去了台湾,据说她很崇拜台湾一名歌星,想去宝岛发展。方鹏飞是去台湾观光农业的时候跟于末末遇上的,具体经过谁也不知,据说很传奇。半年后于末末从台湾回到海东,先是在省城海州发展,是海州一家唱片公司签约歌手。这中间就有不好的言论出来,说方鹏飞只要去省里,总要设法跟于末末见面。有人还在海州紫云阁大酒店看见过他们,两人共进早餐。共进晚餐或许没什么,共进早餐意味就有些深长。再后来,汪世伦就冲他说,方鹏飞变了,根本不是他们心目中那个疼爱老婆感情专注的男人,而是一个花花公子。汪世伦还说方鹏飞不只跟于末末保持这种糊涂关系,跟市电视台一名女主播,还有艺术学院表演系一位年轻女学生都有说不清的联系。周培扬不爱嚼这种舌头,对方鹏飞的私生活更是缺少兴趣。方鹏飞究竟怎样一个人,他似乎比汪世伦他们都要理解得深刻,这又要归功于一个人,方鹏飞妻子凡君。凡君活着的时候,周培扬就此问题跟方鹏飞激烈地争吵过,有次还差点动手。凡君去世,他再也没兴趣去管方鹏飞这些破事。之所以跟方鹏飞还保持着密切关系,一是大洋离不开方鹏飞,方鹏飞在市里分管土地,是名副其实的土地爷,他不能不跟人家走近一点,不然大洋就拿不到地,要不到优惠政策。二来,周培扬对同学那份情看得很重,也正是因这个原因,方鹏飞许多事,到他这里才能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透不出去。这点上他跟汪世伦决然不同,汪世伦属于那种没见过世面也没撞见过啥风景的人,眼里只要闯进一点,就嚷得满城皆知。他不,他很能沉得住气。到现在,不但汪世伦从他这里听不到任何绯闻,包括木子棉她们,也很少知道内幕。
“你也来了?”方鹏飞看住周培扬,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周培扬正要起身跟他打招呼,方鹏飞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马上又热情起来,“稀客稀客,早知道周老总来,我就不这么赶了。”
周培扬发现,方鹏飞抬高声音夸张地说这句话时,目光是扫在市长蓝洁敏脸上的,他一定是忽地记起了周培扬跟蓝洁敏的关系,或者意识到今天周培扬能来,很有可能是蓝洁敏的安排。
不简单!
周培扬暗叹一句,目光也看向蓝洁敏。蓝洁敏脸色很暗,眉宇间黑气一团。方鹏飞姗姗来迟,公然带来一位缺乏档次的女歌手,蓝洁敏怎能没有想法?她的目光在于末末身上连扫几遍,如同一把刀子,扫得于末末如坐针毡,化了妆的脸上直冒虚汗。
过了一会儿,蓝洁敏冲方鹏飞说:“坐吧。”
她的脸色调整了过来,大约也不想因为方鹏飞和一个不入流的小歌手,扫了自己的兴,败坏大家胃口。今天她的主要任务,是让肖宁平他们高兴。
方鹏飞这天表现得很积极,大家还没动筷子,他便开始敬酒,说自己来晚了,今天就以实际行动自罚。说着,先饮下两大杯。一见方鹏飞主动饮酒,肖宁平兴奋了,烧火似的说:“方市长是想给我们下马威,姑娘们,今天可要小心了。”高颖马上接话:“铜水是藏龙卧虎之地,我们可不敢乱来。”周培扬心里一咯噔,感觉高颖在影射他。目光想看高颖,又不敢太公开,后来竟奇怪地搁在了于末末脸上。进门到现在,于末末一直表现得很局促,如果在别的场合,于末末这种角色,那一定是能呼风唤雨的。今天有点难为她,感觉整个人有种被捆住手脚的不适感。曾凯悦几个自然知道于末末是什么人,她们似乎不屑与于末末为伍,女人们一旦心里有了这想法,动作上就很容易流露出来。于末末坐在方鹏飞边上,孤单中带着无助,不安中又多出一股烦燥。
周培扬忍不住为方鹏飞担心,今天这场酒,弄不好会喝出问题。
还好,方鹏飞把握得不错。一开始,肖宁平几个显然是把目标对住他周培扬的,包括廖正泰,也在边上一个劲儿地帮腔,一改往日猥琐窝囊的样子,变得话大气粗。周培扬早就做好准备,不管今天人家怎么蹬鼻子上脸,他都要笑脸相陪。方鹏飞不知出于何意,竟主动站在周培扬这边,这让周培扬既感动又不解,难道对方鹏飞那份感觉是错的,方鹏飞没变?
后来发现不是,方鹏飞这天放开了喝,而且情愿当靶子,并不是为了保护他周培扬,是人家另有心思,他用这种方式讨好肖宁平还有高颖。同时,他还有在蓝洁敏面前喧宾夺主的意思。
不简单啊。周培扬又长了一次见识。官员们之间的这种游戏,玩得真是隐晦而且巧妙,周培扬是无意中从蓝洁敏脸上读到这层内容的。方鹏飞甩开膀子跟肖宁平几个对擂拼酒时,蓝洁敏突然变得沉静,也变得有些失落。一个人像是心事很重地坐在那里,把玩着手机。后来于末末讨好似的凑过去,想跟蓝洁敏说话,蓝洁敏瞅了眼于末末,脸上表情微微一动,一直矜持且显得无聊与落寞的于末末正要露出讨好的笑脸,蓝洁敏突地起身,往窗户那边去了。周培扬的目光一直跟踪着蓝洁敏,也是那一刻,他忽然懂了蓝洁敏的失落从何而来。
方鹏飞这天确实是表现得过了头,他将酒局完全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不过方鹏飞最终还是喝大了,甭看今天来的多是女人,女人要是疯起来,比男人凶猛十倍。尤其拼酒。再加上肖宁平和廖正泰在一旁使劲吆喝,方鹏飞能少喝?五瓶茅台很快一扫而光,个个脸上染了彩。
方鹏飞要去洗手间,周培扬跟了出去。方鹏飞说:“这情记着啊,今天我可是全为了你。”
如果不是刚才看到蓝洁敏脸上那层忧暗,方鹏飞这话是能打动周培扬的,他真的会相信方鹏飞是替他解围。但现在,周培扬不那么傻了,笑了笑道:“市长真是不简单啊,到哪儿都是中心。”方鹏飞一愣:“培扬你什么意思?”周培扬没在乎地说:“市长海量,来多少人也不怕。”
“不喝由得了我?”方鹏飞虽然喝得有点多,思维还是没乱,借题发挥道:“培扬不是我说你,这种场合,要敢于融进去,感情怎么建立起来的,拿酒灌出来的。你不放开喝,人家以为你跟他有……算了,说这些没用。哎,你怎么来的,大市长叫你来的?”
方鹏飞显然是想从他嘴里套话,周培扬道:“闻着酒味来的。”
方鹏飞嘿嘿一笑:“鼻子倒是长啊,行,我看你跟大市长,是越来越近了,恭喜,恭喜啊。”
“市长小心点,别把小便弄裤子上。”周培扬不想跟方鹏飞说这些,这些话很无聊。跟谁近跟谁远,用不着拿到洗手间来讨论。他这阵儿突然想知道,方鹏飞今天为啥不去扫墓。
“怎么不去扫墓?”
方鹏飞疑惑了一下,猛地中止撒尿,一脸慌张地说:“糟糕,咋把这事给忘了?”
“忘了,那你告诉我,带她过来做什么?”周培扬一不做二不休,将话题引到了于末末身上。事实上刚才喝酒,周培扬还在想另一个问题,是什么理由,让方鹏飞公开将于末末带到这里,而且是当着市长蓝洁敏的面儿。要知道,这可是官场大忌。难道他现在真的嚣张到不把蓝洁敏放眼里?
“你问这么多干吗,我是忙,真忙。你看我,一天到晚,哪有闲的一刻。刚从工地上来,老蓝亲自抓的三个建设项目,下周一要开工,我得到工地上盯着,免得到时人家给我乱扣帽子。”
老蓝?周培扬这是头一次从方鹏飞嘴里听到对蓝洁敏不恭的称呼。他心里有了数,方鹏飞这辈子别的方面都能犯糊涂,独独仕途上不会。他小心谨慎得很,也聪明得很,尽管是两人之间的私聊,但这种不恭称谓,没有一定的理由或底气,绝不会如此突兀地冒出来。联想到这次去永安,听到的看到的还有猜到的,他突然为蓝洁敏捏了一把汗。
按说,官场怎么争怎么斗,跟周培扬无关。他是生意人,他也一直把自己定位在生意人这个层面,跟他不相干的事,尽量少碰,碰不得。人在社会上是有角色限定的,你是什么人,就去操什么心,轻易不要跨界,更不要幻想什么也能掌控在你手中。不可能也不现实。人要“本分”,要懂得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手该往哪里伸不该往哪里伸,思想也是同样。有时候思想会带着人乱飞,会让人失掉分寸。这些做人的本质,周培扬都有,坚守得也算不错。可蓝洁敏不一样,一来周培扬敬重此人,觉得她是眼下难得的一位好官,清不清他不屑去谈,关键是蓝洁敏的做人、做事,对他都有启发。还有更重要一条,蓝洁敏是佟国华一手提携起来的,喜欢分类排队的官场,早把蓝洁敏划在了佟派里。佟国华没出事以前,蓝洁敏在官场还算顺当,佟国华一出事,她的日子立马不好过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铜水许多举措还有想法大都只开了个头,然后就没了下文的缘故,包括对吃喝风的整治。乔燕来过之后,周培扬以为,佟国华真要复出,但去了永安才知道,一切都还只是传闻,远没到成为现实的那一步。而且,就因这传闻,省里另一派也就是罗极光他们,开始反扑,开始疯狂围堵。永安大桥事故之所以变得扑朔迷离,让他无从下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两派都拿永安大桥做文章,都想把这事做大,做成另一件事。周培扬还听说,铁英熊的失踪就是佟国华这派所为,大桥刚一坍塌,就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将铁英熊控制了起来。罗极光这边当然不会罢休,他们揪住大桥不放,其实是借大桥搞乱永安,让永安还有铜水人心惶惶,让佟国华这块大后方不再安宁。
“我是问你,带她来做什么?”周培扬感觉自己想远了,遂收回心思又问。
方鹏飞一下恼了:“我说周大老板,我帮你拦截飞弹,不让你负伤,你倒好,不感恩倒也罢了,怎么反咬起我来了?”
“带她来做什么!”
周培扬横在方鹏飞前面,一双眼睛吃人似的怒瞪住方鹏飞,两人像是要干架。周培扬已经认定,方鹏飞敢明着带于末末来,是给蓝洁敏眼里掺沙子。一个副职,出格到这程度,证明他取代蓝洁敏的日子已为时不远。而且,而且今天是凡君的忌日啊……
方鹏飞软下来:“干吗呢这是,人家还在等着呢,回去!”
“跟我讲清楚,带她来做什么!”周培扬丝毫不让步,“别的日子都行,今天这日子,太恶心!”
方鹏飞不能不解释了,他怕磨叽太久,里面的人会有想法。今天来的,对他可都至关重要啊,尤其肖宁平和高颖,不然,他豁出命来喝什么酒?别人眼里,高颖不过是罗希希特别助理,方鹏飞却十分清楚高颖的分量。某些时候,她比罗希希要重要十倍。当然,这是秘密,方鹏飞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高颖身上还有另一个秘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有些是很滑稽的,包括他自己。
“是我带来的吗,人家要跟,我有啥办法,让她跟来好了,反正明人不做暗事,我方鹏飞心里没鬼,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方鹏飞没好气地说。
“不怕?我看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了是不?”
“你——?”方鹏飞怒瞪周培扬一眼,想夺步过去。
“跟我说清楚,为什么偏偏今天带她来,难道你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我说不清楚!”方鹏飞怒了。在铜水,怕是没人敢学周培扬这样对他无礼,都怪自己,以前把他太当碟菜。同学,同学有什么了不起。挡了我方鹏飞的路,照样一脚踢开。
但他忍着没说。他不想在今天跟周培扬闹矛盾,但怎么收拾周培扬,心里早已有了底。
“你让开,我里面有客人,不想跟你这么无聊!”说着,一把推开周培扬,大踏步往里走了。周培扬没防范,差点让方鹏飞推出一个趔趄,等重新站稳时,他才知道自己今天过分了。
都是酒精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