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希希说,当年是她瞎了眼,错选了成睿,她母亲苏宁更是后悔得要死。说当初她是看好周培扬的,就因为成睿父亲也在政界,罗家最终讲究了门当户对,这才把周培扬排除出去。没想罗希希嫁过去没一年,成睿父亲出事,差点进了监牢。现在想起这些,苏宁就悔得肠子都要青掉。苏宁果真也从省城跑来,帮女儿当说客,还真就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心里那份后悔给道了出来。
周培扬哪敢接招,这事要让木子棉知道,那还了得?他想了好多办法,才将苏宁跟罗希希打发走。可罗希希走时留下话,这辈子她不会甘心,早晚有一天,要让周培扬变成她丈夫。
这个荒唐的插曲周培扬没敢让木子棉知道,严严实实捂了过去。再后来,周父周母相继离世,孩子的身世也算保密下来。但是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件瞒得天衣无缝的事,居然在上次,就是周培扬跟罗希希惹出那场风波时,被木子棉自己说了出来。
而且是当着儿子可凡面说的。
周培扬知道,可凡所有的变化,都是因这事而起。在这之前,可凡压根不知道自己身世,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非常幸福的家里,父母相敬相爱,家里要啥有啥,上帝给了他最好的一切。直到家里发生大地震那天,可凡一双无辜的眼睛才真正傻掉。
好在儿子大了,疗伤很快,目前已经走出绝望期,开始跟他亲近了。可凡在电话里说:“爸,我不管你跟别的女人怎么样,但有一点,你不能太伤母亲,你得把她接回家,她这辈子不容易。”
儿子说木子棉这辈子不容易。
周培扬认真想一想,真是觉得木子棉这辈子不容易。
她承受了很多不该她承受的东西,看似繁花似锦的生活,藏了无数根毒针,每一根都能扎出血来。
再也不能分居下去了,周培扬这么想着,目光朝十二区方向望去,这一望,他把自己望呆望傻了。
木子棉跌跌撞撞逃离十二区时,周培扬其实离她不远,有那么一刻,周培扬差点扑上前去,他看到妻子连着摔了几跤,很惨。摔到水泥路面下的那次,鼻梁险些磕在利石上,周培扬的心揪得很紧。但是他忍住了。他料定,妻子是受了惊吓,可是她能受什么惊吓呢?
后来他走过去,捡起妻子丢落的一只鞋,困惑而迷茫地瞅着妻子逃离的方向。
她跑来十二区做什么,为何离开时那么慌张?
原来是杨默。
当他站在墓前时,那两个字清清楚楚映在他眼前。
一股往事涌来,周培扬心里翻江倒海。杨默两个字,在他心里刀刻斧凿一样,他相信这辈子都不会把它忘掉。
怕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木子棉当年被广告公司骗掉的五百万,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杨默!
事实当时周培扬就搞清楚了,跟木子棉签订广告合同的先锋公司并不是那个叫亚海的年轻人创办的,他没那本事,广告公司真正的老板正是杨默,亚海不过是他安插在那里的一个棋子,不过这小子天性聪慧,或者说入戏很深,真以为自己就是先锋的掌门人。
周培扬之所以不问青红皂白就还钱,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不想让自己老婆因此背上罪名,此事如果真的追究起来,木子棉是脱不掉干系的。五百万不是小数目,况且它还会带着更多的东西,比如私设小金库,比如报社广告费管理混乱等等。为了老婆,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一刀解决此事。第二个,是事发后有人跟他打招呼,让他以最快速度还钱,报社只要把钱追回来,不造成国有资产损失,就马马虎虎可以不予追究。当然,打招呼的并不是分管广告的副总姚启明,是比姚启明能量大得多的人,周培扬不能不听。
五百万算是让老婆安全着陆,虽然因此失去了她心爱的工作,但至少,周培扬化解了一场大的危机,想想也算是值。
周培扬并未就此罢休,当着木子棉面,他说没关系,不就五百万嘛,大洋现在顺得很,一年好几个五百万,就当我少挣了五百万。背后却深入细致地查了起来。周培扬认真研究过先锋广告公司,这家注册不到一年的广告公司说穿了只是一个皮包公司,更没什么业绩可谈,这就让他生疑。一个毫无业绩的小公司凭什么跟报社谈合作,又凭什么拿得下省城五条黄金路段的灯箱和路牌广告?他是生意人,自然懂生意的规则。周培扬认定里面有猫腻,果然,很快他就查到,这家叫做先锋的广告公司,真正的老板是握有万盛的杨默。杨默几乎是跟周培扬同期创业的,此人同样具有公务员背景,不过他的起点要比周培扬高,人家一开始就在省政府。但令周培扬想不通的是,杨默已经拥有一家万盛,就算想进军广告行业,完全可以在万盛旗下活动,根本用不着另行注册一家公司,还找来亚海替他看门面,这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内情。再查下去,周培扬就发现,所谓先锋,不过是报社副总姚启明洗钱的一个工具,姚启明用监守自盗的方式,一面大肆吃广告费回扣,一边又跟广告单位串通,签订虚假合同,利用职务虚报冒领。姚启明跟杨默联手并不是一次两次,先锋在签订灯箱路牌广告之前,就跟报社合作过好几次,不过之前广告部主任并不是木子棉,是一个叫叶琳的女人,但叶琳并不听姚启明使唤,这是一个有着正义感的女人,她早就发现报社在广告费以及财务管理方面存有许多漏洞,手握权力的报社老总们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名目频繁侵吞本应属于报社的公共财产,这家强大的报社里存在更为强大的贪腐,为此她已不止一次向有关方面举报过,但有关方面视而不见。叶琳的行为激怒了姚启明,也让报社其他领导感到不安全,于是在一场重新组阁的中层权力交接游戏下,叶琳出局,姚启明意外地选择了对广告原本一窍不通的木子棉。
姚启明真是吃透了木子棉,看上去既能干又漂亮且聪慧的木子棉,充其量只是个书呆子,改改新闻把把稿件质量关或者主管个副刊什么的还行,让她参与经营活动,简直是对她的嘲讽。
可木子棉心花怒放,春风得意得很。
糊涂啊。周培扬深深地为老婆叹息了一声。查到此,他便知道,自己老婆被他人利用了。木子棉是冤大头,背后主谋是那些算计她的人。姚启明认定木子棉是个马大哈,面子上又将木子棉抬得很高,让木子棉误以为自己真的很能干。其实这都是姚启明的术略。他不可能放一个事事谨慎的人,那样他什么也干不成。他看中木子棉的就是,外强中干,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超级良好,但对社会又一无所知。感情用事,遇事很少往背后去想,傻到让人发笑。这样的人放在广告部主任的位子上,他才能为所欲为。
真相清楚后,周培扬决定还击,他不能让自己辛苦赚来的五百万打了水漂,更不能让老婆成为他们贪腐的工具和牺牲品,他找到叶琳,两人精心合计,最终点爆了这枚炸弹,让当年的报社成为海东最大的风波地。那场窝案先后进去了二十多人,涉案资金高达一亿两千多万。
这些周培扬都没告诉木子棉,他相信木子棉永远看不清这些,也永远不肯承认她是输家。她怎么会输呢,她的字典里只有“胜”这个字,输是属于愚蠢者的事,她多聪明啊。
果然,有次木子棉跟周培扬谈起报社贪腐窝案,依然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双眼睛里流露着纯真无邪,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就是那条链上一个子。
这人!周培扬无奈地流露出苦笑。她什么时候长大呢,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智慧一些而不老是自以为是地聪明?
这也是事发后周培扬一直不同意木子棉自己再去做什么的原因。乐小曼在他面前蛊惑了好多次,想拉木子棉一起去做事,说人不能那样“闲”着,会闲出病来的,身体不出病,脑子也一定会“生病”。周培扬还是不为所动,告诉乐小曼,她只能待着,家才是她最安全的地方。
周培扬是打心底里疼着老婆,但是木子棉未必就懂。不懂没关系,从娶她那天起,周培扬就没打算让她什么也懂。男人是给女人提供保护的,不是给女人开启智商的。智商这东西,别人永远开启不了。周培扬由此想到另一个女人,庄小蝶,她们真是像啊,不愧是母女!
周培扬信奉一条,男人的目的是打造出一番让女人幸福的天地,而不是打造出一个精明的女人。一件接一件的事让他明白,指望木子棉成熟接地气,无异于痴人说梦。木子棉是个一辈子也进入不了社会的人,这种女人,只适合谈恋爱,不能结婚。
但周培扬没后悔过。
报社事发后,周培扬一不做二不休,想乘胜追击,将杨默还有万盛也一并清算。查的过程中,他突然发现另一个事实,那五百万并没落入杨默腰包,杨默将其双手奉给了成睿!
万盛经营一直不理想,或者说,杨默仅有的资源一直不能助万盛高速发展。杨默同样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他想搭上成睿,事实上他已通过那五百万成功搭上了成睿。
周培扬不得不叫停。有时候不是你不想做什么,而是你不能做什么。
从哪个角度讲,当年的他,都开罪不起成睿。
杨默这件事,就这样放下了。没想这一天,因为扫墓,这个早已被周培扬赶出记忆的男人,又一次复活。
周培扬在杨默墓前站了有一个小时,盯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周培扬心里真是什么滋味也有。说实在的,当年那件事,他早已遗忘,生意场就是这样,吞进吐出,谁都在算计,谁也在被算计。算计中活下来的,才是强者。商场玩的就是钱,当年五百万可能让周培扬抛下公司去做这些追根问底的事,现在就算五个亿,怕是也没那心思了。
社会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清理干净的,这些年他也终于明白过一个道理,被人骗被人算计还是证明你无能,至少软弱,不重蹈覆辙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
可是周培扬想不通的是,木子棉怎么认识杨默的。杨默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让他周培扬的妻子冒雨前来凭吊?周培扬捧起那束白月季,困惑的眼里再次画满问号。这束月季又从何而来,明显不是妻子送的啊。
这个男人不简单!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晚。本来周培扬可以早一点,离开十二区时,乐小曼忽然打来电话,说她被一件生意上的事困住了,脱不开身,托他向凡君送一束花。这事不能不做,不过做的同时,周培扬又多了一句,问为啥不让你家大校长去送?乐小曼呸了一声,紧跟着就骂起汪世伦来。周培扬赶紧求饶,怎么这年头都这样啊,不能在老婆面前提老公,一提,大海就咆哮,狂风就怒吼。男人们到底犯下多大的罪,惹得天下老婆除了声讨还是声讨。他到大门口,那里有家鲜花店。买花的时候,周培扬忽然就想起那束月季,杨默墓前的。可惜花店的月季卖完了,只剩下一些白玫瑰和麒麟,周培扬正在犹豫到底买哪种,猛听得大门口一阵吵闹,像是有人吵架。出得门来,惊见是汪世伦。汪世伦因一辆车子辗起的污水溅了他一身,正跟车主据理相争呢。周培扬本想走过去,帮他解围,心里突然又多出一个坏念头,想看看汪大教授今天又要出什么洋相。
车子是辆红色保时捷,很扎眼,因为光线和玻璃的缘故,车子又背对着他,周培扬看不清车里是谁,但相信汪大教授是遇上对手了。
果然,汪世伦的声音响起来:“开好车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能目中无人啊。”
汪世伦声音过高,惹得走路的人全停下来,聚齐了目光盯着他看。
车内并不发声,甚至车窗也不摇下来。汪世伦受不了,站车窗前叫嚷了一阵,见车主一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怒了,怒了又无可奈何,只好一遍遍冲围观者声讨,明显是想赢得围观者的支持。果然就有好事者嚷:“把车扣下,有钱了不起啊,哪有一点社会公德?”
这社会的确缺公德。
也有人说:“算了老同志,溅都已经溅了,吵架无用,还是让她走吧。”
“算了?”汪世伦一看有人替车主说话,越发不满,声音再次高出几分贝:“犯错误的是她,不是我!”
“就溅个水,什么错误不错误,太上纲上线了吧?”几个年轻人大约也是见不得汪世伦较真,故意道。
“上纲上线怎么了,我就是要上纲上线,今天不下车道歉,休想走!”汪世伦摆出一副决战到底的姿态。
“太不像样了!再怎么说,溅了别人,也得下车道个歉嘛。”更多的人还是站在汪世伦这边。汪世伦的确也惨,衣服前面连同裤子全都让泥水溅成一片,车主一定是有意这么做,如果稍稍留心一点,就算积水太多,也不会把人家溅成这样。
这中间就有人走到车前,一边敲窗一边冲里说:“下车,下车道歉。”
车主一点反应也没。周培扬后来才知道,车主当时正在玩手机游戏,外面吵什么,人家一句也没听清。
“跟这种败家子讲什么道理,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欺负人?把她拉下来,让大伙儿看看,到底是哪个贪官家的。”
一提贪官,围观者立马兴奋。这年头,人们心里不知藏了多少火,只要听到贪官两个字,不分青红皂白,就起哄,就要一股脑儿把火发出来。
场面瞬间失控,围观者七嘴八舌,全冲车主喷开了。
“把她拖下来,丢污水里!”
“给她曝光,不是小三就是二奶。”
“把车号拍下来,放网上去,让她出丑。”
还真有人走过来,拿出手机啪啪给车子拍照。汪世伦一看有这么多人支持,越发兴奋,横堵在车子前,满口之乎者也地声讨女孩。
周培扬感觉不能再看热闹,正要拔步走过去,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车主打开车门,从车里走出来。周培扬没顾上看车主什么样子,就听她慢条斯理冲汪世伦说:“表演够了没,表演够我可以走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结舌,汪世伦更是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