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扬兀自一笑,觉得这个世界很好玩,女人们很好玩。
轮到他登台亮相了,周培扬起身,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冲会场鞠了一躬,然后在礼仪小姐的引领下朝主席台走去。记者们哗地围过来,下午论坛他们憋足了劲,想听周培扬发表高见,最好能放几句狠话猛话,引发大家的争鸣。
这年头没有狠话猛话,真是提不起诸位的神,媒体更是难做新闻,大家如果都按规定的调子照本宣读,记者们就该失业。可惜下午他们什么也没听到,这阵子当然充满希冀,各路闪光灯齐聚到周培扬脸上,会场也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听听,这位商界奇才、公路建设方面的诡异人物会在这样充满希望充满激情的舞台上说些什么。
周培扬对着话筒,没急着开讲,先是认真地看了看台下。台下黑压压一片,应邀出席今晚宴会的大约有三百人,都是各路英豪,铜水精英。这些人没有哪个比他资历浅,一半是他周培扬平日要求得着的,是握着生杀大权的。平时他见了,得弓着腰低着头,这阵儿虽说把他当成了主角,但他心里十二分的清楚,主角儿永远不是他。
周培扬打算讲三层,一是感谢在座各位的信任,大洋能走到今天,全靠各位的鼎力相助,靠全社会的关心。大洋不是他周培扬的大洋,而是全社会的大洋。二是企业家在未来发展中如何完善自己,这点他必须讲,是他反复思考过的,不吐不快,尽管有人听了可能不开心,但他还是想把它讲出来。当然,他不会冲动,会注意分寸,尽量说得温和。第三点,想就铜水未来发展谈点个人意见。这也是最近几天他再三思考过的。铜水经济虽说这些年发展迅猛,取得了骄人成绩,但他认为,潜在的风险很大,个别产业甚至主导产业都存在泡沬过大,虚高成分多,必须警惕,必须提前发出预警。
周培扬开始讲了。
会场比刚才静了许多,包括蓝洁敏,也安静地坐在一隅,目光紧盯住台上的周培扬,对他的发言既含着希望又担着心。说穿了,她对周培扬还是不那么控制得住。这是匹野马,需要进一步驯服。
蓝洁敏对自己说。
本来周培扬讲得很好,大家的掌声证明了这点。可谁知第一点刚讲完,会场就发生了骚动。第一个奔出去的恰恰是蓝洁敏,紧跟着,坐在台下的廖正泰也起身往外奔,真的是奔,不是走。随后,坐在一号桌陪老领导的曾凯悦也拖着漂亮的裙子往外飘,会场一下乱了。
而另一边的歌手于末末则显出一份紧张,或者是惊喜。
周培扬停下来,不明就里地往外看,就见蓝洁敏还有副市长方鹏飞已经陪着一位重量级人物步入会场。
进来的是省政府副秘书长路万里。
大家起身,对副秘书长的光临报以热烈掌声。周培扬站在台上,紧急思考,要不要将话筒交回主持人。可此时他已找不到主持晚宴的工商联主席,人家也奔到台下恭迎领导去了。周培扬知道自己不能再讲下去,必须中断,但又不能冷场,不能出现断裂。情急中,他学主持人样,放开嗓子说:“我们十分高兴地迎来了省政府路秘书长,他的到来让今晚的宴会厅顿添光彩。”说到这儿他觉得有些别扭,可他坚持着,把平常那些恭维话顺耳话全掏了出来。等路万里到了一号桌,跟老领导们打完招呼,周培扬说:“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路秘书长讲话。”
周培扬这天还算机智,等于是救了场,也让路万里很有面子。路万里笑着说:“来晚了,也没准备,我就不讲了。”
不讲是不行的。
路万里在几位美女尤其是曾凯悦的热情邀请下往台上去,曾凯悦几乎是连拉带拖,半个身子贴在路万里怀里,周培扬看见,因为用力过猛,曾凯悦一对酥胸露出了一半,大片粉白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事业线毕露。他慌忙扭过脸,逃跑似的离开了主席台。
路万里说是简单祝贺几句,没多余的话,可一讲起来,就停不下来。这是领导的作风,官做到一定程度,讲话就是一种习惯,想停但真的停不下来。
只好讲。
刚才围着周培扬的闪光灯还有记者们,此时全围了路万里去。周培扬瞬间有点伤神,几分失落。路万里讲什么,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对路万里来说也毫无意义,讲不过是一种姿态,一种习惯,一种程序。这种程序经久了,就麻木无聊,想打瞌睡。他想出去透透风。见没人注意他,于是起身朝大厅外走去。
大厅里不时响起热烈掌声,大家一定是被路万里的讲话振奋了。
外面,天不知啥时落起了雨,铜水的雨像恋爱中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毫无节奏。周培扬喜欢这种雨丝,对一个久经沙场的中年男人来讲,这种雨能把他拉回到某个年代,或者能让他日渐混沌的心意外地清醒一会儿。就在他拔脚往雨里去时,耳边突然响来一个声音。
“祝贺啊,这下该叫周大会长了。”
周培扬转身,讲话的是一位美貌女子,年纪比他小,声音非常动听。一双眼睛黑而精明,精心描过的睫毛还有涂在唇上淡红色的唇膏告诉着周培扬她的身份。女人的身份不是靠名片,也不是靠衣装,那是低级阶段。女人到了一定程度,身上任何细微的东西都能变成她的标签。
说话的是万象集团总裁罗希希,她的另一个身份,是省政府副省长罗极光的女儿。
她是陪同路万里来的。刚才周培扬距离远,竟然没看到她。
周培扬正要开口,手机突然叫响,低头一看,是妻子木子棉打来的。周培扬没跟罗希希应酬,往边上躲几步。一般情况下,妻子的电话他是可接可不接的,但这几天特别,周培扬不能不接。
“什么事?”他轻声问。
电话那头的木子棉并没吭声,一阵奇怪的静默让周培扬有些许不安。边上的罗希希受了冷落,有点不爽地看着周培扬。
周培扬又问一句,木子棉说:“没事,真的没事,手无聊,不知怎么就拨出去了。”
“回家再说。”一听没事,周培扬草草挂掉电话,转而才看着罗希希:“是你啊,恭迎恭迎。”
“哦,真心恭迎啊,我怎么觉得不大欢迎呢,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我可是想认真听听周大会长的就职演讲呢。”
罗希希一边说,一边伸手捋了捋头发。
她的发质很特别,发型更是让人惊艳。
一股熟稔的香味扑过来,周培扬忍不住多嗅几口。这个女人多少年来,就认准一个牌子的香水,顽固可见一斑。
不过这香水味道真心不错。
当然,价格也绝对不菲。周培扬记起曾经开过的一句玩笑:“你这一瓶香水,劳苦大众得挣好几年。”当时罗希希什么也没说,只是略显得意地冲他笑了笑。
那笑里有一股被欣赏的开怀。
“难得罗总能亲自来,不胜荣幸啊。”周培扬感慨一声。
“怎么听上去有点酸,是不是我的祝福晚了一步?”罗希希笑道。
“不敢。”周培扬说。
两人拐弯抹角调侃几句,周培扬怕被别人看到,冲罗希希说:“罗总请,我们还是到里面吧。”
“怎么,你怕了?”罗希希刚才还用您,这阵儿已改了口,而且说话的时候,身体故意往周培扬这边倾了倾。周培扬触到一团温软,身体一悸,紧忙往里走。
罗希希追上来:“你不欢迎我是不是?”
她的话有些声讨的意思,周培扬不敢接招,快步往里走。正好看见廖正泰四下张望,就知道他在找谁,忙喊:“廖总,外面下雨了,罗总在外面,快去请进来。”
廖正泰应一声,兴奋地往外去了。周培扬如获大赦,钻进人堆里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的心在怦怦直跳。
外面的罗希希狠狠地剜他一眼,刚才还明亮闪烁跳动着某种光芒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而且滑过一丝别人看不见的忧伤。
宴会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