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古丽是新疆大学文学系的高才生,大二的时候发表过诗歌,同学们羡慕她,特别是那些早熟的小伙子们欣赏她,在食堂里排队打饭的时候,圈在一起欣赏她黑玫瑰似的秀发,说,人这么漂亮,眼睛像冰糖,脸蛋像漂亮的南海芒果,眉毛像油画,嘴唇像抓饭,让人看着天天不饿肚子,而且诗写得这么好,真主把一切好东西都赐给她了,多么想把她抓到手啊。也有人说,我要是她的心就好了,就可以知道她喜欢谁。春天古丽的诗写得很神秘,她写鱼,认为在它们最好的一个日子里,水就是它们亲切的灾难,在它们还没有被烹饪以前,它们永生感恩水,当它们看清了水的嘴脸以后,就没有机会说出心脏里的认识了。她写羊,说羊不知道它们是为着人的胃口活着的,它们感谢草原和蓝天,感谢雨水的滋润,当它们牺牲了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屠夫原来是人,它们认为天下的一切东西都是它们的同类。她的老师吾斯曼,读过她的作品以后,问她,你平时都读什么书?她说,民间故事和俄罗斯作家的书。吾斯曼和这个洋娃娃一样倩丽的学生交流了一年多以后,还是没有摸透隐藏在她内心里的密码,没有抓住她的思想根基,不能理解她的这种怪异的思维方式,一是他没有教过她们类似的作品,二是自己也没有从导师那里传授过这样的写法,三是不能理解她那双夏花般绚烂的眼睛,竟能感受如此复杂的他者世界。
大学毕业后,春天古丽被分配到教育局苏里堂的处里了。苏里堂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颤了一下,眼睛震了一下,人愣了一会儿,醉人似的说了一句话:欢迎。肚子里面的虫子跟着说了一句:真是可以含在嘴里享受一生的天女啊,腰,臀部,乳房,大腿,脸,眼睛,眉毛,嘴唇,能有这么对称的神女吗?做出来的美女啊!春天古丽工作的第三天,苏里堂请她在杏园吃饭,她不敢拒绝处长,准时出现在九号亭子里了。红底的艾特莱斯绸料的连衣裙,在她亲切的肉体上,像神话的乐园,熬煮苏里堂的贼心。饭前,服务员给他们端来了新鲜的杏子,苏里堂请春天古丽吃杏子,说,漂亮的姑娘吃漂亮的杏子吧,越吃越漂亮。春天古丽说,这么漂亮的杏子,为什么要从树上摘下来呢?挂在树上多美啊!像我小时候的梦一样漂亮,像我奶奶眼睛里的神话,像姥姥会讲故事的玛瑙,像星星在大地的朋友,吃了多可惜啊,就像一个人把自己最美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最珍贵的东西埋葬了一样。苏里堂笑了,眼睛亮了,他好像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说,杏子就是给人吃的呀。春天古丽说,不是的,姥姥说过,杏子、沙枣、苹果都是候鸟的食物,后来人类贪婪了,就和鸟类争食了,为什么现在除了鸽子以外,那些可爱的鸟们不理我们了呢?就是因为我们抢了它们的食物。姥姥说过,真主创造人的时候,就恩赐粮食和羊了,创造那些水果是为了喂养候鸟,现在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了。苏里堂说,候鸟吃虫子。春天古丽说,所以候鸟学坏了,虫子是给花草歌唱的使者,虫子没有了,花儿还会开的那么自在亮丽吗?苏里堂说,人是最可贵的,人的欲望是无罪的。春天古丽说,是的,话又说回来,哪一个欲望又会认为自己是有罪的呢?奶奶和姥姥没了以后,没有人给我讲万物的故事了,读了好多书以后,我常常问自己,我现在还是从前的我吗?苏里堂说,现在的你太好了,这么漂亮,像树上的杏子。一只红鸽子飞来了,说,你们多情了,最有脸面的东西是水,水不说话,你们就以为水不值得赞美吗?太阳不说话,你们认为太阳是应该的吗?不是的,我们是水和太阳的信者,这是我们基本的信仰,看热闹的不是你们,而是我们。
时间讨好季节,把好多机会都给了麦子和烈马,麦子变成馕的时候,馕坑骄傲地圆梦了,说在短短的时间里,自己创造了最神奇的食物。烈马高兴了,说在时间的机会里,它创造了时间,把亘古的传说,立在了当下的黄金时间里。那只红鸽子飞来了,说,你们还是谦虚一点吧,我们都是过客,我们应该知道这一切是谁的恩典。
时间说,没有恩典,不要给你们自己找麻烦。床说,没有相同的梦,羊羔肉说,每一只羊的命运就是自己的味道,苏里堂说,我们长大了,不再是爹娘的笼子。春天古丽抓住了苏里堂的哲学,把姥姥的伦理送到旧屋里去了,她不再写诗了,她在苏里堂的影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梦,在自己的梦里看到了苏里堂的渴望和花心。
风雨旋风一样没有方向,夏花和春梦不再讲究他者的床单,时间没有害臊,把苏里堂手里的一些方便,变成了愉悦愚悦春天古丽的花篮。娘老子们来自各地僻壤,期盼,奔波,破费,送孩子读好学校,代价是他们的心血积蓄,梦是孩子们能立足都市,而娇惯的孩子们的心往往在石头上,他们看不见父母毕生劳累的心脏,他们不知道钱财的积累是心血的代价,那些真金就是生命的一部分。苏里堂把更多的方便讨好给了春天古丽,在一些日子里,他把阳性时间奉献给了她,而在另一些时间里,把阴性日子送给了她。春天古丽尝到了甜头,她觉得自己没有失去什么东西,每一次,都是水洗净她安慰她的肉体伦理,而她从那些择校生的父母那里得到的银两,才是对隐藏社会的崭新认识。她在大学学习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有钱在荒漠上也能吃到天鹅肉”,觉得钱要比她的那些诗歌还要漂亮。她能办事的名声游走郡帮角落后,找她调动,安置,说事,批文的灵魂和半灵魂们多了起来,像夏日里的苍蝇,在她的高级手机里嗡嗡叫,那是她最喜欢的声音,像古老的阿凡提在傍晚最喜欢勺子在锅里舞动清唱的那种声音那样可爱,当她和这些声音握手拥抱的时候,那些旋律会变成亲切的数字,温暖她嘴脸下的嘴脸。在裙子里面,时间没有被收买,时间瞌睡了,春天古丽用彩笔玩掉了时间的眼睛,当时间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春天古丽的眼神变了,发音变了,发型变了,走路迈大步了,钱财让她坚强起来了。当他们和许多陌生的床们交上朋友的时候,苏里堂得了一大笔遗产,于是赶走了爸爸给娶的老婆,用自己的钱,把春天古丽娶过来了。他的养母帕夏罕不看好这门亲事,说,名字好听的姑娘,往往藏得都很深。她这是说给别人听的,她肚子里面的意思是,你这个年龄,这个蜂蜜一样的脸蛋,不就是看上了我们苏里堂的钱吗?如果不是这笔遗产挠你的痒痒,你能拆散他的家吗?帕夏罕把这个意思在床上的时候告诉了男人艾合买提郎中,艾合买提郎中说,男子汉嘛,都有个爱好,一生换几个女人,那还是事儿吗?像我这样的蔫黄瓜,一生只为一个女人磕头的,没有几个。结婚前,哈里克骂过他,说,娶小,自古是名义老婆,那好东西是人家的。苏里堂认真地说,一个男人,一生和爹爹娶给的女人过一辈子,不臊吗?自己挣钱,换几个老婆,新鲜一下,不好吗?那只红鸽子飞来了,漂亮的走转,珍珠一样可爱的小头舞动着,最后停下来,说,你们人做事太执着了,刚才一大片野花听到你们的消息,都哭了,我说,喜事你们还哭吗,那朵野玫瑰说,我们是为被这个喜事抛弃的那些伤痛流泪。我们都不容易,但是你们人应该比我们好一点啊!
那天,在伊犁面馆喝小酒的时候,穆明孤儿和哈力克向苏里堂说,你那些钱放到银行,时间长了就发霉有味道了,以后取出来也不认识你了,钱要流动,像水一样,才能继续漂亮,才能有活力。苏里堂点头称是,因为他知道,他的这俩铁哥们儿,玩钱的本事,在自己上面。于是在穆明孤儿的参谋下,在繁华的商业区,买了十个门面房,每间一百平米,租给了那些卖干货和工艺刀的商人们。接着走门路,在郊区办了一个活畜市场和屠宰场,二百亩的坑坑洼洼的荒地,在钱的帮助下,变成了最好的活畜市场、屠宰场,每个月的进项,慢慢在春天古丽的脖子上变成了最好的项链,双手都是金手镯,全嘴金牙也套上了,钻石项链在胸前垂在神秘的****上,让许多人嫉妒,但是苏里堂喜欢她这样装饰自己,心里面的哲学是:看看,这是我苏里堂的媳妇。哈力克的老婆萨黛提嘴上喜欢她的穿戴打扮,心里却骂她的妖娆,说,还大学生呢,都变成窑子里的明星了,这苏里堂也是,放纵,她这个年龄这么骚情,将来什么事儿不干!哈力克说,这种事是不好说的,只要苏里堂高兴,我们多什么嘴,人心里面的虫子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一次,春天古丽的大学老师吾斯曼在一个朋友的婚宴上瞧见了她,她没有看见吾斯曼,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变得厉害呀,全身金子了,庸俗,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现在肯定不写诗了,生活呀,一个人的成熟是多么麻烦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