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哈尔的帮助下,苏里堂来到阿拉木图,在图尔斯娜一的指点参谋下,也开了一处服装批发店,货源也是从广州进,是图尔斯娜一的关系,严格地说,是巴哈尔的关系。苏里堂暗暗地高兴,心里面感谢他的老同学伊米提汗,如果没有他的介绍和引见,他是不会和巴哈尔认识的,也不会来阿拉木图发展。
晚上,苏里堂请图尔斯娜一吃饭,那是一个维吾尔人开的餐厅。在装修一新的大厅,他们选择东边窗户跟前的小方桌,坐下了。点菜的时候,一个姑娘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苏里堂抬头一看,是漂亮的春天古丽,只是脸上没了从前的那种豪气和自信,没落地看着他,说,你们想用点什么?苏里堂说,古丽,是你吗?春天古丽抬起头,看到了苏里堂,她满脸尴尬,羞愧,说,是我,你好,苏里堂,什么时候来阿拉木图的?苏里堂说,有一段时间了,你请坐,我们一起吃饭。春天古丽窘迫地看着倩丽的图尔斯娜一,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给你们点菜。苏里堂看着春天古丽,说不出话来了,图尔斯娜一接过话题,说,我点菜,您坐着写吧。春天古丽没有坐下,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记完图尔斯娜一点的菜,走了。苏里堂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人生有的时候真的像一场游戏。
图尔斯娜一看着苏里堂说,我看出来了,这姐们儿曾经在你的血脉里游荡过。苏里堂说,有的时候,从前是一铁鞭,无情地抽打我的嘴脸,她曾经是我的第二任妻子。图尔斯娜一说,多好,男人就是好,想尿哪里就是哪里,我们女人就是喜欢上什么男人了,也不能嚷嚷着嫁给人家。苏里堂说,那是从前的典章,现在什么都可以了,只要有钱,做男人也可以,做女人也可以,多方便。图尔斯娜一看着苏里堂的眼睛,****淫气地笑了,说,谢谢,说得多好。苏里堂迅速地移开了眼睛,也笑了,但是不敢注视她的眼睛,他知道,如果一旦让这个眼睛逮住了、俘虏了,后果一定会是卓别林时代的无声电影,无论是自己还是图尔斯娜一,都不敢给这个电影配音,也不是惧怕那些放肆、肮脏、无耻的台词臭尿他的嘴脸,而是他的精神和灵魂,会在漫长的梦夜里,审判他的皮带和他的骚尿灌醉他理智的非理性。苏里堂转移了话题,说,钱就是好东西,汉人的说法是有钱的老爷炕上坐,维吾尔族人的说法是即便是秃头也要让财主的孩子说话,多么伟大的道理啊。图尔斯娜一说,是这样,你现在也是有钱的老爷了,不行我先走一步,你们俩在异国再搅搅旧梦?苏里堂说,每一渠河水的温度都是不一样的,那些被埋葬的故事,如今还能找到自己的感觉吗?图尔斯娜一说,在异国,那些被埋葬的记忆,也是会自己说话的夜莺。
一位女服务员端着饭菜过来了,苏里堂利用这个机会,瞅了瞅吧台的方向,但是没有看见春天古丽的身影。服务员走后,他甚至忘记了邀请图尔斯娜一吃饭,当听到她温情地邀请他吃饭的甜音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最大的叛徒是人的记忆,总是讨好地狱里的细节,重新诅咒今天的嘴脸。图尔斯娜一说,有的时候不应该有记忆,一切从此刻开始,在时间以外的时间里,开始我们隐秘的小历史。
苏里堂正要说话的时候,春天古丽提着一瓶酒过来了,她顿时变得大方了,刚才那种颓废萎缩的情绪,看不见了。她看着苏里堂说,咱们喝一杯,你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女士。苏里堂把图尔斯娜一介绍给了她,春天古丽笑了,说,好,做生意好,如果当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人建议我经商自己发展的话,我今天不可能是这样一个游子了,人生是不能重新开始的遗憾,争来争去,你梦中的那个飞毯,离你越来越远。图尔斯娜一说,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春天古丽说,没有。苏里堂说,你学会喝酒了。春天古丽昂起头,看着苏里堂说,是的,酒挽救了我,如果没有酒的帮助,你现在就看不见我了。她给苏里堂倒了一杯酒,开始给图尔斯娜一倒酒的时候,图尔斯娜一制止了她,说,我不会。春天古丽给自己倒好酒,说,来,苏里堂男人大人好人,咱们喝一杯,前人说,只要生命存在,希望就存在,在别的国家见到你,我很高兴,就一会儿的时间里,我又长了一寸智慧。她举起酒杯,闭上漂亮的眼睛,把水晶杯里的酒喝干了。苏里堂一直在观察她,她的眼圈顿时红了,像那只红鸽子的红眼睛,给人许多辛酸的回忆和美好的遐想。苏里堂把手里的酒喝了,说,在邻国见到你,我很高兴。春天古丽说,我也没有想到我们能在这里见面,原来生命竟是这么顽强的东西,只要人不要脸,就能苟活下去,这也不错。我在瑞士失败了,那个叫艾尔肯的汉子最后离开我了,他也变了,他说,在故乡,钱好像是第二位的,友情和伦理第一,而在国外,没有钱,撒尿的地方也找不到,他在瑞士和一个富婆同居了,年龄比他大十多岁,其实是玩她的钱。最后我通过蛇头偷渡到了阿拉木图,回到吾布力的餐厅打工了,我从阿拉木图走的时候,就是从吾布力的餐厅走的。我想回国,但是没了护照,就留这里了。苏里堂说,不急,会有办法的,补一个护照,就说包被小偷抢了,护照就在里面。我给口岸的朋友打电话。春天古丽说,我不急着回新疆,我现在脸都没有了,还怎么活人?在异国,没有脸也可以活得很滋润,而在故乡,脸就是气数,没有脸,不能呼吸了,人就死了。苏里堂说,你不能太要脸,故乡是原谅孩子的。春天古丽说,不行,我受不了,再等几年,我的脸皮厚一点了,我才能回国。春天古丽第三杯酒喝完后,脸红了,图尔斯娜一抓住机会,说,餐厅很累,你可以到我的店里做事,也可以去苏里堂那里,都方便,你可以想一想。春天古丽说,谢谢,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人,我现在没有脑袋想事了,如果脑浆不是让乌鸦偷吃了,我能落到这个地步吗?我现在是个地道的女苦力了。晚上,睡不着,就努力地审判自己,就是找不到这没落的原因。后来就用酒刺激自己睡觉,情况是好了,但是,天天做噩梦,有的时候那些梦帮我寻找不幸的根源。醒来后,我及时梳理自己的从前,那些年我还真的不是东西,原来一切罪恶,都是跑不掉的,我的故事,苏里堂老板知道,这也是他的故事,连那些梦也欺负女人,苏里堂活得地主一样油亮,而我,剩饭一样地活着。春天古丽哭了,抬不起头来了,胸部和头部开始替她哭泣,泣声从她的美发里散发出来,咬嚼苏里堂的灵魂。苏里堂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心里说,春天古丽说得对,一切罪恶,都是跑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