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里,金瑶坐在房间里,静静等着。一旁的喜婆和丫鬟们都悄悄打量着这个闻动京城的汉人郡主。也许她们真正好奇的,是这个女人的容貌吧。
能够让市井传言都觉得词穷的传奇女子,战锦州,闯盛京,入皇宫,杀南疆,救扬州……似乎那些事情永远是市井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能够拿到先皇的遗诏的人,又怎么会是平凡的女子呢?英气逼人?或者倾国倾城?
这个即将成为王府第二个女主人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怎样的魔力,能令承泽亲王倾心相待?
一更……
二更……
站在一旁的喜婆的脸色里就渐渐露出疑惑来,丫鬟里不乏些是王府派来的,和府中的女主人自然是熟识,对于王爷这般怠慢的行为也是甚为了解,看着坐在床边上漫不经心的女人,艳羡的眼神渐渐变成了幸灾乐祸。
站在一旁的素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格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朝着站得靠近门边的端娘使了个眼色,那边会意,悄悄朝着院外走去。
过了回廊,就是大厅。端娘还没有进去,已经听到厅里热闹的声音。她皱了皱眉头,使了个机灵的家丁跑了进去。
很快,家丁就跑出来,说王爷正和几个贝勒爷喝酒呢,正在兴头上,怕是没有那么快。
端娘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敲更鼓的人可还在?”
那家丁是公主府的仆人,自然是明白事情的蹊跷,又机灵过人,自然已经明白了端娘的意思,遂点点头笑道:“那还不简单,咱们自己就有更鼓可以敲。”
很快,在庭外的大道上,就有个嘹亮的声音在喊着更鼓。
乾郎儿咿呀哟,咿呀咿呀哟,情人儿嗳,送我的九连环,九连环九连环,双双手儿解,解又解不开,解不开咿呀哟,情人儿嗳,解开我的九连环。一更嗳,一点是咿呀哟,咿呀咿呀哟,二更嗳,二点是不来了,不来不来了,三更鼓儿交半夜,四更鼓儿惊,金鸡报晓咿呀哟,五更嗳,五点是天明了,天明天明了,进香房,象牙床,轻纱帐,经绫被,鸳鸯枕,枕儿思,枕儿想,怎不叫奴思,怎不叫奴想,相思病嗳咿呀哟。
端娘在厅外听着哭笑不得,直叹那小子真是个能惹事的。
很快,厅里的人声就小了很多,不久,就见到叶布舒将硕塞推了出来,直嚷嚷着:“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五弟你就别在这里凑热闹了,我们哥儿几个也不闹洞房了,你快点去吧,别让新娘子久等了。”
硕塞的脸色通红,双手攥得死紧。张口想要说什么,一回头看到端娘用凉凉的眼神看着他,便急急闭上了嘴。
“王爷,格格差奴婢出来看看,怕王爷醉了酒,不熟悉路,磕着绊着伤了身体。”端娘福身行礼,小心地上前搀扶住踉跄着的硕塞。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连素日里见惯了小厮们酗酒的端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脸色难看了几分。这是有多厌恶她家的小姐,才会这般怠慢委屈了她。端娘在心底焦急,她家的小姐太傻,不肯入王府,如今受了委屈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心底不知道吃了多少憋屈。
这承泽王爷也是个不入流的,怎生在新婚之夜就如此怠慢行事,连做戏都不屑了?即便她家小姐用先皇遗诏逼迫成婚,他也用不着作出这般不情不愿的模样啊!
“你家格格还没有休息吗?”那边硕塞嘴角含着一丝痛楚,淡淡问道。
这话一出口,端娘的脸色彻底惨白。即便没有嬷嬷说教,承泽亲王一个已婚男子也该知道成婚的规矩。新郎还没揭开新娘的盖头,没有与新娘结发,没有喝交杯酒,这婚就算只完成了一半。这样问,是不是他连新房也不打算进了?
“王爷说笑,格格自然是未出嫁过,却也懂得新婚之夜喜帕交。格格等着王爷您去掀盖头呢。”端娘的声音很冷,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都在打颤。早知道是这般结果,当初就不该让素竹入宫请婚,如今这般形势,她的格格,将来怕是要吃很多苦头。
硕塞听了这话,心底某处柔软重重撞击了一下。他是糊涂了吗?当初那般想要拥有她,甚至有过带着她亡命天涯的想法。如今那女子嫁给了他,只属于他,他却怯懦踯躅不敢去见她。
就算她爱着别人又如何?她成为了他的妻子,就只能爱他,也只会爱他。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君主,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感情?
如此让她在新房苦等,他又如何舍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当初她的信誓旦旦,如今变成了皇室的笑话。可怜如她,受尽了莲毒折磨,还要为汉家军尽最后的余热。这样的女子,让他拥有,该是他多大的荣幸?
这般想着,端娘已经搀扶着他入了新房,那面金瑶早已经昏昏入睡,一只手撑着脑袋,盖着喜帕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下垂,像是一直啄米的小鸡。看到这情景,原本心情郁结的硕塞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再垂下去头都要进地缝了……”
喜婆见硕塞进来,心中大喜,这佛进来了,很快她们就可以完事回家睡大觉了。那些王府过来的丫鬟们就失望多了,朝着紧张兮兮的硕塞看几眼,又看了几眼床上正襟危坐措手不及慌慌张张的新娘,低下头不愿再看。
哪里知道,硕塞话音刚落,瑶的头就磕到床沿上,咚的一声,新娘龇牙咧嘴,恨不得将床架都给拆了。这古代的木架床,果然不如席梦思舒服。真是疼死我了。
硕塞一见她砸了头,心下一急,顾不得喝酒之后踉跄的身体,急急地跑了上去,透过红纱盖头轻轻揉着金瑶的脑袋,温柔得吹了几口气,笑骂道:“要是累了就自己歇着啊,不需要等我。”
话一出口,硕塞就感觉到身下的人僵住了身子,不过很快,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在意地点点头。这么一磕,将金瑶的瞌睡虫给磕没了。意识到硕塞正握着她的手,用无限暧昧的言语对着她说话,还有亲密的动作,都令她的心一阵惊慌。急急地朝着身后退了几寸,不着痕迹地将手从硕塞的手中抽离出来。
隔着红盖头,金瑶看不到硕塞的神色,但是明显的,他顿了一顿,才朝着身后的喜婆说道:“将东西拿来。”
下一秒,金瑶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杆喜秤,她的红盖头也很快被掀起来了,露出硕塞的衣服,他的刚毅的嘴,他的翘挺的高鼻梁,很快,就看到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在看到金瑶的那一刻,露出一丝惊艳和复杂,很快消失无踪,只剩下温柔的笑意。
是什么让他在一瞬间思绪万千?他记起锦州的那个随性的少女,那个动如脱兔静若处子的少女,让他永远怀念。而今在他面前的可不就是她吗?可是为什么她变得这样美,他却宁愿她只是曾经那个活脱的少女,最好一辈子都不改变。
喜帕交,结发之后就是交杯酒,金瑶的心下有些紧张有些疑惑有些迷离,面前的这个男人,比七年前要更加温柔更加成熟,她却只觉得他愈加陌生。他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又或者他只是为了要汉家军的兵权?
多么可笑,什么满汉一家亲,都是狗屁。她金瑶不是救世主,为什么要担负汉家军的一切使命?金瑶想起袁子锦,呼吸一滞,想起金无双的身世,想起皇太极那双看透一切的双眸,在心底已经认命。
是呢,他们都笃定了,她金瑶放不下一切,尤其放不下用那么多人的鲜血换来的汉家军的兵权,还有身为汉人的尊严。
她嫁给硕塞,硕塞能给予她想要的那些。这是一场利益叫唤的婚姻,到最后她金瑶也还是摆脱不了宿命。身在这样的朝代,注定要牺牲很多东西。
接过丫鬟递来的喜酒,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就这样认命吗?喝了喜酒,之后做他的第二个女人,然后这般等候下去,终老一生?
那面的硕塞也抓着酒杯,迟迟不肯先抬起手臂。一旁的喜婆和丫鬟纷纷盯着坐在床前的两个人,可是那两人无动于衷。
很快,硕塞叹息一声,说道:“来吧,希望我们以后相处愉快。”
这样的语气,真想像极了两个刚刚开始相识的陌生人。金瑶苦笑了一下,也抬起了手臂。
也许老天爷也在开他们的玩笑,两个人的嘴唇尚未触碰到酒杯。
嘭——一声巨大的声响。两个人以奇怪的姿势看着那个破门而入的人,随即,金瑶怔住,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王爷——快,福晋早产了,孩子胎位不正,福晋难产晕过去了……”
是那个丫鬟,金瑶记得,前不久来公主府的清如,就是带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子。而今这个女子匍匐在地上喘息,眼睛里透露出无限惊恐。金瑶的心没来由地软下来,所有的不悦顿时被焦急掩盖。
硕塞由最开始的震惊随即变成了恐慌,一起身扔下杯子就要冲出去。两个人的喜服结成了死结,这样一拉扯之下,竟然将金瑶带到了地上。狼狈不堪间,金瑶抬头,看见那个报信的丫鬟就那样死死瞪着她,眼睛里尽是得意和愤恨。
硕塞回头懊恼地看着金瑶,金瑶一身的喜服狼狈地摔倒在地上,头上的饰物在烛光下闪闪发光,那一刻,硕塞不再觉得面前的女子是美丽的,他甚至于将一切的过错归咎在了金瑶的身上,所有的不耐烦都集聚到了眼睛里,一向不露神色的男子,忽然间暴躁万分,手将佩剑拔出。
烛光下只见白光一闪,剑已入鞘。那鲜艳的红色喜服,一剑之下碎成几片。
看着那飞舞的衣衫碎片,一群人都纷纷呆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而那个割袍断义的人,早已经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金瑶的嘴角含着笑,轻轻问着素竹:“你说死结就代表一生,为什么这一生这么短暂?”
素竹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悲伤,正要安慰金瑶几句话,却只见金瑶捂着嘴角,一缕缕血丝很快溢出她的嘴角。
素竹大惊,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言语。这一场意外来得太快,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黑影突然献身,将金瑶头上那一堆首饰胡乱拔了去,一把扔在了地上。一回头冷冷看着那个报信的丫鬟一眼,抱着金瑶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