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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耳刮子打出来的学术问题

我们哲学研究所和其他所基本一样:研究人员都是在家里“上班”。还没实行双休日的时候,只在星期六下午到所里集中一下,交换一下选题,双休日之后,自然又改为周五下午集中。有一回我同校毕业的校友,只比我小半岁的老范见了面开玩笑说:“你我这情况搂钱是没戏的;只盼着再过两年到点以后周末也不必来所里,又省了几块钱的公交车票!”

一般情况下,周末集中说实在话大多是例行公事,但今天下午我先后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一位外地的女性业余文学爱好者,不知道怎么把电话打到这儿来,说是在一本什么“四大名旦”之一的大型文学刊物上看到一个叫“时云空”的作家写的一篇小说,问这个时云空是不是我。我当即下意识地扬起脑袋来,绝对不敢冒名地回答她:“我的名字是时云虚,虽然‘虚’与‘空’意思相近,但不是我;何况天下重名的很多,就算我故意把名字起得冷僻些,也不敢绝对保证没有重名的。”天哪,在下一副干巴得掉渣的哲学头脑,哪里敢望形象思维发达的小说家之项背?谁知这个电话刚对付完,另一个电话又打过来,对方是一位本市某大医院的心理学医生,他自报家门,那名字我似乎还有点印象,好像在电视台上出现过的。不过,这样的名人说要向我请教,却真个是不敢当。他提的是时下一个老得没牙的俗问题(当时我心里觉得这样的问题不应该由他这样的心理学家提出来),但他却挺认真地说:“时老师,《三字经》最近这一‘火’,许多人总是记着那个‘性本善’,其实从现实情况看,我倒觉得是‘性本恶’,你看现在许多人,还不够恶的吗?我读过您几篇涉及人性的文章,我想请教您,您对刚才我提出那个问题究竟怎么看?”

这时候,我身后有几个六七十岁的老先生在等着打电话,因为我们这个大办公室只有这样一部电话。而且我太理解这些老先生的心气儿了,他们主要不是出于“抠门儿”而舍不得买手机,而是因为他们出来活动的确很少,平时在家里“上班”有座机与外界联系就可以了。现在,他们可能有急事儿,需要打电话,我不好意思总占着这个唯一能与外部世界沟通的通道。于是,我很客气地向那位心理学医生说明:

“很抱歉,我这里有很多同志要打电话。这样吧,您把您的电话号码用短信发在我的手机上,下午我回家打给您,刚才您提出的那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何况我也不见得能回答得使您满意。不管怎样,也只能是仅供参考吧。”

下班后乘公交车走在路上,我还在想着那个电话:如果说孟子的“性善说”和荀子的“性恶说”是“小儿科”,那未免是忒狂傲了;但作为一个三甲医院的心理学医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确实也有些难以理解。但看来他是不太明了的。要不然为什么他在电话上说“我倒觉得是‘性本恶’”,言外之意他的想法还是首创呢。如此说来,那些更复杂点的似是而非的学说,如战国时告子的“性无善恶论”,西汉扬雄的“性善恶混论”等等,他就更不见得知晓了。想到这里,我除了兀自摇摇头,还能说什么呢?

这样想着想着,不觉间公交车到达蛤蟆嘴车站,我连忙下车,仓促之间,扑向中门,售票员同志尖声喊道:“后门!后门下。”我抢了几步,后门差点儿关闭,但总还是下来了。险!这时一辆摩托车倏地驶过,几乎将我撞倒。这倒也不全怪摩托车,一半是因为公交车没有靠近边道停下,而留了足够的余地让摩托车插空挤过。好险!

险遭事故又引起我一阵反省:刚才大脑里的“活思想”有点翘尾巴,似乎认为人家那位心理学医生文化底蕴欠厚,这有违时云虚研究员一向绝对低调的本性。虽说本人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但我那乡村学究的父亲对儿子自小就灌输“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训,上学后又牢记伟大领袖“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谆谆教导,是绝对不应忘记自己排行老几的。

怎么样,今儿个刚刚有点沾沾自喜,立马就受到教训了是不?

向阳小区十三楼1303室是我的工作室。

原因是社科院给我分的房子在距单位二十二公里的五环外,距离单位和看病的关系医院以及我熟悉的邮局都太远。我自己“出无车”,即使有车也不会开。但独生子和他妈妈(还够不上太老的准老伴)特体恤我:儿子结婚后搬至我们郊区的三居室,与他母亲住在一起,而将他在单位分得的一居室让给我住。这里交通方便,距离单位、医院、邮局都比较近。尽管只有三十三平米的面积,我却觉得有“躲在小楼成一统”的安适,有时想起“准老伴儿”对我的理解和儿子的孝顺,心里也颇觉安慰。这大半生虽然没有获得多大成就,但在家庭生活中也还算小有福气,每个“大礼拜”我必回家与妻、儿相会,倒也其乐融融。

今天下午两点半钟,我按心理学医生汪专家发给我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这里我还要补充一下,看本市的《养生时报》中说,据外国权威专家研究证明,AB型血行事是比较守信的。所以我准时给对方拨了电话。咳,瞧我不自觉地又“显摆”了。待一会儿通话时可真得十二分地注意!

“是汪先生吗?关于性善与性恶或者是非善非恶的种种说法,在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不断地有所争论。从表面上看,他们所持的理由也许都有道理。可我觉得,都有片面性。虽然我对这些古代思想家们都很尊敬,但仍然不能为尊者讳。至于我的观点,不一定对,既然汪先生想知道,那我就简要地说一下,供您参考。呃……是这样,我并不认为人生下来都性善或者性恶,而大致上是两大种类。一个种类是倾善型的,另一个种类是倾恶型的。请注意,为什么我不干脆说是‘善型’和‘恶型’呢?我觉得倾向于善与倾向于恶比较辩证。因为,即使是倾善型的,在为善的程度上并非完全一样,譬如小善、中善、大善、极善等等,当然这些概念也只是大致的表述而已。而倾恶也可区分为小恶、中恶、大恶、穷凶极恶等等。即使是‘小善’与‘小恶’之间,也有一个界限,也就是说,自然有在线的这边或是界的那边的问题。‘倾善’‘倾恶’者与具体个人的智商、能力乃至对社会的作用这些方面也并非同等概念。譬如:倾善型者也可能做错事,或者动机未必不良而效果不好;倾恶型者也有可能做出对社会有用的事,但其最终目的往往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可能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以上这些,具体例证恕我不能在电话上讲得太多。但我会写出文章来就正于明公;到时候我一定会电话告诉您,请您一并指正。”

尽管我一再表示不想在电话上说得太多,汪先生还是提出一些问题,我也只好择要说了我的看法;回答不了的,我也只能实话实说:“很抱歉,这一点我恐怕说不好。”然而非常奇怪,这位汪先生仍然不肯轻易放下电话。

却不想又引出我这边的一场新的小小的麻烦。

啪!啪!啪!啪!啪!……

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每当我打电话时间稍长或是声音大了些,以及有同行和朋友偶尔来访,交谈声音高些,左邻不那么隔音的住户几乎无一例外地要出来,在本来就窄的短楼道而且偏要在我的门口使劲对拍他的臭鞋。我估计这鞋好像是专用的,因为听声音绝对一样。我开始搬进来的时候,因为不明究竟,还曾好奇地开门看过。正像鲁迅先生在《藤野先生》一文中用过的词儿——“烟尘斗乱”,很长时间才能消散。我进一步猜想这鞋似乎特地装了这么多的“气体”,不然为什么会发射出如此密集的“火力”?

这位高邻是一位个头较高的估计是七十多岁的老师傅。听本楼唯一的物业管理员尤师傅告诉我:老师傅是从房管部门退休的,老伴儿有可能故去了,因为未曾见过,但有一个女儿,偶尔带着小孩来看望姥爷。

除了行业不同(我算是个知识分子,他是个基层干部),我想不出我们之间有多少差别。哦,对了,我的居室还有一些客人来访,包括少量的报刊编辑人员约稿之类,比他那边显得“热闹”一点;他那边确实几乎无人光顾。或许此点对他有所“刺激”,也未可知。反正是自我搬来不久,在楼道里,在电梯上打头碰面,他往往就会以那种绝不友善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睛还有一个我从未在别人那里见到的“特色”:常常是黄色和绿色相间而不是黑白两色的跟珠。再后来是对拍臭鞋的疲劳轰炸……

我也很注意学习心理学知识,尤其是本市《养生时报》有关介绍:当代世界生存环境中的人生,由于竞争、精神挤压乃至环境变化、交通阻塞以及个人遭际等原因,很容易造成某些人心理变异和扭曲。据相关方面可靠统计,抑郁症和狂躁症患者的比例令人震惊地增加。但这方面的精神疾患,又往往为人们所忽视,不像器官内脏方面的病症更易被人注意。那么,这位约大我二十岁的老师傅是否也存在某种心理障碍呢?我还没有足够依据加以断定。

只不过,有一次,我从收发室门前经过,偶听物业管理员尤师傅与本层另一位中年女住户谈话,显然是涉及那位拍鞋成瘾的老师傅,说他还爱兀自唠叨:“我恨,我恨,我恨……”如是那样,便可能具有一定攻击性了。

而现在,当我停止打电话后,拍鞋的轰击声也随之消隐,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最近,也许我是用脑偏累睡觉质量差的关系,右臂出现了几点脓包,去本单位保健站找大夫一瞧,说是带状疱疹初起,给了点普通的内服药和外敷药水,却不见有什么奇效。今天,我来我们的关系医院复查,大夫说:“你这疱疹并不很严重,老样子也就局限在右臂上了;但仍要一段时间才能好,还是要继续服药调养。”例行开了药,我下楼开始了排队、缴费、取药等一应事宜。当我排在有七八名患者的队伍中,前面一个戴绒帽、挺着长脖的老师傅呼噜呼噜地一味叹气,脚下还不住地跺地。排在他前面的一位清秀书生模样的青年本能地一回头,那老头儿立马怒斥:“你看啥你?你他妈!”那书生谨慎回话:“你怎么骂人呢?”那老头儿一面高声咆哮,一面叉开右掌,啪地对准书生后脑扇去。那书生本能地捂着脸,仿佛嘴角有血渗出。那老头儿绕到他侧前,似想左右开弓,打个痛快,但被我前面的两个壮汉拦住了。这时我才确认,那戴绒帽和口罩的老师傅正是我那位拍鞋成瘾的高邻。与此同时,我看清那个青年书生嘴被打得流血了,我上前搀他“出列”,并征求他的意见:“我带你到外科看看吧?”他嗫嚅着:“不要紧,不妨事的。”我从挎包里掏出餐巾纸,他接过去擦了,也许是由于血小板的凝血止血功能,血不流了。但这青年显然是丧气到了极点,药也不取,匆匆地拨开众人走了。

而那打人者却安然地取了药,那一双黄眼球扫了众人一眼(估计他也看了我),很有点骄矜地穿过了一排排的人流……

我当时确曾闪过一念想:上前拦住他,问他为什么打人,甚至向医院内的保安报告刚才发生的事件。但我动了几步还是打消了此念。是出于怯懦?还是因为被打的人走了,无法对证?一时间脑子里很复杂。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如果老头儿是个陌生人,我不会轻易放过他!正因为是我的近邻……反正我想了很多。

这天下午,我应“准老伴儿”和儿子的召唤,决定回到“大本营”休养几日。老伴儿比我大两岁,今年整六十,已经退休五年在家。她当初虽是师范毕业,但没正式上过大学,连教了二十年的小学,又干了十年的养老院院长。虽在文章上并无所成,却有极好的悟性。当天晚饭后,我将上午在医院里所遭遇的事件说给她听。她半点也没有吃惊的表现,反而很平静地说:“我不把它看成孤立的现象,必须扩大一点看。这就是老年人的问题之一。可怕吗?无可回避。我看这一期的《养生时报》说,截止到今年春节,六十五岁以上的老年人将达到一点二亿人。他们的走向不可能是一样的。当然,很大一部分基本上能够安度晚年,但肯定还有些人纠结、折腾,莫名地妒忌,甚至变态等等。个人境遇不同,环境有关,但我还同意你的一部分观点,其中某些人固有的人性偏恶肯定也密不可分。老了,年轻时的优势失去,更无奈,更发酵了,不是变得更慈祥,反而更焦躁,用不正常、不善良的方式去寻求心理上的平衡。”

她说到这里,我不由地想起她几年前就提示过的“预防针”,说:“中国传统的社会美德有‘敬老’的风尚,这应该看作是一种良好的传统。不过,作为老年人自己不能专等着别人来‘敬’,还应该清醒认识到:人老了,从视觉上肯定不会多么好看,如果心理保持正常,慈祥些、善良些,也会给人较好的印象。但如果是相反,不注意个人的涵养,被人不喜欢甚至讨厌也是很可能的。所以拿咱俩来说,我已奔六十,你也五十好几,眼瞅着都要进入老境,从现在起,就要有这个精神准备:老,要老出个好来,尽量体谅儿女的难处,无论在家里和在外面,千万别成为万人嫌。”

现在,我觉得她这“预防针”的效应也愈来愈近了,于是我又对今天上午的表现有所自责:“当时,我没有像前面那两个壮汉去拦住老头,可能潜意识里还有懦弱的习性作怪。”想不到,一向对我“严要求”的她,却对我格外地宽容:“我觉得你当时做得挺适度,因为一个特殊情况你不能不考虑,你和他不但认识,而且要天天打头碰面。根据我过去工作中的体验,这一类偏执的老者在一定情况下会干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所以还提醒你:当他在你门口磕鞋时,你最好不要开门出去刺激他。”

“那怎么?缩着头闭门躲避?”

“对。”

想不到,儿子提供给我的一个难得的工作室成了我躲避特殊险情的“防空洞”。自小不甘屈辱的我竟在差两年退休的时候还得忍受无来由的来袭,难道命该如此?

又是一个例行的全所“集中”的周末。我仍然是乘公交车过去。与我在同一站上车的,有一位满面沧桑的老同志,他的最显明特征是:下身还是穿着质料不错的旧军装裤子。我猜想是附近一处部队干休所的住户。与他同时上车的是一位老女同志,分明是他的夫人。从这里去我们哲学所的沿途,有两三处可供老年人散心休憩的公园。我想他们多半是在那些公园站下车的。对了,他俩各自出示的是残废军人证和离休证。

像我这样年纪与体貌的男人,虽然“准老伴儿”说已渐入老境,但在公交车上,仍是没有人让座的,当然也不是售票员注意的对象。但那两位老同志就不同了,他们一上来,那位面目清秀的女售票员就以柔和的嗓音提示:“年轻的乘客少坐一会儿,请给老师傅让个座儿。”

没有任何一个坐着的乘客动弹。

“坐黄座的年轻同志让一下座儿,好吗?”这一次她是具体指向标以“老弱病残孕”专座,而且是我目前听到唯一称同志的场合。

然而,这二番提示仍然没有奏效。

“你们两位是不是让那两位老人坐一下?”这时,站在黄座一侧手扶横杆的一个小伙子终于开口了。我见这位年轻人身躯挺拔,板寸头,额头较宽,鼻梁耸直,眉宇间透出一股正直之气。

有两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坐在他面前的黄座上,我特地仔细寻找这二人的面部特征:前面的一个黄白脸,绝对漠无表情,任何风吹草动都影响不了地安然坐着,有一种使我暗自吃惊的心理抗击力。后面那个冷冷地瞄了两位老年人一眼,复又眯眼假寐。此人很难断定是本地人还是外乡客。但凶恶之相溢于眉眼与面皮之上。自我懂事之日起,就听熟了一个成语,叫做“人不可貌相”。但至少此刻此人我觉得是可以貌相的,甚至在我这个非刑侦人员的一念中,有一种可能就是负案在身的所谓“嫌疑人”。

然而,尽管这二人“风雨不动安如山”,遇上的这个专职售票员还偏偏是个不敢坚持的主儿,挺拔小伙又是一声:“二位哥们儿是否还是让一让?”

“你这个王八蛋欠揍……!”那个已经可称为凶徒的坐客终于憋不住露相了。但我随即注意到,他的横丝肉脸皮抽搐了一下,骂了半截的话还是被他自己掐断了。我感觉是他内心的另一种机关按钮被警告必须抑制住冒失的火气。这对他显然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作出的选择。当然我心里清楚:我绝对无权验证我的判断是否正确。

小伙子苦于他的努力无效,便走近售票员(这时她已腾出自己的座位,让那位老女同志坐下),有些无奈地摇着头说:“难怪前几天看晚报,有篇文章呼吁一定要纠正道德滑坡的社会现象。也可能是因为我的性格所致,有些人的行为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那篇文章里还引用了人们的一个顺口溜,说是‘雷锋叔叔没户口,三月来了四月走’……”

他刚说到此处,坐在售票员座位后面一个座位上的老男同志突然开口了:“哎,你这位后生说话太没分寸!说啥‘道德滑坡’,说啥‘雷锋叔叔没户口’,这样看是很成问题的。娃子,你不要说别人,倒是你太需要学习了。”我见此老满脸“油气”,给我的语感也很“油”。

突然杀出来程咬金,而且满弓满调,压得全车一时鸦雀无声。但也只是过了十几秒钟,那个挺拔青年的声音再起:“我是要学习,而且我学习得还很不够。也许你说得比我好,可你是坐着说的。而我们这位在革命中负过伤的老残废军人,却在站着。”他说着,用手亲切地抚着那位老同志的后背。

那位突然杀出来的“骁将”再没有还口,只是两手抚着胸前挂着的“老年证”,仿佛在表明:“我是完全有资格坐着的。”

论年龄,我大约比眼前这位小伙子大一倍。可我打心眼里尊敬他:其实,他是真正有分寸的,他在哪点上都没有走极端。干吗非要强调年轻敬老呢?难道中老年就不应该尊敬值得赞佩的青年人吗?

我这样想着,偶然往窗门黄座那边看去,那凶相难掩的“特客”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但他坐的座位这时又坐上了一名中年妇女。

邺城公园站到了,那两位离休老干部相互搀扶着下了车。而且,女售票员特许他俩由中门下车,而不是必须由后门下。看来,这位女售票员本质也是善良的。她之所以没有小伙子那份执著,只能说她的胆子小了点;然而,能有补其不足的同辈出现,也让我相当安慰,还需要再说些什么呢?

大约一个月后的下午,我下楼到附近报刊亭去买报,前面马路牙子上有两个老头儿正吵架。我走得稍近一看,原来这二位我都是认识的:一位就是磕鞋成癖的左邻,另一位是月前在公交车上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据报刊亭掌柜告诉我:后者就在西边另一条街的小区居住,与前者很早就熟悉,常在马路边上下棋。因为动点“小输赢”,今天又因一方悔棋而争吵起来,乃至脸红脖子粗,有一点即燃之势。

一个高叫:“谁悔棋谁就是****养的!”

另一个带着阴笑:“臭棋篓子还要血口喷人!”

有几个附近的闲人围上来,但更多的路人则是匆匆而过,有的连瞅也不瞅上一眼,不知是谁将我们的物业管理员尤师傅叫了来,他没有贴近两个当事人,只在二尺远的距离进行解劝。

“包师傅,消消气儿,有话慢慢说。”

“韩师傅,您老涵养大度,包容点儿,嘛事儿都好解决。”

我这才恍然:原来尤师傅不但熟悉本楼的包某,连另一条街道上的住户韩某也是认识的,但他这几句有声无力的排解,就像一瓢水泼在风助火威的烈焰上,连几星水汽也见不着。在语言子弹狂射的同时,包、韩二人已经发生了肢体冲突。尤其是拍鞋成癖的包师傅,老大耳刮子让韩某只有招架之功。这时我再也顾不了“准老伴儿”提示我的金玉良言,上前劝架并力求使二人脱离接触,在意料之中身上也挨了几下!

仍在难解难分之际,倏地从过街桥上飞下来一个紫衣女子,她颈上的白纱巾在风中旋舞,恍似几缕云烟。她的双脚不分点儿地从台阶上纵跳而下,一边高声断喝:“不要打架!不要打架!”随之她的纤瘦的身影已进入纠纷的核心,而且一时震慑并分隔了那两个老头儿(我承认比我刚才的努力有效)。但当那包某一定神儿,便不再在乎,狂吼了一声:“你这丫头少管闲事!”随即一膀子将紫衣女子扛了个踉跄!我提醒她:“姑娘,小心,注意安全。”

这紫衣女子听了,不再与之纠缠,果断地掏出手机,分明是要打110报警。

韩某眼尖,而且反应灵敏,他迅速外溜,然后向西面那条马路撤走。

这时我听身后报刊亭掌柜对物业尤师傅说:“那个穿紫衣服的是有名的地铁女侠,前些时候在地铁列车上抓女贼,还上了电视,我认得她,没错。”

在看客还没走散的空当,我悄声问尤师傅:“那姓韩的老头儿是干吗的?”

“你问他?他可是这一带的名人,历史很丰富,他年轻时上过高中,有些文化,曾因****幼童被劳教过;后来在机关里烧锅炉,‘****’随着造反,当牛队司令,立了功,成了干部,在新华书店退的休。‘****’时还煽动不明真相的小脚侦缉队举报躲藏在小区的老作家兼老干部,被搞成残废。人有点阴,人送绰号叫‘阴扇子’,他一般不在外面出手,今儿个不知怎么了……”

110奏效了,警察来了,紫衣女子也没走。包某不像韩某,一看风头不对就溜。他一面收拾散落的棋子,一面对警察们说:“警官同志要给我做主,阴扇子还该我二百四十块钱,他输了就悔棋,真爷们没这么办事的……”

我对他这番话不知该作何种评价,是生性如此还是后天形成?看来我的学术研究还太欠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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