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他们曾用金属的响器
摇曳大地上的树木和乡间孩子们的梦
如今那矮小的戏台只剩了一堆黄土
午后的太阳投下电视天线蛛网般的影子
往日的光阴 遥远 忧伤 进入了永恒
2004年9月
向东眺望
———给远离家乡的女儿
从家的楼窗向东眺望
你知道 在午后的阳光中
能清晰地看见它们小小的发光的机体
而在黄昏和夜幕下
机翼上紫色的光点
一闪一闪地在天边神秘地移动
它们来自哪儿
瞬间的疑虑让我听到了
你在另一片土地上想家的呼喊
这个苍茫的世界
被那么多无形的思念所衔接
而我只想听到你的声音
你可知道
每一声呼唤都会让另一个人颤栗
每一颗泪滴都会让心海涌动
自你走后
我时常伫立窗前
看它们降落前的滑行
平稳地一架跟着一架地飞过
听不到一点声音
它们穿行于楼群的间隙
有如穿过云霭
呵 我想知道
哪一架会载你归来
透过天光
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双眼睛
其中总有一双是你的
隔着舷窗 我也曾是
在万家灯火中寻找家的人
2004年12月
白蝴蝶
从成都到江油的高速公路上
有许多翩翩而舞的白蝴蝶
一只 两只 三只 有时是小小的一群
在通往李白故里的路上
它们穿越黑色的高速公路
像飘落的白色纸片
不是早春,是油菜籽即将炸裂的日子
阳光并不强烈
水汽有些凝滞
仿佛它们知道
我们是为追念一个诗人而来的
它们成群结队地飞
带着某种潜在的意味
我在心中背诵着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腾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仅是短暂的一瞬
一只白蝴蝶突然撞在了挡风玻璃上
从成都到江油的高速公路上
我想象一辆牛车的行进
那些白蝴蝶一定围绕着牛车上醉酒的李白
而杜甫正在几百里外的草堂
面对浣纱溪和内心的秋风
看见了长江不尽的东逝之水
沿途再向前就是陈子昂的读书台了
他独怆然而涕下的情怀
与今天在网络上游历的诗人们
隔着的历史多么遥远
有一种速度使时空变得狭小
那么多虚妄者被压缩成薄薄的纸片
在漆黑的道路上飘摇
在高速行驶的公路上 许多只
飞行于诗人故里的白蝴蝶
纷纷撞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
成为几点被雨刷器轻轻抹掉的污渍
2005年4月
蘑菇
我听见一个孩子在喊“奶奶”
是男孩还是女孩
分不清楚
刚刚脱离了奶声奶气
声音清脆 满含着依赖和亲情
从我的窗外传来
他(她)在说:“您看,草里长了蘑菇”
这是暑假的上午
天有些阴 刚刚落过雨
风是清凉的
蝉因天气凉爽而止住了歌声
“奶奶——”“奶奶”
我猜想她们的模样
恍惚间时光倒流
那是四十多年前了
在华北的乡村
我也那样喊过
那是湖岸边的家
一群鸡在夏日磨房的阴凉处
那些园子里的青菜发着光
一头小毛驴拉着石磨
发出轻微的轰轰声
远处 湖水在阳光下闪烁
奶奶从门道里走出来
她用蒲扇遮着光
看着我们从栅栏门外跑回家来
四十多年前和今天的蘑菇都是洁白的
而我们心中的一些情感
有时 同那些蘑菇一样
容不得轻轻一碰
2006年7月27日
五月的鲜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
他用沙哑的嗓子唱
他用轻轻的假声唱
他是我插队时的邻居
一件旧棉袄
用碾过的苇子束着
时间过去三十年
那张布满了风尘但满含智慧的脸
时常在我的心中闪现
同我父亲一辈的人
他们在那个战争的年代
一个个热血青年
情感同五月的鲜花一样
开遍了祖国的大地
在我的土炕边
在那些零乱的柴草上坐着
同我一个异乡人谈天说地的他已经故去
那些秋日 那些春宵
五六个寒暑已经遥远
而一个人的歌声和对他的记忆依旧是清晰的
如同白洋淀的秋风
在某些寂静的瞬间
忧伤地吹过我的心头
2006年
枣园的碎石路
延安鲁艺的旧址正在修复
那座建于1934年的青砖天主堂
将要回到六中全会时的模样
后面山坡上的土窑已在岁月中消失
当年那一张张曾经年轻的脸
他们与理想、辉煌
混同在一个时代的词语间
还有那条碎石路
宝塔山 杨家岭 清凉山
土黄色的道路
土黄色的墙院
但许多黑白的照片在我们心中
闪烁出五彩的斑斓
有多少我们熟知和不曾知晓的往事
早已沉落
同样沉入了历史的还有
那些饮马延河的战士和满腔热血的青年
他们缀满了补丁的土布衣裳
让我心中充满了对追求者的敬重
边区女人们纳出的千层底布鞋
踏着那条碎石路梦想过未来
遥想当年
陕北的阳光同现在一样地照耀着
凤凰山午后浓郁的背景上
衬托出这座改变了旧时模样的名城
透过历史的幕墙
我恍惚听到了
黄河大合唱的幽怨与苍凉
2008年6月
腊梅花开 一年一度
正月里杜甫草堂的梅花开了
而此时的北方 雪依然挂在枝干上
白色的梨花在阳光下晶莹地闪烁
我生于北方乡下的姑姑也叫梅
她年轻时的样子我没有记忆
只是在那张发黄的照片上
她们同辈的女人们穿着棉布的长袍
头发都是向后梳的
同样的年轻
同样是未知的岁月
梅花开放 像是被冰雪浸过的
不是腊月的“腊” 仿佛是蜡质的
那些缀于枝头的半透明的花朵
如九月的榴花也曾缀在姑姑们的头饰上
让岁月回到已逝的时光
在千里之外的成都
在杜甫草堂的翠竹和腊梅之间许多笑颜幻化成梅又一闪而逝了想起姑姑们疲倦的已布满皱纹的脸一个声音嘶哑地唱着“人生有情泪沾臆,江草江花岂终极”
一年一度 腊梅花开
腊梅花开 一年一度
2008年6月
迟到的约定
青岛的朋友们曾多次邀我到这座美丽的海滨之城,他们谈到诗、大海、沙滩和啤酒。但时间一晃二十年,我一直没有践约。世事更迭,青春已逝,有的人英年早逝……昨日夜宿八大关,悠然有感,草成此诗以寄之。———题记
我来得迟了
狭长的海岬上灯火微明
枕边涛声不绝 送我入境
这里是面朝大海的
春风如水 洗我浮尘
但时间已推迟了二十年
绿荫的街区
红色的屋顶
弱冠的老松如焦墨的楷书
虬劲 短促 韵味正浓
云柏升腾 夜空新月如冰
世事驳杂 友情已淡然于岁月
有一丝惦念潜于心底
稍许的牵挂如远天微渺的星星
日月轮回 蓦然间青春已逝
那些华美的乐章已不再令人垂泪
风雨如磐 鬓边的银色让我沉于缅怀
大海掀动暮色里裹着薄纱的白色花束
为失去的 为记忆中不会消失的
我垂首于祭奠与祝福之中
一只鸥鸟突然转向
鸣叫着飞逝******的一片苍茫
2009年4月30日晨于青岛锦绣园
写在多雪的冬天
妈妈 您还记得吗
那是一个多雪的冬天
噢 已经有四十年了
我和同伴们 为了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
冒着漫天的大雪奔走在乡间
那年的雪啊
掩住了大地 但掩不去我的记忆
那年家的墙壁上还有零落的大字报
那年父亲逃离了京城
那年弟弟远去了边疆
那年我们骑着自行车多次往返于白洋淀那年是“****”的中叶
那年是一个多雪的冬天
是啊 那年的雪落满了北方的大地
也落满了我们忧伤的心间
妈妈 您还记得吗
在那个多雪的冬天
我们的心因寒冷而战栗
我们的心也因亲情而温暖
今冬多雪
这让我时常想起您和父亲
心灵的足迹总是在迈向您们的山坡
陪伴您们的是披了银装的松柏
还有冬日的群山
京城就在可以眺望到的地方
我们依旧在您们的注视下
在这越来越膨胀的都市里为生活而奔忙
有时 偶然驻足故地
在我们居住过多年的地方
满含泪水 记起了我们的以往
啊妈妈 今冬多雪
我又记起了那个多雪的冬天
2010年1月17日
也是两个人的车站①
相聚又分离
从此天地渺茫
从此黄鹤一去无消息
我曾设计了那些年的生活
我曾预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
一张蓝图被风雨吹打
渐渐失去了痕迹
一座想象中的建筑
在水一方的绿荫丛中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在风和日丽的正午
一声汽笛
在清晰的记忆里
一只手 在抬起又落下的犹疑中
那也是两个人的车站
命运让生命波折
弯向许多个未知
我记起了那句电影中的歌词
“大自然没有坏天气
阴、晴、雨、雪都是上帝的赐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