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去烧热水?”月舟眯着面具下的眼瞥着我,“你想偷我的佩剑?”
“偷?哈哈,我堂堂大青公主有什么想要的不能信手拈来?要偷你的那剑?”我用起力气朝他大喊,“赶紧带我去见你们主子,要杀要剐的给爷来个痛快的!”拍着胸脯的时候因为太用力让我咳嗽不已,话说出口我便有些悔意,只觉得意思表达不够完全,于是又补上了一句“我是公主,没有义务侍候别人!来人,把这小子拖下去砍了——”我已经尽力地把印象中的静安公主模仿的惟妙惟肖,没办法,谁叫模仿静宁公主太过困乏。生怕被人知道了真实身份没有了利用价值直接撕票。
月舟拍起手来,“演的真像。我就是主子,快去烧水吧,大青公主。”
“你!你何证据说你就是主子,那你那些团伙呢?你们有何目的?”
月舟不再理会我,“烧好了水你便自然知道。还有,解药也会给你。待毒入骨三分的全身溃疡,莫说我没有告诉过你。”
于是我只能忍气吞声,可是连日颠簸我却是丁点力气都没有。歪咬着下唇,我觉得我现在一定是个落魄的**像,满脸污迹一身灰尘不由辛酸起来。
一提提的水注满大锅烧热起来,幸而柴火是早先被月舟不知何时点好的,但是却还是把我熏的满头乌烟。一瓢瓢的水再舀进水桶,填满大木桶我已经恨透了这个消息闭塞科技落后的古代世界,为什么没有热水器……
大概是和水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紧闭的房门还扳下了木塞生怕我偷窥一样。我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石阶,无助地凝望这个不算太小的院落。
夜色已暮,晚风轻拂。在这初夏之中,我竟感到了一丝萧瑟。忽然间觉得不知何去何从,莫府的变故已经成为了心中最大的沟壑,无可逾越的伤痕一道道地在心间加深刻印。
我想念总是慈爱微笑着的爹爹、想念喜欢唠叨和关心我的大娘、想念有时傻乎乎有时又聪明睿智的我那唯一的哥哥莫子东、想念总喜欢责罚我的柳婆婆、最不像丫鬟和奶娘的小青、最喜欢板着面孔装酷的莫雨、最喜欢摸着胡子对我的水墨丹青表示质疑的丁先生、胖的不像话走路总喜欢左右摇摆的小狗雷诺和水瑶送我的那两只兔子……想念莫府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株植物,每一个角落。
淡淡的花木香萦绕,洗完的月舟披着月色席地而坐我的身旁。夜风吹动着他月白色的袍子,凝脂般的光在缎丝上莹出暖白的亮。我没有动,听见他像是喃喃自语,“若香节,月满时,三沐三熏。”
我可以理解成他嫌今天沐浴的程序太过简单不合礼制,或者是在嘲弄我现在的落魄和寒酸吧。我低着头,见他手心翻出一块麻糖来,递到我面前,“解药。”
将信将疑地含在口中,真的是麻糖,香糯可口却又不会太过甜腻,我记得儿时曾因为与子东抢麻糖还冷战过几日,那时他并为觉得我是他妹妹常带着他的采白在我的面前一晃而过,腆着肚子手里还要故意拿着麻糖放在口中不咬。现在想起,嘴中的麻糖也不免苦涩起来。陆采白,这个现在听起来会让我战栗的名字,我不相信,他会把哥哥逼迫下山崖!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狰狞,月舟侧过头同我说,“一会去洗干净,明日要去一个地方。”
院子中的西面屋子现在便是我的了,看起来这间房子的布置却同这户农家小院有着不大相符的气息,白色素花纱幔连同暖色竹雕飞鹤的精绣屏风,让黑乎乎的我顿时置身一片白色海洋。
雕满云苓花的大木桶中正冒着股股热气,香花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充盈着整个屋子。叠着整齐的一套素服搁置在窗户旁的八仙梨木镂空百合桌上,或许是雾气的原因,我的眼中此时竟有了湿润。
月舟所说的地方正在我们所居住小院的后面山林中,林中树木渐稀,是一片开阔绿地,绿地中有几座崭新的青冢,青冢间的那块石碑却险些让我从山坡滚落。
莫家福源。
或者叫莫家冢更为确切。
冢上新出的小草正恣意舒展,不知名的小花开遍脚下蔓延远方。
“我是你哥哥莫子东在韶关的故人。”月舟的声音凝重在空气里,“你哥哥他,虽然现在不在了,但他一直在看着你,从未离开……”
攥着拳头,眉头紧锁,心中犹如大鼓擂过,疼痛中又好似有一把盐水慢慢沁透。我揪着呼吸愈来愈困难的胸口,“别,别说了……”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原本以为死亡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害怕面对,也害怕去看到。从永和宫的三个小宫女,到静宁宫的小紫,再到我们莫府上下,爹爹、大娘、小青、莫雨……之后是我一起长大的亲哥哥……一个个的就那样不可置信地消逝在我的生命之中,我曾怀疑过,曾反复地推敲过,我不信,不敢去信,也不甘,不甘于自己至亲或者身边的人就这样匆忙的去。
然而,现在我,就在他们的面前,隔着天与地的差距,在厚厚的泥土之外感受着他们曾经的气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不敢去上前一步,甚至不敢去抚摸下那青冢上已经探出的青绒小草。尽管这里住着的,是我最至亲的人,我却仍不敢相信……
月舟没有说话,从提栏中拿出来了很多供品供在碑底台阶,我一见,竟有宫外罕见的金丝蟹球。这个不是子东最不爱吃的么。
我听见月舟小声呢喃,清冷的声音此刻也有了一丝悲伤“子东,无论在哪都好好好的。这是你最爱的金丝蟹球还有桂花酿”
我仰着脸,唇几乎咬破,拳头似要把绢帕握碎。
“这里不是我的哥哥。”闭上眼,只觉得天晕地旋,苦涩从心底漫向嘴角,“我要回去。”再多看这青冢一眼,我就多一份战栗。
莫家冢。莫家的人么,我不想知道这里还有什么人。
真的不想。
手中的绢帕随风飘落,落在那其中青冢之上。我转过身,在心里说,我莫子西,待有一天为莫家雪耻,定要回这里负荆叩首,垂拜终年!而今,我却不能让那些幕后的害人的双手主人笑的更浓。我莫子西,不能哭,决不能,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