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独自一人呆在那三棵大杨树下,一日来的遭遇让他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而对于自己的未来,他也开始迷茫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大营灯火通明,远远地看着像黑暗中的一片明光。
刚刚出营门的时候,他透过麻袋向上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首级”高高挂在那旗杆之上。想起童凯让自己贴在脸上的那“面团”,陈鹏似懂非懂,看来,那应该是童凯做的假首级了,没想到那位把总不光有一手好刀法,这做面具的本事也是一绝。
一年多以来,他已经适应了风骑营的生活,与自己以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风骑营并不是他想象的只知道争勇斗狠,官兵间冷漠间隙,相反,自军役帐到哨骑旗,兄弟们相处地犹如亲兄弟一般。陈鹏不知道是否大明朝所有的军营都是如此,但至少在风骑营中,他已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对于一个孤儿来说,这种感觉实在是美好啊!
我到底还能不能回到风骑营呢?陈鹏忍不住地想。
夜风袭来,一阵阵透骨的凉,寂静的旷野中传荡着几声乌鸦的泣啼,陈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是如何,只等着童凯口中的那个神秘人来找自己。
一更之后不久,陈鹏正靠坐在一棵粗壮的白杨树下愣神,猛然听到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初以为是蛇或者野鼠,但那声响越来越近,待他举目四望时,一个黑影已经闪电般到了他的近前!陈鹏大骇,想自己身处旷野之中,虽然是黑夜,但月色尚明,那黑影究竟是如何接近到自己如此近的距离才被发现的?
那黑影跳到陈鹏近前,一身夜行衣,头戴蒙巾,手中的一柄青钢剑寒光一抖,朝着陈鹏当心刺了过来!陈鹏心中大惊,急急地躲过了这剑,随手抄起一段树枝迎了上去,嚓地一声,那树枝已经被对手斩成两截,陈鹏手里只剩下尺把长的一截。蒙面人忽然住了手,随手一扬,那把青钢剑嚓地一声,直末如白杨树干中,只留下半截剑身嗡嗡作响。
“什么人?”陈鹏冷声问他。
那人也不答话,弃了剑,扬起双掌又攻了过来!两个人赤手空拳,在旷野中接连对了七八个回合。陈鹏的拳脚功夫并不差,饶是如此,也只有招架躲闪的份,黑暗中,那蒙面人的拳法十分刚劲,又快如闪电,招招不离陈鹏的周身要害。
打到十五个回合,陈鹏已经挨了那人三四拳,最后被对方飞起的一脚正中前胸,陈鹏倒着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三滚,胸口锤击般的疼。
“你这拳法果然怪异,只是力道还差了些。”那蒙面人突然笑道,说着摘下了面巾。
“李将军?”陈鹏一惊,月色下那黑衣人孑然而立,面容英俊,双目炯炯有神,不是李天锐是谁?当下连忙施礼:“属下陈鹏,参见将军!”
“你的首级还在辕门旗杆上示众呢,你自称我的手下,我岂不成了阎罗王了?”李天锐笑着说,指了指大杨树底:“不必拘礼了,咱们坐下说话!”
陈鹏满腹狐疑地挨着李天锐坐下,急忙问:“将军,今天之事,到底……”
李天锐笑道:“不用你再问,我全盘告诉你。”
陈鹏正求之不得,连忙洗耳恭听,那李天锐收住了笑容,正色说道:“陈鹏,其实今日之事,是我早已筹划多时的一个计划。白天,我故意使你卷入与罗海家丁的厮杀,就是要你彻底脱离出来,帮我做一件大事情!”
“将军是说,那罗海的事是您安排好的?”陈鹏吃惊不下,看着李天锐,不解地问:“难道那骗我的老者……”
“童把总能做出惟妙惟肖的陈鹏的人头,也自然可以让自己变成一个老伶人啊!”李天锐笑道,“靠着一手面具绝活,童把总素有千面人的称谓,你在少骑营这么久,怎的没有听说?”
原来如此!陈鹏恨不得砸自己的脑袋,平日里在哨骑营,的确有兵士说过这个绰号,只是陈鹏连日来练习骑术、刀法,并未深究,还当是因为这童把总喜怒无常,故有此称谓呢。
李天锐又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小子把事情做的大了些,连罗海本人也给杀了。害得我今天不得不再加演一出斩立决的大戏。”
陈鹏有些哭笑不得,这时候问道:“将军,您方才说要我为您做一件大事,不知是什么事?”
“我需要一个细作!”李天锐认真地说。
细作?就是卧底了!陈鹏呆了呆,等李天锐继续说。
李天锐正色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两个月前,我派童凯和几位哨骑旗的兄弟到边关一带乔装探查。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叫贾斯光的皮货商。当时这人刚从鞑子的国境回来,我大明与鞑子交战后,双方商户很少交通,即使有铤而走险者,也大都昼伏夜出,小心翼翼。这贾斯光大摇大摆,丝毫不惧刀兵之祸,引起了童把总的怀疑,将他带到密闭处审问,居然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巡抚王化腾与指挥使杨党,居然狼狈为奸,与鞑子暗通暧昧!”
“哼!那王化腾与杨党贵为朝廷封疆大吏,怎的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陈鹏听到这里,恨恨地直骂,他恨透了血洗陈家庄的大金,一时间顿时对通敌的王化腾和杨党恨入骨髓。
李天锐点点头道:“想那王化腾和杨党其实并无真本事,只是当初投靠阉党魏忠贤,也得以青云直上,贵为封疆大吏。魏忠贤倒台后,他们又适时的倒戈,大大揭发阉党罪恶,得以明哲保身,实是两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怎奈当今圣上大局初定,还来不及清算这些小人的行径。如今袁崇焕大人重掌兵部,经略辽东,他们自知好景不长,这才与大金鞑子暗送秋波,随时准备倒戈。”
“既如此,将军何不尽快奏报朝廷,早点除了这两个混账东西?”陈鹏问。
李天锐摇头道:“你要知道,我们只是从贾斯光口中得到的些许供词,却并无实在的真凭实据。那两个贼子狡猾地很,每次与皇太极的书信往来,都是看过就烧。如果仅仅凭一个奸细的口供向朝廷弹劾封疆大吏,我们岂不是自讨苦吃?”
陈鹏点点头,表示认可李天锐的话,这时候又问道:“那将军要我做何事?”
李天锐示意他不要着急,继续说道:“据那贾斯光招供,这次他回到广宁,带着皇太极交待王化腾、杨党的口谕,要他们与先前混入广宁卫各个营中的鞑子细作一起,策动兵变!”
“广宁卫军中有鞑子兵?”陈鹏更是吃惊。
李天锐点了点头,说道:“确是如此,那贾斯光招供,先前一年的时间里,他曾经协助上百名化装成我大明衣着的鞑子兵混入广宁,并全由杨党和王化腾二人陆续将他们安置在广宁卫十二营之中。这些鞑子精通汉语汉文,长相举止与大明朝人并无不同。这次他们要在军营中散布谣言,策动兵士对朝廷不满情绪,策划兵变。兵变时,表面上这些乱兵会逼官杨党和王化腾,向他们追讨欠响,实际上却是一场阴谋的苦肉计,等兵变一发不可收拾时,那些鞑子会在营中大搞混乱,鼓噪那些兵士转投大金。一旦事成,广宁卫恐怕就会内外混乱,大金在乘机举兵时,广宁就危险了!到那时杨党和王化腾再借兵部拖欠饷银导致兵变,将责任一干二净地全部推给新上任的兵部尚书袁大人,他们倒成了受害者,与鞑子里应外合,图我江山,陷害袁大人!”
“我已经命人星夜将兵变的消息告知袁大人,袁大人定会星夜兼程,亲至广宁前线,我这次要你做的事情,就是混入广宁卫军之中,将计就计,乘着兵变之时,鼓动乱兵乘机杀了这两个狗贼!一则让两个狗贼作茧自缚,如意算盘破碎,二则与咱们风骑营里应外合,控制乱兵,斩杀那乱兵中的鞑子奸细,为袁大人拖缓时间,等袁大人亲至时,一切自有安置!陈鹏,你可敢去?”
“这有什么不敢的!”陈鹏兴奋道:“能为将军做事,陈鹏求之不得,更何况又是杀狗贼,杀鞑子的事!陈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李天锐颇有些动容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陈鹏,我之所以筹划此事,既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不被鞑子陷害。同时也是为了能做出一件大事来让袁大人和朝廷看到,以雪我父亲的冤仇。这件事公私兼有,却让你身陷险境,我其实心有不忍。当时与李老爹筹划此事时,他老人家向我举荐了你,说你是个忠义双全的真汉子,我才下定决心。着你入风骑营,又名舒飞龙和童凯授你武功,事已至此,你……不要怪我……”
“将军!”陈鹏正色说道:“我不管事情是公是私。陈鹏经历家中大难之后,心中只有一个原则,只要是与鞑子为敌的事情,陈鹏就做!更何况将军和李老爹对陈鹏恩重如山,陈鹏做梦都想着报答将军!这事情我做定了!请将军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李天锐一愣,急问。
陈鹏言道:“只是我不明白一点,将军在风骑营中,不乏像童把总等知心的嫡系,他们也俱都是忠义血性的汉子,将军和李老爹怎么就选中了我?还有今日之事……”
李天锐苦笑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道是这风骑营个个都与我一心一意的么?你可知道,那参将王鹤是王化腾的侄子?这个家伙早就跟他那远房叔叔结成一气,日夜算计防备着我呢!王鹤在风骑营已经数年,根基比我还要牢靠,营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嫡系之人。我要是让童凯、飞龙等人去做此事,岂不一下暴露了?唯有你只是普通的军役出身,在营中时间不长,今日又被我给斩了,谁还会怀疑你呢?”
“属下明白了!”陈鹏释然,又说道:“我还有一个担心,凭我一人一力,又怎能在数万乱军中力挽狂澜呢?”
李天锐笑道:“陈鹏,我欣赏的就是你这性格,敢作敢为,却绝不鲁莽应承。这个不需你担心,我有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李天锐从衣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来,打开一看,居然是厚厚的一大叠银票!李天锐将银票交与陈鹏,说道:“我这里有兑换好的100张银票,每张100两,共计一万两。这银票原本是我家难之时带出来的全部积蓄,如今全数给了你。那广宁卫的兵士可不比我们这风骑营,那里军官腐败成风,兵士欠饷多时,银子对他们来说,就是驱使他们的万能之物,你利用这些银票,大胆地收买官兵,不愁大事不成。此外,童凯和飞龙等人虽然不能随你一起混入广宁卫军之中,却可以与你时刻保持联系,祝你一臂之力。你入营后,童凯自会找到你,告知你一应联络方式。”
陈鹏接了银票,痛快地施礼道:“将军,属下再无疑问,这次一定不负将军所望!”
李天锐欣然点点头,这时候又拉着陈鹏坐下,给他讲了诸多的方案和计划,大多围绕着进入广宁卫军中该如何去做云云,陈鹏一一记在心里,暗自佩服李天锐缜密的思维。
言罢,李天锐扶起陈鹏,这时候突然问道:“陈鹏,你我就在这白杨树下,结拜为生死兄弟如何?”
这……
陈鹏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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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在明末正史上,确有兵变的事件发生在辽东战场上。不过不是本文中的“广宁兵变”,而是“宁远兵变”,接着还有“锦州兵变”等。兵变的原因主要有:1、朝廷皇帝的更换。天启帝去世,崇祯帝上台后,整治了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2、原蓟辽督师王之臣是阉党,惶惶不可终日,对军队无心治理,造成军队的军纪不严的混乱局面。3、由于国库空虚,宁远巡抚没钱发放军饷长达4个月之久,加上有些军官既贪且酷,激起士兵愤恨等等等等。
本文题材源自宁远兵变。但为突出演义性,情节并未依据正史。正史中兵变时领军的是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这里塑造了杨党和王化腾两个奸佞之辈,算是对这段历史中所有在外辱面前缺了骨头失了尊严的大明朝官吏的缩影描写。
本文乃是小说,突出的故事性和演义性,不会一成不变遵循正史,望读者体谅。《三国演义》与正史《三国志》出入颇大,读者及作者本人也是喜欢看演义,道理也是如此。关于这段历史的正史,读者有兴趣的话,小胖在作品相关中转帖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