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晚时分,孟浩然骑着老马来到香山脚下,只见伊水清幽,山峦空翠。太阳已经落到了伊河对岸青青的山峦背后,寺院的晚钟飘过层层苍翠的林峦,回响在耳畔,让人觉得飘忽而悠远。由于一早从白社出发来香山,已经骑马行走了近百里的路程,孟浩然感到非常疲倦,于是,他便落鞍牵马而行。孟浩然一边走,一边向伊河的对岸望去,香山对岸的石门、石窟在清清河水的映衬下,显得是那样的险峻而豁远,转回头来再一看,前面的路已经向一片竹林深处直插而去。
穿过幽深的竹林,登山而上,前面松柏幽森,苔须绕树。香山寺的红墙碧瓦,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之下,已经若隐若现了。
孟浩然牵马来到香山寺,找寺僧寻问,湛然果然还在寺里,孟浩然与湛然故人相见,欣喜不已。二人在湛然的兰若禅室内彻夜长谈,到天亮的时候,依然没有一点儿睡意。
孟浩然想想自己从襄阳来到洛阳求仕的这一路辛酸,想想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承受的求仕不得的心理压力,他觉得自己真是羡慕湛然他们这些参禅向佛的真隐士,他觉得他们行迹四海,心无旁骛,日子一天天过得是那样的轻松无虑。自己真想投身此山,就此放弃那些功名仕途算了。
孟浩然住在洛阳香山,湛然每日陪他弹琴吟赋,为他讲解佛家经义,借此为他排解心愁。一段时日之后,孟浩然的心情日渐好转,他告别湛然,自回白社。
开元十三年(725)十月,封禅使张说为李隆基筹备了将近一年的泰山封禅终于成行,十月十一日,李隆基带着满朝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以及众多的羽林军卫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东都洛阳,东往泰山而去。百余里长的车马队伍在宽阔的大路上徐徐而行,猎猎旌旗,荫空蔽野,如火如云。而那些满载着各种供给用具的车辆,更是逶迤数百里而络绎不绝。
李隆基带领数万之众穿州过县,一路东行。沿途之上,所经州县的大小官员,在各自地界恭候相迎。十一月初六这天,李隆基一行数万之众,来到泰山脚下。
李隆基在山下斋戒三日之后,于开元十三年(725)十一月十日正式登山。
李隆基带领着文武百官,两个皇后,孔子的后人,从全国各地派来参加朝贺封禅礼仪的使官和儒生文士,突厥国的颉利发,契丹和奚的国王,高丽的朝鲜王,百济的带方王,日南、西竺、凿齿、乌浒的酋长,日本、新罗、靺鞨的侍子及使臣等数千之众,浩浩荡荡地登顶而上。
只可惜,在跟随李隆基登山的儒生文士中,孟浩然没有资格能够成为其中的一员。
十一月十一日,李隆基正式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祭祀上帝天神,他站在搭建于山顶的圆坛之上,参请天上诸神,下界受祭。祭祀仪式恢弘壮阔。
在泰山之巅拜祭完天神之后,李隆基带领文武百官及众人自泰山而下,来到摆在社首山的四方祭坛,拜祭求佑列祖列宗,同时祭祀各路地神,寄望他们保佑天下风调雨顺、万民安居乐业。
在泰山拜祭完天神和地神之后,十一月十二日,李隆基在泰山脚下的帐殿接受群臣朝觐,他下诏大赦天下,封泰山山神为天齐王,泰山山神所享用的祭祀礼仪,加为三公一等。
对于此次封禅泰山之行,李隆基很是满意,他决定对随行官员加封行赏。张说作为此次东封泰山的封禅使兼中书令,这论封行赏之事,李隆基自然就交由张说全权执行。
这次封禅泰山,张说大都推荐中书、门下两省和与他关系亲近的官员,随侍在李隆基的身边,并让他们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和李隆基一起登山。现在李隆基意欲加封行赏,于是,张说便决定把这些与他关系亲近的官员,全部都破格提拔到五品以上。
当中书令张说授意中书舍人张九龄据此草拟奏书,然后呈报给李隆基批奏时,张九龄对张说的如此做法颇为不解。
张九龄,字子寿,生于唐高宗仪凤三年(678),韶州曲江人。张九龄天资聪颖,七岁便可属文,十三岁便向当时的广州刺史王方庆上书,王方庆看到张九龄写给他的文章,禁不住感叹道:“此子胸怀大志,日后必能致远。”后来,张说被贬岭南,张九龄听说此事,亲自前往探寻,二人由此相识。张九龄于武则天长安元年(701)进士及第,调校书郎,后迁左拾遗、左补阙、司勋员外郎等诸职。张说自兵部尚书迁任中书令之后,对张九龄颇为看重,他们共通张姓谱系,二人的关系便由此更近了一层。故此,在张说位居中书令后不久,因受张说的倾力举荐,张九龄便进入中书省,晋升为中书舍人。
张九龄认为,官爵是天下为公之器。加官晋爵,应当先德望,后劳旧。他提请张说对加封提拔之人严加审计,再作定夺。
张说对张九龄的好心提醒觉得颇为不快,他有些不屑一顾地要张九龄就按照他的意思办。
张说对张九龄的好心劝说不予听从,于是,中书省便只得按照张说的意思拟诏呈奏。
中书省拟奏的这份诏书被李隆基批奏之后,人们见只有中书、门下两省和那些跟在皇上身边前呼后拥的朝廷官员得到了加封提拔,而那些真正为封禅大典跑前忙后的普通官员和护驾士卒只是记功空赏,没有得到一点儿实际的赏拔,于是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当然,这也为日后张说被李隆基罢黜相位并羁捕入狱,埋下了隐患。
十一月十四日,李隆基带着文武百官,离开泰山前往曲阜拜祭孔子。十六日到达孔庙,拜祭孔庙之时,李隆基在孔子像前郑重许诺,他将号令天下,尊崇孔孟,实行以儒治国。在曲阜拜祭完孔子之后,李隆基一行方才经宋州(今河南商丘)往东都洛阳而还。
孟浩然住在白社里,眼巴巴地望着李隆基和张说又回到了洛阳,又是一年春至,孟浩然来洛阳一转眼就快一年了,可是,他梦想中的官宦仕途对他来说,依然还是那样的缥缈无望,孟浩然渐渐开始变得灰心了。
开元十四年(726)春,尽管孟浩然在洛阳打算献赋求仕的愿望没能实现,但是,他在洛阳结识的友人却变得更多,这让他凄苦难耐的心情多少得到了一些平复。
这期间,他先后结识了新科进士崔国辅、储光羲、綦毋潜,看到这些年轻的才子步入官宦之路,孟浩然感到既高兴,又羡慕。也就在这一时期,孟浩然在洛阳结识了隐居在淇上的王维,他们之间开始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以至于后来他们共同开启了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风气之先,被世人称为“王孟”。
王维,字摩诘,生于武则天长安元年(701),祖籍太原祁县(今山西祁县),自父辈始迁蒲州(今山西永济),故为蒲州人。王维不仅精于诗文,而且工于书画,九岁即负才名。后与弟弟王缙一起寄居洛阳,出入于岐王李范、薛王李业等皇室贵胄门下。王维从不恃才而骄,他为人谦和,品行正直,上自王公贵族,下至文人庶民,尽皆与之友善,故此结交甚广。开元九年(721),时年二十一岁的王维,位居榜首,进士及第,被朝廷官封太乐署太乐丞。
太乐署早先隶属于太常寺,主要负责掌调钟律,以供祭飨。唐玄宗开元二年(714),朝廷置太乐署内教坊于蓬莱宫侧,太乐署便开始主要担负为宫廷选拔、培训歌舞之人,以及负责宫廷庆典、筵集、祭祀等大型活动的乐奏歌舞之事。太乐署自此不再隶属于太常寺,而是变成了一个直接对皇上负责的宫廷机构。
太乐丞虽然官职品级不高,但他却是在宫廷之内可以和皇上打交道的人,可谓是官虽不大衙门高,所以,在世人眼里,这也算是个了不得的职位。
然而,好景不长。
由于王维是李隆基的亲弟弟岐王李范的门生。李范在朝廷里与很多官员结交甚密,这不禁让李隆基对自己的这个弟弟起了疑心,他担心岐王李范会慢慢坐大。开元八年(720),李隆基下旨,禁止亲王与朝臣结交,结果裴虚己仅是陪李范出城游赏聚宴一回,就被李隆基下旨,将裴虚己流放新州。而王维在进入宫廷太乐署之后,依然和岐王李范过从甚密,这让李隆基在心里对他很是不满。
开元九年(721)中秋节,王维属下几个在太乐署舞狮子的伶人为图热闹喜庆,竟然私自出宫,跑到长安城的大街上去舞起了黄狮子,李隆基闻知消息,勃然大怒,于是,借此将王维贬到了远离京城的山东济州去做司仓参军。由此,王维在仕途上十年不顺。
也许正因为孟浩然和王维都有着满腹的才华,都面临相似的境遇,从而让他们两颗受伤的心能够贴得更近。
开元十四年(726)初春,孟浩然与王维、崔国辅、綦毋潜、储光羲几人经常聚赏宴饮,结为知交。随后不久,崔国辅被朝廷在洛阳授官山阴尉,前往山阴(今浙江绍兴)就任而去。储光羲也被朝廷授官冯翊尉,离开洛阳前往冯翊。
綦毋潜在进士及第后,被朝廷授官校书郎,留在洛阳。綦毋潜等待上任之前,到白社来找孟浩然,说要到洛阳东南缑氏山外的李十四庄去住几天,邀孟浩然一起前往,孟浩然欣然应邀。
由于有綦毋潜引见,孟浩然在李十四庄受到主人李氏的热情接待。
孟浩然在李十四庄每天探幽寻源,玩得很是尽兴,几天之后,綦毋潜欲回洛阳就任校书郎,而孟浩然却在李家庄生病了,綦毋潜只得让孟浩然继续留在李十四的庄上养病,自己先回洛阳。
李家的庄园很大,也建得很漂亮。孟浩然一人客居卧病在李家庄园的一隅,寒食节这天,李家的人都踏青游赏、祭奠先人去了,园舍内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过午之后,随着一阵春雷滚过,天空开始变得一片昏暗,阵阵山风袭来,春雨也随之潇潇而下。孟浩然无力地躺卧在病榻上,从轩窗向外看去,刚才还是花朵灿灿的花枝,现在却是百花飘零。
这让孟浩然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满腹忧思,触景伤情,赋诗一首:
李氏园卧疾
我爱陶家趣,园林无俗情。
春雷百卉坼,寒食四邻清。
伏枕嗟公干,归山羡子平。
年年白社客,空滞洛阳城。
孟浩然在李家庄住了一段时日,等病情完全好转之后,才回白社。
不久,綦毋潜又被授官宜寿尉,前往宜寿。刚刚结识的崔国辅、储光羲、綦毋潜,又一个一个地离开洛阳,前往异地各自就任去了,孟浩然天天住在洛阳白社里,只有王维偶尔前来看望,这让孟浩然有些落寞的内心,一天天更是变得孤寂起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孟浩然对这次预想中的献赋求仕之行,一下子就彻底地绝望了。
张说因为深得李隆基信重,以至位高权显,所以常常倨傲自恃,不把其他朝臣放在眼里。有时遇到朝中官员与自己意见不合,甚至当面叱责,以至朝中不少大臣与其有隙。
河南尹崔隐甫在河洛一带兴修水利、改造良田有功,李隆基意欲重用,想把他提拔为御史大夫,张说与殿中监崔日知关系友善,他听说此事之后,连忙找到李隆基,说崔隐甫薄而无文,奏拟金吾大将军。同时,荐崔日知为御史大夫。
李隆基见张说对自己意欲重用之人如此鄙薄,心里颇是不快,他面色愠怒,对张说的奏请不予听从。不仅如此,这件事还很快就在官员中传了出去,崔隐甫知道了此事,对张说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