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的内容有教学、科研、论文专著、获奖四大块。在教学方面,两人都完成了教学任务,各得一分。在科研方面,两人都有一个省部级研究项目,不同的是两人在研究团队中排名有差别,白玉婷在研究人员中排名第二,东学潮则排名第七。省部级课题满分算,参与研究人员排名第一乘系数,排名第二就乘系数,排名第七乘系数在论文方面,白玉婷虽然多一篇,但有三篇是发表在二级刊物,而东学潮的都是核心刊物和一级刊物,一级刊物乘系数,二级刊物乘系数,三级刊物乘系数,东学潮高出分。出版专著方面也有差别,白玉婷专著的出版社是省级,而东学潮专著的出版社带了中国头衔,算国家级,要高分。两人的专著都是多人合编的,但白玉婷是第一副主编,东学潮是第三副主编;两人著作的性质又不同,白玉婷的是著,而东学潮的是编著,这样白玉婷多分。在字数方面,白玉婷撰写了其中的万千字,算分,而东学潮编著了万千字,算分。在获奖方面,白玉婷有一个十大青年成才奉献奖,评奖单位是团青联和一家市民报,算厅局级奖;而东学潮的奖是优秀学员奖,是在一所重点大学进修时获得的,也算厅局级奖,都得了分。师德师风教学态度等政治要求,大家不分高低都是满分合计下来,白玉婷得自分,东学潮得自分。
这是什么鬼把戏,把活的人当死的数字来算。武主任立即说:“这没办法,谁都说自己水平高,如果不量化,拿什么去评。在数字面前,谁都得低头,免得没有数字,大家争得打破头闹出人命。”
东学潮只感到浑身发冷,怎么走出教学大楼,他丝毫没有感觉。为评这个职称,他准备得已经够充分了,也准备得够辛苦了。除了中校长在科研中给他挂了名,解决了科研这一条,他还绞尽脑汁一连写了四篇论文,然后找门路托关系出高价,好不容易才都发表了出来。为了保险,他还编写了专著。自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还是这个结果。
今年再评不上副教授,不说以后更加艰难,即使明年后年评上,迟一年就亏一年;而且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四十岁了仍然是讲师,和一帮二三十岁的小年轻卜一起,羞都羞死了。东学潮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拼命做几个深呼吸,然后仰天远望,才稍微平静了一点。
问题的关键还是南功。可以看出,南功对白玉婷,就是无微不至:比如科研,南功让白玉婷当第二主持人,如果上面不要求第一主持人必须是高级职称,把白玉婷放成第一主持人也有可能;出专著,也把白玉婷放成了第一作者,这两项就比他高出了许多分。而中校长就不同,基本要按规矩来。他和白玉婷的差距,就明显地表露出来。南功把白玉婷当成了自己的人,为扶白玉婷上马,南功甘做人梯,甚至可自旨还有更深的关系。而他和中校长,关系充其量也只能是得力助手,自己是给人家打工的马仔,这样的关系,怎么能争得过人家。看来老话说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找到了靠山,人家找到了父母。东学潮不由再次仰天长叹。
突然发现两个正在谈恋爱的学生疑惑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狼狈不堪,把正在热恋男女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东学潮决定回家,回去好好悲伤一场。
熟人和他打招呼,擦肩而过了,他才反应过来;急忙给人家应答,人家已经走了过去。他在心里骂一句自己,努力调整一阵自己的情绪,又感觉事情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挽回,即使无法挽回,也应该做最后的挣扎。南功虽然死心塌地要扶白玉婷上马,但南功的官毕竟比中校长小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中校长肯帮忙,事情也许有回旋的余地。
要拨中增长的手机时,他又觉得应该想想,要想好怎么说,而且打电话肯定说不清,得去中校长的办公室亲自说。
对南功的恨还是无法消除。今年有一个名额都这样被排挤,明年没名额,就更别想评了。东学潮愤怒得嗓子都疼。在学院,他已经是资格最老的讲师,也应该是水平最高的讲师。和那些二三十岁的讲师比,他应该是他们的老师,再评不上副教授,许多事情就没法做。比如科研,申请国家科研基金,必须得副教授以上;学校马上要盖福利房,又是副高职称才有资格分;前些天申报科研成果奖,白沙滩试验基本是他一个人搞的,但研究团队里别人都是副教授以上,他的名字只好排在所有副教授的后面。更让他感到羞辱的是有次学院开会,大会开完,领导宣布干部和副教授以上的留下,副教授以下的离开。过后才知道,留下的要和毕业生合影,然后一起去会餐;而他,连吃饭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被分类被难堪也不是个例:那次学院组织全体职工去参观游览,结果碰巧景区的一个负责人是校友。校友提出请大家参观一个不对一般游客开放的珍宝洞,但洞内容量有限,而且人呼出的气体对壁画有腐蚀作用。校友说洞内一次只能进二三十人,而且洞里的设备也只能短暂地启动一会儿,不能第二次启动长时间照射散热。学院领导立即宣布副教授以上的进,别人就地休息。学院如此,学校更是等级森严,奖金分等级,福利划等级,体检看病也要划分等级。校级领导教授每年体检一次,看病住高干病房,其他人体检则按等级两年三年一次。即使死了开追悼会,等级也分明得让人眼红:学校明文规定,教授级去世由校长主持追悼会,处级和副教授的追悼会由副校长主持,科级讲师级由处长主持,以下及一般人员,由副处长主持。职称等级,决定人一生的等级,不争不急,想想也不可倉旨。
找到中校长,无论如何也得让他想办法,哪怕给学院增加一个名额。中校长说过今年给他解决副教授,还说解决了副教授,白沙滩的研究就可以把他挂成第二主持人,真正去主持研究。现在出了问题,中校长当然应给他。
打通中增长的手机,东学潮声音颤抖地问能不能汇报一件事情。中增长问什么事,东学潮刚说开头,声音就有点哽咽。中增长打断说:“那你现在过来,过来再细说。”
东学潮几乎是跑步来到中校长办公室的。进门,东学潮径直走到中增长面前,开时,仍然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母亲,哭的冲动让他无法保持平静。他努力克制,还是带了浓重的哭音和不满开始述说。
中增长默默地听着,感觉里面的问题也不仅仅是职称问题,而是对他中校长的态度问题。他在学院当院长时,南功是副院长,按说副手一般要听院长的甚至是巴结院长,南功和他的关系却很一般。他当副校长后,南功才有机会升为院长,但他和南功的关系,仍然是不咸不淡。大概同行是冤家。他当校领导,仍然是学院的教授,也是学院的博导。按惯例,学院自己发奖金福利,他也应该享受,而且别的校领导都能在原来所在的学院享受一份待遇,有的还不止一份,待过的老单位都能给一点。只有他,不但院里的奖金福利基本没他的,不少材料里,比如名人名教授名单里,也不写他的名字。他当了校长后,情况虽然有所改善,但不服气始终都隐藏在南功的肚子里。在学院的院史展览室,正面的大展板上,名人名教授里,仍然没有他的照片和简介。也就是说,他这个校长并不是名人名教授,也许在南功眼里,他中校长还不如他南功。否定他是名教授,就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的学术水平,现在排挤东学潮而把自己的弟子推上去,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打狗看主人,压东学潮,就是打他的脸。这件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中增长阴沉着脸想了一下,觉得也用不着闹矛盾,闹起来,他也没有把柄把南功治服,反而弄得更尬更不好相处。话说回来,南功和他的关系还算正常,只是没刻意地巴结他,他中校长说话也还管用。中增长思考一阵,拿起电话,换上一副平静的脸色。接通南功的电话时,中增长用亲切的声音叫声南院长,然后说:“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东学潮在我这里,他说评副教授的事遇到了问题,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
南功的解释有点啰唆,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中增长说:“困难和理由肯定有一堆,但最大的问题是他是最老的讲师了,也是最有水平的讲师,再不给评,就不公平了。这样对待一个有为的知识分子,我们领导也是有责任的。而且为这件事,人家已经闹得家破人空了,再不给评,你让人家怎么工作。学校那么多的人才流失,根本原因还是我们用人不公。因此,从更高的全局考虑,这次一定得给他评上。”
南功说:“你说的我理解,可问题是名额只有一个,而且职称评聘又有严格的规定,我们必须得照办。所以我是严格按照职称管理条例来计算得分的,白老师的得分比他高,我想帮东学潮,也没有办法。”
中增长说:“马列主义活的灵魂就是具体问题具体对待,我们总不能拿死条例来套所有的活人。也就是说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条例也是为活人制定的。我们总不能自己把自己套死。”
条例也是你们制定的,你们说算就算,你们说不算就不算,这条例还有屁用。南功强压下不满,说:“灵活我当然也想灵活,问题是我灵活了,人家白老师不答应。人家会拿着条例去闹,去上级部门反映,然后闹得鸡犬不宁,你说我怎么办。”
能够听出,是南功不答应。南功和白玉婷的关系,听人说过很是密切,现在看,很可能有点不大正常。中增长不高兴地说:“如果她想不通,你让她来找我,我做她的思想工作。”
分明是要用权势来压人,而且认为权势能把白玉婷压住。还讲不讲道理了,这样下去,让人怎么工作。话到嘴边,南功还是说不出。南功平静一下,说:“中校长,我知道您的办法多。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能不能给我们增加一个名额,把两个人都评上。”
明显是在把难题往他怀里推,中增长想发火,又找不到理由,只好压住恼火说:“名额是省职称办的事,这你也知道,怎么能想增加就增加。要不这样巴,你如果不好解决,你把两个都报上来,我来想办法。一个评成正式的,一个评成校聘的。”
当然是要把东学潮评成正式的,而校聘的,拿不到省里颁发的资格证书,等于没有资格,到处不能承认,省财政连工资也不能核发拨付,等于一句空话。这也太玩弄权术了,也太不讲理了。南功说:“白玉婷得分高,肯定要求评正式的,那就只能把东学潮评为校聘的。”
中增长说:“我觉得你故意和我作对。东学潮年龄大了,再不能等;白玉婷还年轻,再等一年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评为校聘的,明年学校有退休的空出名额,首先肯定要让她转成正式的,这可以不上高评会就可以直接转。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不明白。”
南功说:“那好吧,我把你的话传达给她,看她同意不同意。”
中增长恼火地说:“为什么要她同意?为什么要征求她的意见?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白老师有意见,你让她来见我。”
挂了电话,中增长看着东学潮,说:“你都听到了,关键时刻,谁都不肯让步。”
东学潮一直站着,两人的对话,让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中校长确实为他尽力了,而且态度这么坚决。只是感觉事情还没说妥。感觉中校长是胜利了,但南功好像也没彻底答应,最后的结果,还很难预料。关键是中校长能不能最后坚持。最后坚持,当然得按中校长的办。东学潮还是有点担心。自己和中校长非亲肖肖故,虽说已经成了他的亲信,但白玉婷毕竟是年轻漂亮的女性,如果在中校长面前哭哭啼啼,中校长很可能心软嘴软,再加上南功的坚持撑腰,事情还会有很大的麻烦。事情确实还有点悬。东学潮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说什么才能让中校长更加坚定信心。东学潮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以无言的伤感和无助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中增长喝几茶,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想一阵说:“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干你的工作,这件事我肯定要帮你。但你也知道了,现在的事情有多么麻烦,在利益面前,谁都不肯让步。如果这件事情实在说不通,你也应该想得通,就先委屈一年,我争取给你评一个校聘的,而且工资待遇由学校解决。再说也不一定要等明年,有了退休的,我就让人事处立即到上面去办,给你转成正式的。”
实在没办法,只能这样了。东学潮心里还是难受,失败的情绪紧紧地笼罩着他的心。他还是觉得不能轻易认输松,松答应了,中校长当然就再不会为他争取,最后的一线希望也不会再有。东学潮鼓起勇气挣扎说:“只是我心里难受得咽不下这气。今天我和南院长据理力争,南功说我们搞的研究太简单,就是种沙棘,这些农民也会,没一点理论水平。其实他搞的那些经济林品种筛选,哪个好哪个坏,农民也能看出来算清楚,更没理论水平。如果我们再退让,就说明我们不如他,他也更觉得要比我们弓虽。”
中增长涨红了脸,他什么也不说,然后端起杯子猛喝两水,仍然不说话。东学潮想进一步说说南功和白玉婷研究的经济林筛选,将他们的研究好好贬低一番,让中校长消消气,也吹一下白沙滩的研究。刚开,中增长摆摆手,说:“你不用说了,我们的研究,确实需要在理论方面加强一下。沙棘根在那么深的地方长那么好,肯定有它的不同之处,所以我们要加强实验室研究,至少要在细胞水平上搞清楚特异性在哪里,特异的机理是什么,这些一定要加紧搞。至于你的职称,一切我自有办法,如果他对抗到底,我连他的乌纱帽也抹掉。”
终于吃到了定心丸。东学潮决定给中增长鞠三个躬。刚鞠一躬,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中增长拿起电话,听出是南功的声音,很高兴地叫一声南院长,问有什么事。南功说:“我刚才想给白玉婷打电话,又觉得没有必要,觉得由你来做她的思想工作更好一点。其实你的想法我也理解,这么做也是对的,只是白老师也会觉得有一肚子冤屈,也需要做点工作,也需要平衡一下。她的情况,你可能还不太了解。这几年,白玉婷每年大半时间都呆在三阴山,为山区科学种植奔波,足迹遍布山区的两个县,在不同地区试种了十多种经济林木。经过适应能力、市场前景、经济价值、当地贮蔵运输条件等十多个项目的测评,最后确定了种植核桃、花椒、柿子三种经济林木,现在已经取得了很大的经济效益,受到了当地群众和政府的好评。而她本人,却失去了很多,到现在还没结婚,为了工作,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耽误了,这一点,比东学潮还惨。中校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学院这几年也扩招了不少,学生已经两千多,领导还是四五个,而且缺一个管理学生的领导。白玉婷很能干,也热爱学生工作,并深受学生的喜爱。你看能不能考虑一下,让她当个副院长或者院长助理,这样也是对她的肯定,也是对她的一个鼓励,咱们心里也平衡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