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国今日雨雾濛濛。
因是清晨,又落着雨,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一骑疲惫不堪的战马,自北向南缓缓穿城而过,孤单的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些许沉闷却又含着无限的果敢。
来到大马帮门口的石狮子跟前停住,仰天打了个大大的响鼻。抖落一身的雨水,再不往前走一步.....
大理城殇之后,除了门前的这一对狮子,大马帮成了废墟一片,此刻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石碑。
一左一右两头狮子,不知是哪个工匠所为。一头满脸悲怆,怒目朝天,一头悲悯,低头俯向人间,静静地守着一座新立的碑。
“…..我王气度中和,德含覆育,才出人右,辩称世雄...为一国子民,不得不反.....他日若有子孙质问,请将此碑告知后人....”
每天清晨,一个老妇都要到此来洒扫一番。
从不多话,有人问她时,也装作听不见,低头洒扫完就离开。
大理城中有人认出她来,说她曾是大马帮小姐纳紫薇的奶妈.....
雨雾中,一个身影瞬间移形幻影至西市“云裳”,将呆在其中的彧彧一把抱在怀中。
彧彧手指远处的蝶国,望着父亲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蝶国地下此时虚空。
是空荡荡的石窟一个。
此时装了一国的蝶民。
国王翼非、国师简修、小公主蓝凝和小精灵们团团围作一圈,将蝶民们围在圈内。
不过和赵林他们一层青石板相隔,地下的人看得见地上之人,地上的人却浑然不觉地下有什么动静。
眼看着赵林将海公子抱在怀中,眼泪簌簌落下,小公主蓝凝跟着泪落。小精灵琥琥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飞身前去救海公子。
才刚站起身,整个石窟开始摇摇晃晃,蝶民们顺势往一边倒去。
“所有人听令,安静呆在原处,不得动弹丝毫。”国王翼非冷静说道,声音中尽是威严。
眼见自己闯了祸,琥琥赶忙悄悄坐下,也不顾脸上的泪水已经落进嘴里。
那魔头何等厉害,早就布好了防护,只要此时地下稍有动静,整个蝶国瞬间就山崩地裂,寸土不留。
和赵林两个血脉相连,此刻为了蝶国,为了三界众生,不能离开一步去救她!
不能离开一步!!
赵林怀中之人变幻得越来越频繁,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渐渐发冷。
“那天在你背上,主人留下的帖子忽隐忽现,七石的生死贴亦不住闪现。那一刻起,知道了你我的前世今生,七石各自的命运。”
赵林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抹去,又将手仔细擦干净。
“怕你牵挂,当做从来不曾见过。和紫薇两个约了骗你,你只当那天是紫薇守着你,只有她发现了你的秘密。”
眼看怀中之人又幻回海公子,脸色愈发不对。伸出一只手去,将他胸前的衣裳解开,又将手轻轻探进去抚住心口。
“见你白天练兵场上辛苦,回到’云裳’幻回毗诺嫫,每次不等天黑就累得睡着。心想若我离你而去时,你便会少了担心。”说的话太多了,赵林脸色有些发白。
“心中却哪里舍得!忐忑中,跑去问国师。若爱人心有三瓣,要决绝离去时,那三瓣心之人会怎样?”许是手上暖和,海公子脸色稍微缓和,身形定住,不再变幻。
“国师说万万不可,除非三瓣心之人先绝情而去,否则他一世不得超脱。”
“原想等你先离我而去,却哪知你不离不弃,护佑之心丝丝相扣。两心相系处,情已深,欲罢不能。”
说至伤心处,赵林内心大恸,想要强忍住,双肩却不住颤动,片刻后才慢慢平复,怀中的海公子脸色渐渐泛出红色。
“那魔头说得不错,此生你我注定无果。你早知我赵林一世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裳,一袭袭嫁衣,永不会披在自己身上。一心三瓣,不过让我少了遗憾。”说到此时,脸上泪干,渐渐平静。
“那魔头只当你我可怜,却哪里知道,你我纵然相守短暂,心心相惜处肝胆相照,胜过世上万千人朝朝暮暮、耳鬓厮磨!”
话由心出,伤了赵林的元气,她渐渐无力,将头枕在海公子胸口处。
“我赵林幸得海公子真情挚挚,不枉来过世上一回。”
那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林儿姐姐的脚!林儿姐姐的脚…..”
看到此时,彧彧指着赵林对父亲喊道,眼泪不住飞出。
“父亲,快些救林儿姐姐去!快些救她!”
“她两人只有一个能活。要救林儿,就要舍去海纳。救海纳,只能舍赵林,是命中注定。多一人去,多一分无用的牺牲。”段曜启哽咽道。
只见海公子身旁的赵林自脚尖开始,慢慢变成一堆蓝色透明的雪。
赵林将手从海公子怀中抽出来,又将海公子手上的铜顶针摘下来,戴在自己手上。
五个手指尖上还有血,不住往外渗出。
就在刚才,赵林已将自己全身的血,悉数灌进海公子的三瓣心中。
心有不舍,将指尖抚过海纳的脸庞,海纳却在这时醒来。
“林儿,切莫做傻事,待我慢慢再想法子….”声音如此虚弱,哪里像是从海公子口中发出。
赵林惨白的脸上露出粲然一笑,挣扎着附身过去,将一道轻软冰凉的唇轻贴在他的唇间,以吻封缄....
一吻落下,赵林幻成海公子的模样,眨眼间成了蓝色晶莹的雪人一个,将他周身覆盖。
“云裳”房中,彧彧和父亲自高处俯瞰这一幕;地下蝶国,一国之人仰望两人。小公主哭得伤心,无数蝶民为赵林落泪。
却无能为力。
“你且一定记住,若有来生,来生再遇。记住我指尖的这一枚铜顶针,刻得有字,写着水木....“
赵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渐渐消失听不见....
“这一世太短,
不够相守,
不够将你刻在心上。
若有来生,
来生再遇。”
不一会,西市“云裳”有泪溢出,蝶国地下石窟中泪水汩汩涌出。
泪水所至处,变成一片汪洋,将一个蝶国覆盖、淹没。
蝶国光秃秃的青色大地上,只有木木树林还在。每一棵树从中间裂开,木木心已碎,长成心形、淡绿的木木花簌簌落下。
花雨滂沱。
一个五彩斑斓的国,永远藏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