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有些老乡、战友不能替他着想,他们完全出于友谊和义气,经常请他赴宴,主要是喝酒。他如果稍一推辞,话头马上递上来了:“烂团长,摆架子,有什么了不起!”你说,能不喝吗?他赌气,一口气灌下了八杯。
妻为他喝酒的事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每见他喝酒就说:你不要命了?他一笑回敬道:命就那么容易失去吗?我翻越了上百次唐古拉山,不是照样还活得好好的吗?
妻拿他毫无办法!
酒也“救”了他
在一次胃疼得实在难以忍受的日子里,他不得不进了医院,医生一检查,说他患的是“胃寒”。难怪他胃疼时喝口酒就好受多了。
他明白,就是那次没记数的大碗喝啤酒,和后来的那瓶五粮液害了他,使他得上了这讨厌的胃病。当然,不抱怨送酒人,人家是出于好心,主要是他自己喝起来没节制。现在,天气稍一变冷,他就犯胃疼。胃一疼他便喝酒。其结果必然是越喝胃病越加重,胃病越加重他还得用酒止痛。就这么恶性循环着。为了保护胃不受凉,在夏天里他也穿着一件红肚兜,这样也可以少喝几两酒了。去年六月他带领车队到西藏执勤,衣服穿得薄了点,挨了冻,胃疼了二十多天。他天天喝酒,当然,每次就喝一两。总之,他是离不开洒的。就这样,酒,他不喝不行,喝多了也不行。
平时,他只要一说胃疼,马上就有人递上话:你是想喝酒了吧?
他哭笑不得。唉,他恨酒,又离不开酒。酒是他在高原上工作少不了的动力,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真没有了酒这个东西,他姬成录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把这七尺身板撑在高原上,带领一个汽车团奔驰?容易吗?他们团是个有着光荣传统的团队,至今团荣誉室还挂着参加淮海战役和抗美援朝战争时获得的一面面奖旗。他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任团长了,反正,一句话,这个团不能栽在他手中……
一次,他在线上跑,团里的工作人员给他反映,九连的一些驾驶员早晨发动车时图省事,不是手摇发动车,而是请别的车驾驶员帮助拖车发动。他听了,问这个反映情况的工作人员: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为什么不管?对方答:人家不听。老姬一拍大腿:好家伙,反啦!我就抓他们这个反面典型。
原来,团里有规定,早晨连队出车时,必须手摇发动。这样,人虽吃些苦,对车辆有好处,也节约油。九连违反规定,且不昕招呼,老姬决心逮住他们,让他们在铁证面前曝光。
这天,他打听到九连晚上在安多兵站食宿,就改变了原来在沱沱河兵站住下的打算,对驾驶员说:“赶站,今晚安多见!”说罢,他抿了一口酒,用指头尖在胃部戳戳,便上路了。
傍晚,夕阳在雪山顶旺旺地燃烧着。他们赶到了安多兵站。
九连连长站在老姬面前。姬问:“听说你们连早晨出车时有拖车发动的?”连长:“不可能吧!噢,对啦,是有这种情况,那是个别几台车手摇发动不起来,只好拖。”姬:“什么叫手摇发动不起来,是你们干部管理不严,驾驶员懒。你这个连长就这样强调客观原因,还能管好下面?”连长见团长来了火气,忙说:“好好好,从明天起,我们就手摇发动。”姬:“一言为定。如果再让我发现你们拖车发动,咱算总账。”
姬团长记住了这个连长的承诺,但是他必须亲眼看到他宣言后的行动。
第二天,姬成录早早起床,准备去九连车场看他们如何发动车。不想,刚一爬出热乎乎的被窝,胃就疼了起来,他抿了一口酒,才来到车场。老姬在车场转了一圈,没见到连长和连里其他干部,他便找了一台所谓不好发动的车,登上了驾驶室,让驾驶员摇车……
摇了好几圈,发动机不起火。
姬说:“再摇。用劲摇!”
驾驶员又摇了好一阵子,满脸的汗珠乱飞,还是发动不着。
姬说:“加油,再摇!”
驾驶员拔出手摇柄:“受不了啦,真没劲!”
姬大吼一声:“别歇气,马上就发动起来了!”
……
车子终于发动着了,突突突地吼叫着,好像在唱着一支赞美的歌儿。姬团长满脸溢笑地对驾驶员说:你辛苦了,喝口水去吧!
这会儿,连长和指导员还睡在床上做梦呢!车队出发前,连长才匆匆忙忙来到车场。姬成录对他说:
“连长大人,你迟到了。像你们这样懒懒散散的领导,在工作中根本就没有发言权。什么手摇不好发动车,谁骗你们还不容易?”
连长没有勇气抬头看团长一眼。
这时,姬成录手一挥,对头车的驾驶员说:出发!
他的胃病又犯了,痛得针穿一般。但是,他没有喝酒。今天的征途上要翻几座雪山,行程艰难,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胃疼,忍一忍,咬咬牙就过去了。
车子开动后,坐在驾驶员旁边的姬团长,一直用右手的姆指狠劲地摁着胃部……
没有酒的宴席
青藏线部队有个传统习惯,团职干部到兵站后可以进大食堂一侧的小屋里就餐,即吃小灶。所谓小灶就是单炒菜,稍有些油水,烹调上也讲究一点儿。但是,肯定没有高档的菜,高原这地方山穷水尽,到哪儿弄那些山珍海味?每个车队的报饭车总是先一步到站,给兵站通知就餐人数,要特别说明有没有团领导就餐,兵站好给小灶的餐桌上准备饭菜。当上团长的最初,姬成录没有留意,每次吃饭就被请进了小屋里,他硬着头皮吃了几次后,觉得特别扭,便对报饭的司务长说:“报饭就报饭嘛,你给大家报饭,给我报什么饭!这是给兵站出难题,也是给我丢人嘛!大家都吃一样的饭多好!”报饭人渐渐地都摸着了团长的脾气,再也不给他单另报饭了。
姬和大家同桌吃同样的饭,觉得可口,吃得也香。可是,战士们开始有点拘束,筷头戳在碗里都不知道该怎么扒拉饭了。时间一长,习惯了,饭桌上无大小,平时不敢当着团长的面说的话,这时一边往嘴里填饭菜一边也可以说了。
“团长,你吃小灶是理所当然的事,不会有人说你搞特殊化,何必放过这一桌饭菜呢!你不吃我们去美餐一顿行么?”
“想好事。等你们当上团长那一天再说吧,现在没门!”
“我们都千到团座的时候,团长,你可真的就是巴顿将军了,还不当它个司令、总长什么的!”
“你们可别抬我,我绝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能当上今天这个团长这已经是我祖宗八辈都没有的大官了。不扯那么远了,当上团长,上不愧党,下不愧兵!知足了!”
“咳,团长,据我们所知,你的酒量可海了,今天我们大家陪你行不行?”
“嗬,要我出血了!这样吧,等咱们完成任务,或者等春节放假的时候,你们选出代表,选九位,一对九,刚满一桌,我把家里存放了十年的五瓶茅台全贡献出来,咱一醉方休,喝它个痛痛快快!”
“一言为定!”
……
老姬就是在这种和下属说说笑笑中吃了一顿又一顿饭。也怪,大家平时见了团长挺怕的,这会儿觉得他那么可亲和蔼,没有丁点儿官架官腔,就连他那倔倔的圈脸胡也变得可爱了。陌生人根本看不出餐桌上还有一个团长在坐。
大家把老姬和战士们坐在兵站大饭堂吃饭称作“没有酒的宴席”。
老姬带领车队在拉萨过“八一”节。拉萨兵站款待劳苦功高的汽车兵,加菜,摆酒。老姬有言在先:酒,可以喝好。但不能醉。
当夜。兵站满院飘散着鼾声,酒香。醇香与响鼾凝在一起,院里盛不下,顺着拉萨河流向远方。
月如银盘,极大,极亮。
姬团长未睡,他静静地站在院里,望月,听鼾,闻香,心中填满惬意,舒畅。脚下的这个世界屋脊是地球上最美的土地。他这么想。
他向拉萨河边走去,河里的那个月亮一定泡得很香很香了,他要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