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二年冬至,李玉湘随母亲到京城探亲,湘儿的童年没有父亲的陪伴,只是记得那是一个清瘦的男子。而后,随着年龄的增大,对父亲的记忆也渐渐模糊,幸而还有一个温柔的母亲和一个体贴的大哥。
第一次来北方的湘儿只是觉得冷,一路上只能穿着厚重的冬衣窝在马车里。
那晚在驿站睡的并不安稳,虽然屋中燃了两个火盆,但湘儿仍不觉得暖和。听着窗外的风声,她睁开了双眼,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那火闪着洪亮的光芒,好像一双睁圆的大眼睛。
湘儿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向母亲移了移身子。母亲摸着她的头温柔的安慰她要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
听了母亲的话她果然安稳的睡着了,只是梦中仿佛听见母亲似有似无的叹气声。
早晨醒来时,虽然隔着窗棂纸但仍能感到窗外刺眼的白光。母亲进来了一次,但湘儿怕冷不愿意起来,依旧卷着被子紧闭着双眼。母亲帮她掖好被子就出去了。
直到听不见母亲的脚步声她才睁开眼睛。刚刚母亲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凉气,那股凉气让闷在房中的她顿时感到清爽。
湘儿决定起床,叫来张妈和小丫鬟青青。湘儿的乳母张妈是一个每天都有很多话要说的中年妇人。湘儿喜欢听张妈的唠叨,因为那样可以使她忘记很多的事情,比如她没有背会《女诫》祖父很生气。
张妈一边给湘儿穿衣服一边讲大奶奶(湘儿的母亲马佳氏)是满人自小生在北方,只是湘儿的祖父升迁后随夫家搬到了南方,后来又有了她大哥和她,大爷没了后更是深居简出已有十余年没有回到故乡,怎么会不想家呢?
青青端着洗脸水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张妈和湘儿说什么做女人的不易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这种话她已经听张妈说了很多遍。
张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睁大眼睛怒视青青。青青则笑着说大少爷让姑娘快点出去外面下雪了。姑娘见了一定喜欢得很。少爷自己也喜欢的像个孩子似的。
说到最后青青的小脸又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青青见到湘儿的哥哥李成渝或是提到李成渝都会脸红,眼睛也会变得亮亮的。
等到张妈扣紧最后一粒盘扣,湘儿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她打开门看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顿时感到刺眼,赶紧阖上双眼用手捂住,然后又张开指缝偷偷的看外面的琉璃世界。
天依旧阴沉着,黑压压的一片好像要盖在大地上一样,天上仍旧是搓棉扯絮一般。湘儿伸出手想要接住雪花,谁知那雪花落在她的手心中遇到温度竟化了。
一小片雪花落在湘儿的睫毛上,她轻轻的咋咋眼睛,雪花又化成一滴水珠像眼泪般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显得俏皮可爱。
“妹妹可喜欢?”李成渝的声音慕然的想起。只见他穿着一件狐狸毛的褂子,外面罩了一件猩红色的斗篷。头戴貂皮锦帽,手中捧着一个雪团站在门口。
“妹妹自小身子就弱应该多穿些”李成渝说着便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给湘儿披上。
“我看见雪看的出神,竟忘了冷。”湘儿笑着对李成渝说。
“妹妹看这雪像不像一位高贵脱俗的美人”湘儿与李成渝自小长在一起。由于没有父亲,李成渝作为兄长对妹妹更是疼爱有加。自李成渝进学后,每日与同窗联诗作对,说的好些话湘儿都听不懂。
湘儿娇笑道“哥哥又在胡说了,仔细娘听见了又该说你了。”
过了很多年以后,当李湘儿回想起此情此景,她才知道那日的雪并不像美人,而她遇到过的一个男子更像这雪,是她无论怎样都触碰不到的。
“刚刚我看见墙角有一株红梅,我带你看梅花去好不好?”李成渝道。
“我要折一支梅花放到屋中的胆瓶里。”湘儿开心的说。
李成渝拿着梅花同湘儿有说有笑的进屋时正见母亲坐在炕上结络子。见到母亲李成渝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而湘儿早就滚进母亲怀里,撒起娇来。
马佳氏见到这双儿女自然是喜欢,又叮嘱儿子许多话。湘儿早就听母亲说过表姨夫纳兰家与别家不同,暗自揣度自己家也是绣户侯门,还真想见识见识什么叫钟鸣鼎食之家。
到达蓝罗庵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湘儿已经在马车中睡了一天,成渝叫醒她后把一件狐狸皮的披风裹在她身上,湘儿拉紧了领口,眼睛还是很朦胧,直到被成渝抱出马车,意识才慢慢的变清晰。湘儿抬起头,只见那庵门上是用隶书书写的三个大字“蓝罗庵”。湘儿不高兴的瘪着嘴问马佳氏“母亲,我们怎么住着啊?:
马佳氏和蔼的摸着女儿的头笑着说:这是你表姨的安排,蓝罗庵附近是你表姨夫家的宗庙,这已经离京城很近,我们今夜在这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起程,中午就能到你表姨家。”马佳氏又转身对儿子说“成渝你去叩门。”
李成渝走到庵门前,轻叩了几下门。一个中年女尼为他们打开了门。马佳氏和女尼相互施礼,李成渝则避讳的站在一边目不斜视。
湘儿借着半开的庵门看见了一个形容娇小的女尼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缁衣在院中扫雪。天色虽然昏暗,但仍能看出那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只是,不知道她为何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
却没注意开门的女尼已经湘儿正惋惜那年轻的女尼已经请他们入庵,直到李成渝轻拍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陪笑着进去。
湘儿他们进正院时那个扫地的年轻女尼已经回到了后堂。蓝罗庵并不大,但建筑却很古朴,看来建庵以有些年头了。
马佳氏念佛吃素极为虔诚,凡见到庙宇必定会去上香膜拜,早就随住持师太仪真去上香了。李成渝见庵中女尼颇多,自己虽然年岁不大但毕竟是男子总要有些避讳便回厢房中休息不再出来了。
湘儿很无聊的带着青儿到处观看,在一间佛堂中,两个人在一个很久未擦拭的佛龛上放在一个落满尘土的签筒。湘儿在签筒中随意的拿出一支签字。
青青凑过来问上面写的是什么,湘儿轻声的念到“湘江水固云易散,芳容耗尽已黄昏。”
“写的是什么意思?”青儿问。
湘儿轻轻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自从离开家后,湘儿这一路都没有安稳的睡过觉,可这一夜在蓝罗庵睡的却出奇的好。早晨湘儿起床的时候依旧记得昨晚梦中蓝罗庵也下着雪。
次日清晨纳兰家就派人来接他们母子一行人,成渝早早就起来安排人整顿马车,看见湘儿站在窗前向外看便笑着说道“妹妹怎么起来的这么早,昨晚睡得可安稳?”
湘儿笑着答道:“昨晚睡得还好,这么一大早就要走吗?”
李成渝帮妹妹拢紧了衣领道:“是啊,表姨夫一早就派人来接咱们。我还真想见见咱们大表哥,总听别人说大表哥能文能武,只是无缘相见。”
湘儿歪着头笑道“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比哥哥更优秀的男子”
成渝轻敲湘儿的头笑道“小东西,你才多大就敢说‘世上’,这世上有多少事是你我都不知道,你我又知道多少呢?你看这庵中的老尼修行了一辈子又何曾将在世上的事看透。”
“好了啦,总是说人家听不定的话,不理你,我去找青儿玩。”湘儿蹙着眉娇嗔道。
湘儿转身要走却又回头向成渝笑道“哥哥总是有一大堆的道理和见识,那哥哥可曾看透青儿。”
湘儿说完便笑着走来了,只留下成渝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从蓝罗庵到京城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这一路上,民商阜盛,大街上人声鼎沸,酒楼茶馆到处人来人往。湘儿轻挑起马车的竹帘,好奇的看着街上的人。
到纳兰府商时刚刚过了晌午,湘儿的表姨觉罗氏早就带着众人等在前厅。两姐妹已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在这十几年中她们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岁月在她们的脸上留下了沧桑。两人都已经从青涩的少女蜕变成了成熟的妇人。
马佳氏看见了姐姐淡然的一笑,自失去丈夫后,那个坚强的妇人已对世事看的淡薄了,只是想到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做女红,说悄悄话的女孩已经两笔斑斑时,心中也有了酸楚。
觉罗氏看见妹妹又想到妹妹青春丧偶寡居多年,还带大一双儿女,心中不免为妹妹伤心。觉罗氏拉着妹妹的手凄不成声。,旁边的姬妾劝了好久才收回眼泪。
马佳氏向觉罗氏介绍自己的儿女。觉罗氏喜欢湘儿的天真烂漫,惋惜自己没有这样的女儿,马佳氏笑着说自己的女儿不就是姐姐的女儿,觉罗氏携着湘儿的手上下打量湘儿笑道:这样标致的女孩还是给我做儿媳妇吧!“
听得湘儿面红耳赤,不好意思的躲到了母亲的身后。湘儿的表现更是逗得觉罗氏哈哈大笑。觉罗氏又问了成渝今年多大,都读乐什么书。
“姐夫怎么不在家。”马佳氏问
“你姐夫他前天陪皇上去了木兰围场,要后天回来。冬郎也一同去了。”觉罗氏又向成渝解释冬郎就是你大表哥容若的小名,因为是在冬天出生,故名冬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