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展鹏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这个圆圆的赵老爷。
“柳公子,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在酒楼毛遂自荐到我家里来做护院,老夫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为什么来赵家镇,但是老夫早已金盆洗手,归隐多年,不理江湖中的事了,这次的事也是一样,老夫任由你在家中吃住,就是不想惹事,”喝了口茶,比起几个女儿,赵老爷说起话来稳如泰山,滴水不漏,“你要查,老夫就让你查,当年断送在老夫这一双铁掌下的冤魂无数,虽然多年没有舒展过筋骨了,但也不会怕了你这小娃娃,可千不该、万不该,你就不该动我的儿子!”
柳展鹏明白了,他在温泉里对赵小四做的事全让人给看见了。
“想我铁掌魔君赵孙权当年纵横江湖,叱咤风雨,谁见了我这双铁掌都要避让三分,当年我和他们的娘毒手仙子甄小倩因为一张藏宝图而被人追杀不说,还被最信任的朋友出卖,九死一生之下才决定带着子女归隐,我的儿子虽然因为当年小倩和人动手受伤动了胎气而致先天不足,但那也是我赵家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读着圣贤书长大的,我从没打算让他涉足江湖一步,别说你是个男人,就算你是个女子,江湖中人就是不行,我知道现在盛行男风,但是,我的儿子不行!”
柳展鹏自知理亏,也不说话,只是心里难受得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话已至此,你若是还想取老夫的项上人头去领赏,那么老夫就以这双肉掌会会你的长剑,如若不是,那就请你立刻离开赵家,离开赵家镇,永远不要再见小四。”
“赵老爷,实不相瞒,晚辈这次来,除了要抓捕小白菊外,也的确怀疑过您的身份,但现在前辈既然如此坦白,加上您又是小四的爹,晚辈怎么会和您动手呢,本来还想抓了小白菊再走,现在证明赵老爷您一家大小,就算没有晚辈也足以自保,那么晚辈就先行告退了,”柳展鹏说完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赵家。
赵小四,曾经有那么一会儿,虽然只有一小会儿,柳展鹏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拥有那个纯净的灵魂。
赵小四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起身走到窗前,诶?奇怪,这不我家吗?我不是在山洞里等柳展鹏吗?他什么时候带我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大姐招弟端着一碗香米粥走了进来,“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可终于醒了,”放下粥,扶着小四从窗边走回桌子边,“你知道你睡了多久没?可真真的是担心死我们了。”
“大姐?你怎么回来了啊?”
“小祖宗,你掉下山这么大的事儿,爹能放过我们?不止我,你二姐和三姐也被爹喊回来了,”爱怜的摸着小四的头发,“我说你能消停点儿吗?以前你在镇上惹是生非的也就算了,天大的篓子爹爹和姐姐们也能帮你解决了,可这回你居然一个跟头滚下山去,我看你这是存心要咱爹爹的老命是吧?”
“又不是我自己要摔下去的,这不是别人推我下去的嘛,”赵小四不服气的顶嘴。
招弟作势要打,“还顶嘴?快把粥喝了。”
小四撒娇地笑着,端起碗来一阵西里呼噜的狂喝,“慢点、慢点,想呛死自己啊。”
“姐,我怎么回来的啊?”其实他最想问的是柳展鹏的下落,可心里有鬼,又不敢明说。
赵招弟看着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弟弟,“还能怎么回来的,姐姐我马不停蹄地从南阳赶过来,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在山上找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发现你晕倒在一个山洞里,这才把你背回来的。”
“我晕倒了?那柳展鹏呢?”姐姐带我回来的,那扫把星怎么没回来找我啊?难道出事了?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什么妥不妥的了,抓着赵招弟的手追问。
“柳展鹏?哪个柳展鹏啊?”
“就是我们家的护院,我掉下去以后是他先找着我的,他人呢?”
“哦,他啊,今天晌午的时候来了一趟,说已经抓着那个什么小白菊的,急着领赏就走了啊。”
“什么!”赵小四一下站起来,连桌上的粥被打翻了都没发觉,“他走了?怎么走了啊?你们怎么不拦着他啊?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弟弟,一边帮他擦着身上的粥,一边淡淡地说着:“腿长在人家身上,又没和我们家签卖身契,他要走,爹爹能拦得住嘛,再说了,我们和他非亲非故的,他用得着向我们交待么?像他那种赏金猎人向来是无宝不至的,现在小白菊也被抓了,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吧。”
不回来了?赵小四愣住了,他去追小白菊,明知道我一个人在山洞里,抓着人了就不来找我了,要不是姐姐找到了我,饿死了,冻死了,被野兽拖走吃了都没人知道,我说等他,他不是也点头了嘛,怎么不回来了,王八蛋,说话不算数,他抱着我,亲我,然后就不要我了,他把我当什么啊?小倌儿?
眼泪不知不觉地从赵小四的眼睛里滑落出来。
小四一哭,急坏了他姐姐,手忙脚乱的安慰着他,“四儿,四儿,别哭啊,怎么了?哪儿疼,告诉姐,姐给你叫大夫。”
“姐,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出去好不?”赵小四把他大姐赶了出去,被子蒙过头,放声大哭起来。
出了房门,赵小四的几个姐姐都围了上来,“大姐,小四怎么样了啊?”
赵招弟刚刚看着小四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对柳展鹏动了真心了,可要她怎么跟爹爹说呢,“唉,我们家的傻小子啊。”
赵小四真的很难受,夜里睡不好,总想着柳展鹏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他不明白为什么柳展鹏就这样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白天吃不下东西,对着担忧的爹爹和从小像母亲一样把他带大的姐姐,也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赵小四一日日地消瘦下去,秋去冬来,当天上降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时,当那盆秋海棠掉落下最后一片花瓣时,他终于决定不再继续等下去了,他要去找他,要柳展鹏当面向他解释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就算他真把自己当做小倌儿了,也要亲耳听到他说,然后……然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再不相见想念。
“爹,孩儿大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春节前必定返家,勿念。”留下书信,16年来从未离开过赵家镇一步的赵小四带着他偷偷收拾好的包袱,牵着马,乘着夜色,离开了赵家镇,踏入了一个在他16年生命中被人特意遮掩,从未接触过的陌生的世界——江湖。
第二天一早,赵家乱成一团,娇身惯养的小少爷离家出走了,赵小四的三个姐姐胡乱出着主意,有的想骑着马立刻去追,有的则想立刻回家动用夫家的力量寻找,本该最关心的儿子的赵老爷却一言不发地坐在太师椅上.
三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老大招弟开口试探:“爹,小四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啊?”
“唉,”赵老爷瞬间老了十几岁似的,“还能怎么办呢,我的儿子难道我不清楚,他决定要走,就算把他追回来了,找到机会还是会走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爹,”老三求弟嘴快,“小四儿就像他花房里的那些个花儿一样,哪里经得住外面的风吹雨打,再说,他这次走摆明了是去找那个柳展鹏,找不着就算了,要真让他找着了可怎么办啊?那天柳展鹏的态度大家都看到了,暧昧不明的,也不知道他对我们家四儿是个什么心思,我们赵家可就小四儿一个独苗啊。”
“我不知道吗!”赵老爷一拍桌子,水曲柳的实木八仙桌硬生生地让他拍成了碎片,“可儿大不由爹,这些天小四瘦成什么样子你们没看到吗?”
三姐妹互相看看,“只希望这次上天保佑吧。”
赵小四一路骑着马慢慢悠悠地在官道上走着,自己留书出走,就是想找柳展鹏,可柳展鹏在哪里呢?他总说什么江湖江湖的,天下之大,又到哪里去找什么江湖啊,寒风夹着雪花吹打着赵小四的脸颊,拉拉身上的皮裘,“扫把星,要不是你我会大冬天的在外面吹风受冻,别让我找到你,不然把你大卸八块,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诅咒着柳展鹏,远远地看到路边有一处野店,赵小四催动胯下的马匹奔了过去。
刚到店门口,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官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啊?”边说边帮赵小四把马拉着,客店的小二眼睛最毒,四少爷一身华服,光是那身皮袍子就值个百八十两,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打尖儿,给我的马喂最好的草料啊,”伸手一锭银子抛了过去,“少爷打赏你的,把你们这最好的饭菜端上来,再热壶好酒,快点啊,”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店里的炉火烧得很旺,赵小四脱下大氅,包袱放在桌上,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大雪,离家的这半个月来,他已经养成了每次吃饭都坐在窗边的习惯,期望着柳展鹏能突然从窗外经过。
赵小四没有注意店里的人,可店里的人却在观察他,华服少年,出手阔绰,单人匹马在这大雪天里投宿到这荒芜简陋的野店,要说他艺高人胆大吧,可偏偏看他下盘虚浮,没有佩剑,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满身贵气却没带随从,也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唇红齿白,面若桃花,莫不是哪个富贵人家逃出来的娈童吧?
赵小四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未果的江湖已经找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