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是座老城。城有东门、南门和西门,北面叫镇北街,城内小巷深深。夹巷一律是青灰色砖墙。倚墙的庭院很有气派,几进几出,几回几廊,最大的竟住有几十户人家。清粼粼的鸣珂江傍着城东拐往南面缓缓而去,人们毫不足惜,这是因为城里有百余口井。最驰名的一眼叫石井香泉,泉水多从石罅中往上涌出,除供居民饮用外,还可借以引流灌溉城外百亩良田。以前,城里的人喝水很讲究,大多舍近求远到石井香泉挑水喝。泉水夏凉冬温,清澈甘冽可口。城里人迎客待客都是用滚烫的泉水沏上一壶石瓯或双凤茶,那扑彝的清香,丝丝缕缕,浓浓淡淡,悠忽沁人心胸,又悄然弥漫开去,品一口,余味无尽,仿佛消融在一派氳氲的香韵里。这都是因为香泉的水好。
早在70年代初,山城便有了自来水公司,抽的是常年清流的鸣珂碧水,但人们还是喜欢喝石井清泉,并用之煮饭煲汤。每当早晨,或是傍晚,到水井挑水的人们,依旧络绎不绝。窄窄的老街,铺着麻石,两旁是斑斑驳驳的木骑楼。挑水的人多了,水溢出来,濡湿了街道。乍看去,潮润润的,既觉得故里的温馨亲切,又觉得古城淡淡的悠远和闲适。远走他乡的山城人,恋情绵绵不绝,这街道,仿佛铺在游子们心灵的深处。石井也奇,无论多少人挑,从来没有干涸过,终年水清,纤尘不染,.更不消说有一粒泥沙了。因而,也不必“洗井”。人世沧桑,这香泉水井,总是那么坦坦荡荡,盈盈的,仿佛藏着”个迷人的秘密。
少年时代,常去香泉水井挑水。井台高,井深不见底,只看到井壁内厚厚的青苔。汲水是极有功夫的。因为看不见井里的水,只凭手中吊桶上绳子的触觉。汲水的吊桶放下去,放下去,蓦地,从水井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砰的一声响,手中的绳子也仿佛失去了重量,只需轻轻一抖吊绳,约莫三四秒钟,水便汲满了,麻利地将吊绳在手腕上缠上两圈,猛地吊上来,两手交叉地提呀提呀,扑面一股凉意,转眼就将水提了上来颜悠悠地排着一担玉露似的水,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而过,自有几分快意。
^山城不仅城内有水,城外到处都有井。距城不远的丰塘白马山下就有一口神奇的特大上升泉。国家地矿部和卫生部检测该泉水含有对人体必需且有益健康的硅、溴、锶、锌等10多种对人体健康有益的微量元素,是目前发现国内罕见的最优质的纯天然矿泉水。
人常说,山灵水灵人胜杰,这山城果真还有些文气,人材辈出。远古的且不说,近半世纪的就出了不少进京赶学的游子,如今有不少成了国家尖端科学领域的专家。于是城里的老人免不了论论风水阴阳,往往又牵扯到城的水,都说这水是灵水,养人。
转眼一二十年了,我已成了省城的居民。近日频频看到媒体报道了“二恶英”污染欧洲四国饲料,“可口可乐”又遭禁售,邕江黑水漂流,纯净水细菌指数超标,一道消息就像一道伤痕,痛苦地吞噬着我们的生命之源,演化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荒景,仿佛离我们并不遥远的时候,已看不见生命之源的植被,偶尔有只孤独的苍鹰在上空失望地逡巡,河中恶水浊流,黑礁遍布,人们的眼睛闪着幽怨的悲噙,我们将如何去制止这些可怖灾难的发生!
我们每天都离不开水。此是,我牵起了强烈的乡愁,更想起滋润过我的山城水,庆幸着自己有机会接受过大自然的这一恩賜。灵山,石井香泉还在,灵水清清,汩汩,森森,点点滴滴在心头。我愿更多的人们都能感受大自然对人类的博爱胸怀,也愿人人更加爱护大自然。
1999.7.
北海的概念
我认识北海,准确地说记得应该是32年前。是一次厄运把我从农村送往了北海,那时就叫北海市。之后,我就永远在每天都能目睹的疤痕中去找到与北海有关的忘形或忘年的事象了。
其实,我当时患的病今天的医生们无不认为是一桩小事,但在当地的乡村医院折腾了半个多月之后,我的生命已奄奄一息,无奈,为我操劳丢了魂似的母亲只有倾囊把我送往距离最近的北海市一级医院抢救,经过专家的手术,我终于活了下来。
手术后,我还要在北海住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使虚弱的身体恢复起来。母亲只好向单位告了假,专门留在北海守护,待我稍能走动便搀扶着我非常吃力地一步一步地出街市。
这就是我心目中第一次认识的城市,北海那时的一两条街占去我那段时间的大部分生活。
与全国大部分城市一样,不论大小,都有一条中山街,我想大概是很早以前都是为了纪念国父而命名的。那时北海也数这条街最有名了。中山街用青石板平平仄仄从街头铺到街尾,凸凹不平的条石面,沐浴了百多年的风雨;参差不齐,但错落有致的铺店、斑驳发黑的青砖墙壁,展示了岁月的苍凉。因为滨海,自然这些铺店多与船家人作交易。人们长年担水街面弄得温漉漉的,好一种久远的原始韵味。
其实,我最中意的是海边的这条滨海街。它一边是临海而起的一排陋隘的矮屋,屋顶的瓦片上压着沉沉的石块,据说每年都有强台风袭击而掀起屋顶;一边就是外沙岛,大大小小的渔船都停泊在这里避风,当初人们到北海早先就是在这条街观海景的。别看这一溜矮屋,生意可兴旺了,有卖绳缆鱼网,有杂货号,有狗肉铺、咸鱼摊,有卖蕃薯糖水的,也有酒店,矮屋里那老式的留声机还传出马师曾、红线女的粤曲唱段,淡化了这一年四季总不免存有的海货咸腥味。但我想,这酒店里的海鲜、酒肉一定不坏,不知何时有缘吃上这些佳肴,可在当时是办不到的。而我在北海吃到最好的当是煎咸鱼伴红米粥,这是北海风味十足的传统饮食。廉州北海人一带盛产红米,北海用这种红米每天一早便煮上一锅粥,北海人煮的粥叫“三滚粥”。有煎得很香的咸鱼作菜,即咸鱼送粥,口感极好,也许是我常饿肚子的缘故。海边泊满归航船只确实给海港城市北海带来了初级的繁华,这在我的眼下实在是一种奇观。为了加强锻炼,使手术后的身体能挺直腰杆走路,我每天都要在这条街上走个一两回,又在任何一处随意逗留一会欣赏当时眼前发生的新事,看看北海人如何生活,如何快乐又如何忧愁,以及照例存在的一切。日子很快地过去了,我仿佛同样得到一点生活意义。
病愈后,我离开了北海。回到家,.便给我的朋友们讲起我在北海住过的日子,讲“市”的繁荣(比起当时的乡村),讲“市”的奇观,这是我首次认识的“市”,苦难的父母为了救我一命而当棉被卖毛毯,节衣缩食,付出极大代价才去看到的“市”。
就是这个北海,我再也很难抹掉对于她的情结。
在北海,我捡回了一条命。后来的30多年的风雨历程使我看到过这世界许多大都市,不断充实了我认识“市”的概念,我又在不断的认识中得到智慧,得到人们永远的追求和向往。我看到世界都同在一个轴上转动,世界都在一天天地美好!
当我现在回到北海,原来的北海已恍然如梦。世事来了地覆天翻,我们走人了新的境界。我认识北海就像读一部历史,北海一步步艰难地走着,走向新的概念,今天我就这样着实地感觉。
199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