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二十四日,是司徒雷登校务长六十大庆,这些敬爱他的人们,抓得了这个机会,都闹盈盈的忙着分头推进各种庆祝的方式与项目。我呢,是敬爱他的学生中之一,而所能做的,只是“摇笔杆”的事情,“马负千钧蚁驮一粒”,亦各尽其力之所能至而已!
可是,仔细一问,关于司徒校务长一切的一切,都已有师长同人们写下了,写得是那么严肃,那么详细,那么俏皮。我呢,从做学生起才认识他,讲台下仰首,可望而不可即,不知道他的家庭,他的童年,更不知道他的恋爱故事。后来虽然勉强算得和他做了三年的同事,而我是个不重要的人儿,没有机会同他商量过“大计”,也没有机会同他骑过马,游过山。我看见他的时候,只是闲居宴会的时候,可是只是这谈笑社交时所表现的一点点,已足使我倾服了。
这十几年中,曾有过几次小小的事情,同他有过几次短短的谈话,每次的谈话里,都使我觉得他是兼有了严父的沉静,和慈母的温存。他款款的笑在你的对面或旁边,两手叉握着放在膝上,用温和恳挚的目光看着你,你不先开口,他是不多说话的,他总尽量的给你机会,让你倾吐你的来意,然后他用低柔的声音,诚挚的话语,来给你指导与慰安。
人生中总有几件最深刻的往事,是你所永远忘不掉的,和这往事有关的人物,也总使你感激,思念,忘不掉。在燕大团体中,人人都牵萦爱念着,我们的司徒校务长,也正因为他与团体人人生命中几件最深刻的往事,有着最密切的关连。
这团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总有上千上万的人,这上千上万的人的生,婚,病,死,四件大事里,都短不了他。为婴孩施洗的是他,证婚的是他,丧礼主仪的也是他。你添一个孩子,害一场病,过一次生日,死一个亲人,第一封短简是他寄的,第一盆鲜花是他送的,第一个欢迎微笑,第一句真挚的慰语,都是从他来的……这使我拜服,惊异,他那得有这些精力与工夫?
想到燕大内外每天所处理的那些麻烦事:开会,开会,开会,行政的会,应酬的会,还有募捐,讲演,谒见,访问,谈话,疏通,旅行,一会儿赶到美国去,一会儿又转回中国来。
这些应接不暇的事都使人旋转,烦乱,头痛,而在此万端待理,杂务如毛之中,他还能极周到的想到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同时他还捧出他的一切所有,房子,汽车,马,衣服,金钱,时间……来方便这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事实太多了,大家都知道,我不必列举——这使我拜服惊异,他那得这些精力与工夫?
一个人物的伟大,不但是在能在“大处着眼”,尤其是能在“小处下手”。从纤细微小的事情里,能表现出伟大的精神的,才是真正的伟大。
仔细分析这伟大的部分,我觉得是因为他的宗教的信仰,加个人的理想已与燕大的前途合一了,燕大的一切,便是他的一切。他与燕大团体的关系,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是领袖与群众的关系,是头脑与肢体的关系,祸福与共,痛痒相关。他多付予了一分的爱与同情,就是与燕大的前途以多一分的发展与希望。就是他的博大的爱与同情,将燕大的中西上下男女老幼紧紧的拉在一起,一同欢乐奋发的往同工合作的路上走!
他从那里得来的这伟大的爱与同情的力量,那就得问司徒校务长自己。曾有人说过校务长不大谈起个人的宗教问题,我是从来没有听他谈过的。
但宗教问题是“谈谈而已”的问题么?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六,十二,一九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