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个星期天,范志强陪着刘雅丽按照所谓“他的朋友”提供的地址在一个楼群里左转右转好不容易找到了顾万胜摔下来的那座楼。他等在车上,刘雅丽自己下了车。她去问楼旁闲坐的一位老太太,知道不知道这座楼掉下过人?老太太不但知道而且说出来的日期也十分吻合。她又问是从哪家掉下来的,老太太认为可能是修房顶的工人;因为当时各家都在做饭,没人看见,那人摔下以后半天才被发现……
亲临现场,想象着顾万胜当时摔在冰冷的地上无人问津,而命运从此改变,从此家里没了男人,他自己也成了废人,不论是为了谁,不论是为了别的人还是她刘雅丽,这种感受都是锥心刺骨的。可是他顾万胜死在临头都没有对她吐露过哪怕任何一点真相。他是你的丈夫,你是他的妻子,可是你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原委的人。顾万胜,你好个铁嘴钢牙,好个死硬顽固啊!
回到车上,刘雅丽喃喃自语道,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范志强说,茫茫人海,怎么找?出出进进那么多女的……
刘雅丽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是女的?
范志强一愣,反问她,不是女的,还能是男的吗?
你怎么知道不是男的!
范志强看看她的脸色,无奈而纵容地说,你又不讲理了……他拉过刘雅丽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揉着,直到她转过脸来,他才问她,生气了?还能开车吗?要不咱们“打的”?
刘雅丽点点头,说,我能开。
他说,回去吧。
她说,我不想回家。
他说,那就去我家……
在星期日进范志强的家要经过好多人的眼睛,邻居们看他们的眼光连范志强都有点挺不住了,可是刘雅丽竟然毫无察觉。她懵懵懂懂地穿过人群,懵懵懂懂地进了门,懵懵懂懂地坐在沙发里。
范志强说,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她立刻警觉地说,干嘛让我躺?……一看你就没安好心。
范志强说,人家顾万胜都那样了,你还为他守节呢?凭什么呀?
那也不和你!
真的不和我?
就不和你!
真的?
就不……
范志强沏了两杯热茶过来,放下盘子,又弯腰把其中的一杯双手端给她。他的脸离她很近,身上散发着男人的复杂的雄性的气味。她抬头看他,他却只注意着手里茶杯中的水,当他猛地发现了她的目光时,心一慌,杯子里的水已经泼了出来,直接洒在刘雅丽的裤子上。两人立刻手忙脚乱,等到范志强放下杯子找来毛巾,一把放在她的腿上之时,还没等他动手,刘雅丽已经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至此,刘雅丽的防线已然全线崩溃。
范志强有些猝不及防。虽然这天上午的事情是预先约定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就真的能得手。以往,开头几次和刘雅丽单独会面,他都是野心勃勃的,每一次都以为能有实质性的进展,可是每一次都被铜墙铁壁挡回来。此后他便不再做妄想。他只好等待水到渠成。恰恰今天又是个星期天,外边人多眼杂的,他根本没准备带她来;以为顶多在外边吃顿饭,就各自回家了事。刚才,即便在来的路上他有过一闪念,就算有备而来,也并没有做好马上动手的心理准备。谁料想她就在今天突然开窍了。
他坐在她身边,怀里搂着娇喘不已的她。
范志强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是应该明着说咱们这个吧那个吧,还是意会?是应该渐进呢,还是突然发动?是就地正法在沙发上就弄个天翻地覆乱七八糟呢,还是应该正正经经地上床去?是应该抱着她去床上呢,还是让她自己走?是应该你给她脱衣服呢,还是等她自己脱?是应该你先脱呢,还是她先脱?是应该用安全套呢,还是不用?是应该先找出安全套来呢,还是临时再说?是应该让她听你的呢,还是索性听她的?是应该大马趴呢,还是别的……
想了半天,最终他发现,他好像缺少的偏偏是激情。当然没有激情也可以装作有,而且必须装作有;否则刘雅丽真可能一去不回头。她绝对做得出来。
范志强紧紧地搂着刘雅丽,苦苦地思索着。终于,他有了一个好主意。他要让她继续主动。他只要顺从地跟着走,就万无一失。
刘雅丽歪在范志强怀里歪得有些累了,就轻轻动了动,换了个姿势。令她有些失望的是,尽管范志强双臂有力,身体粗壮,动作粗鲁,呼吸沉重,但是她企图在别的男人怀里做些什么以报复顾万胜的心理并没有得到满足。她在这个曾经对她死缠活磨的家伙怀里,根本感觉不到能使她激动起来的力量。
刘雅丽重新坐起来,推开范志强的手,整整衣服,说,我该回去了,孩子还在家哪。
范志强就象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忙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没意思。
她要是真走,范志强刚刚想的一切就等于白想了。他立刻振作精神,说,不,不是没意思,是我胆子小!是我没经验!你说,你说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让我说?那就是——再见,我走了。
范志强一步迈过去,想拉住她,却被她在一闪中挣脱了。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刘雅丽拼足力气打开房门跑了出去。门重重地砰地一响,宣告了范志强彻底的失败。范志强委顿地沮丧地栽回沙发里,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有了激情,只是这激情刚刚积蓄起力量,只差一点点就要迸发了,恰恰在这时,她一走了之,把他晾在了井边上,一切远水都解不了他的近渴,简直无异于杀人。这次的打击使范志强受到重创,他甚至怀疑自己将从此失去性能力。他愣愣地担忧了一阵自己未来的婚育前景,然后倒头躺下。
这时,他一头磕在了一个硬家伙上。刘雅丽皮包上的金色搭扣硌疼了范志强的后脑勺,同时硌醒了范志强的希望。是刘雅丽的皮包!啊!万岁!
电话马上就响了。刘雅丽的声音强硬而冰冷,她说,你把我的皮包给我送下来。
范志强说,什么皮包?
我的皮包!
没有啊!
就在你家里,你给我找找!
要找你就自己来找,我反正没看见……
你混蛋!范志强!
范志强笑了,说,你真不讲理,找不着皮包就是混蛋呀?顶多是个糊涂蛋……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也知道。
那我就打110报警了!
可以啊,警察还得录口供,建档案哪,首先就得问你,你的皮包怎么到了人家的家里……
刘雅丽终于还是乖乖地来敲门了。她站在门外说,我的皮包!你拿出来,我不进去。
范志强大敞着门,说,真的没有,你得自己进来找……我不关门还不成吗?让邻居都看着,看看到底为什么一个女的进他家随便翻东西……
刘雅丽一赌气进了门,回身一脚就把门踢上了。
范志强从门后慢慢地揽过她的肩膀,抱住她,说,你可真累人哪!
刘雅丽在他怀中有限地挣扎着,双手乱扑乱打,娇嗔地叫着,说,你早干嘛去了!你早干嘛去了!你这个混蛋……
范志强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理,在他和刘雅丽之间,只有对抗才有激情。在她身上,除去他对顾万胜的兴趣之外,他还是有点喜欢她性格里的那种桀骜不逊。也许他暂时不会因为顾万胜的事情结束而离开她,但是也许哪天她变成乖乖女了,哪天他就会兴致全无了。
范志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压在刘雅丽身上。刘雅丽却在沉睡之中。他试着抬起身子,皮肤间的汗液发出了滋滋的响声。他抓起毛巾,三把两把先给自己擦了,又去擦刘雅丽的,边擦边细细地打量她。这时刘雅丽扬了扬眉,表示她也醒了,但是没睁开眼。
她发出含混的声音,说,范志强,你……
范志强立刻打断她,说,叫我小弟,刚刚教你的……
范志强。
叫小弟。
就叫范志强。
就得叫小弟。
就不叫。
不叫?
就不叫……
范志强猛地压住她,说,叫,叫小弟。他再次将身体抬起砸向她,说,叫不叫?叫!叫小弟!
范志强范志强范志强!
范志强又一次发动了他的进攻。他和刘雅丽之间的做爱完全像作战,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困我扰敌退我追,充满了战略战术,尽管像一场趣味战争激情战争但却真的是场战争。
一天,小乔趁着上班时间回自己家去取些衣物,一进门就感觉有些不对头。家里虽然还是那么乱成一团,但却香喷喷的,四处弥漫着高级女用香水的气味。小乔感到脑袋猛地一下就大了。尽管她已经下了决心离开范志强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可是事到临头,你还没走人家就有了替补,这事就太偏离她的计划了,太让她措手不及了。起码也得让范志强先旱上一年半载的,也受受生活没人料理没热水喝没热饭菜吃的苦处。没想到他竟然一会儿都没闲着,马上就来了香水味。还好你知道得早,现在还只是香水味,如果哪天这屋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了,那恐怕就更来不及了。
小乔啊小乔,这个家你若是不想真的放弃,你就不能再玩下去了。尤扬的那句话“那个家该管还得管,自己的家,别说丢就丢了”的嘱咐顿时响彻耳际。
当天晚上,小乔正式结束流亡生活,带着儿子班师回朝了。
范志强进门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因为他在楼下就已经看到了阳台上晾出的大大小小的衣物和被单。隐隐的感觉里,这才是个家的样子。他得意洋洋地进了门,抱起冲过来的儿子,一悠,再一悠,悠过了头顶,儿子发出嘎嘎的笑声。
小乔从厨房出来,面对着他,什么也不说。等着他先说。
范志强只是问,晚上吃什么?
平静得就像天天见面的夫妻一样。一场兵不血刃不战而胜的战争之后,胜利者的傲慢全部表现于他的平静。
儿子抢着说,妈妈做的是全家福!什么都有!全家福!
范志强应了一声就进了卫生间。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呵呵呵地笑了,说,什么全家福……
破镜重圆的夫妻之间最难解决的当然不是一顿两顿饭,一句两句话,一夜两夜觉,其实最难的还是猜忌。互相间谁也不敢问,可是谁也不敢相信对方。范志强不明白小乔为什么突然回来。为什么以前他一个人野狗似的没吃没睡的时候她不回来,如果那时候她回来,两人的关系恰恰可以更上一层楼;为什么单单在他和刘雅丽的关系如火如荼地展开之后她却突然回来了?是谁指点的她?是谁告诉她什么了,是邻居还是家里人?……
小乔同样如此。回归这个家,重做女主人,又和以前一样地与范志强过了几次没滋没味的性生活,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连同床异梦都和以前一模一样。但是她仍然不敢开口问那个香水女人是谁,是从哪儿来的?现在在哪儿?还会不会再来?
一个星期天,范志强答应儿子全家一起去游乐园玩。把儿子送上大飞轮之后,他和小乔就坐在长椅上等,这时他突然就问小乔,你为什么这时候回家来?
小乔吱吱唔唔了半天,说,……总得有一个人让步吧。
范志强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小乔有些慌。
小乔和刘雅丽不同,她在范志强面前不但是驯顺的,而且还有一点愚忠。范志强并不回答她的反问,只斜睨着她,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小乔终于说,我怕你和别的女的好了……
为什么怕?他又问。
我也不知道,她说,就是有感觉……
感觉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
具体的?
也……没有什么。
范志强不再说什么,把头扭开,去看在天上的儿子。
小乔在一边轻轻问他,你呢?
我什么?
你有没有别的女的?她问。
你怎么还问这个!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这么多天了,我有吗?有吗?有吗!
范志强和刘雅丽已经有好几天没见面了。刘雅丽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只要有一次你不能赴约,而下次你又没有采取主动,那么她是不会再约你的了。范志强极其了解她这一点,每每遇到这类事情就万分地小心,从未有过的小心;这个女人改变了他的被动,也改变了他的漫不经心。范志强不想轻易放弃她。他也能感到她对他与过去的不同,现在接他的电话时,她说话的语气和善得多了,并且不再扔话筒了。当他把这个发现告诉她时,她就笑了,而且看着他止不住地笑,就像笑一个大傻子一样。她似乎知道他对她的迷恋越来越强烈,但是绝不能让她知道他原本只是想利用她。
顾万胜的问题已被他基本掌握,动不动他,什么时候动他,还要看二哥的意思,还要看时机。
顾万胜帮好几个百万富翁做股票,如果按收益的百分之十提取报酬,粗粗算来,每年光这项收入也不会少于百万。不动他动谁?当然,动了他也等于动了刘雅丽,她的日子就不会这么好过了。她说过,她现在上班图的不是那几个工资,只是为了解闷,总比呆在家里闲着强。想到她的宝马,想到她的傲慢,想到她花钱的大手大脚……这一切都来源于顾万胜的经济实力,这让范志强时常感到郁闷和不平。
十八、
一天晚上,小王大夫给顾万胜家里去电话,是顾盘接的。
顾盘说,我妈妈还没回来……
小王大夫说,找你爸爸……
顾盘说,我爸爸不是还没出院哪吗?
小王大夫说,他早已经出院了呀!三天以前呀……
顾盘大叫,不可能!
电话那边喃喃地说道,坏了……
顾盘急问,小王叔叔,什么坏了?
小王大夫说,这下事情可能闹大了。盘盘,你别急,等我的电话!
顾盘放下电话就号啕大哭起来。小阿姨跑过来抱住他。
三天前就是星期一。然而在刚刚过去的星期六和星期天,顾盘都是在爸爸床边度过的。他带着他的手提电脑准备在爸爸午睡时玩游戏;他坐在护工的床上,看着爸爸锻炼胳膊腿;他和爸爸对打时还有意地手下留情;他扶着爸爸到院子里晒太阳;他拿着爸爸的拐杖当长枪抡着玩了好半天;他和爸爸说班上的事情;爸爸向他打听妈妈的情绪,他向爸爸汇报妈妈的行踪妈妈现在越来越不着家了……但是有一条是千真万确的:爸爸绝对没说他第二天就出院。
爸爸失踪了!
刘雅丽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和范志强一起吃饭。盘盘在那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她爸爸失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