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明找了个临窗的桌子,窗边有一株盆栽的大叶植物。华云云脱掉羽绒服坐下来,露出一件过时的花毛衣,已经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了。林光明一见,就笑道,小华,这件毛衣是什么年代的了?
华云云立刻不好意思了,说,不是故意的,……我怕你说我,没敢穿好的。
是吗?你有好的吗?
当然有。
那好,咱们回去换。林光明说着起身就走出餐厅,留下华云云自己在后边手忙脚乱地收拾衣服和手袋。他终于知道什么是叶公好龙了。你喜欢她的随意,她的朴素,可她要是真的破罐破摔地邋遢起来,你不还是受不了吗?
当华云云再一次出现在楼门口,站在林光明面前的时候,她的头发用摩丝整理了,敞开的羽绒服里是一件浅灰色的毛衣。她对林光明说,看,又淑女了一次。
华云云坐进车,坐在林光明旁边,林光明情不自禁地搂了搂她。华云云娇羞地笑了。还没有男性这么温柔慈爱地搂过她呐,连爸爸都没有过。她的脸红了。林光明用余光看了她一眼,一加油,车子飞驰而去。
海鲜楼的位子还给他们留着,一旁的大叶植物上被人新喷了水。小颗的水珠被叶子上的绒毛拢住,散落着。林光明和华云云两人坐下来,相视一笑。林光明说,没想到小华稍微一收拾就这么漂亮。
华云云忸怩地说,不漂亮……
林光明说,漂亮对于一个人来说不是主要的。……来,点菜吧。
华云云在足足吃了一阵之后,才抬起眼睛看着林光明,说,老林,你知道吗?以前我都不怎么敢和你说话。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特别神秘,而且……而且看起来挺凶的……
那后来呢?去了东北以后呢?我还凶吗?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不像今天……这么平易近人。
林光明一听就笑了,说,你就这么用词?平易近人?这是用在高高在上的人身上的,不是用于我的……你再想个合适的词。
那就……亲切和蔼?
林光明哈哈大笑起来,他伸过手来抚抚她的脸。小华,以后多和我一起出来吃吃饭吧。
华云云问,为什么?
林光明说,为了让你更多地了解我。
华云云看见林光明的眼睛里有一片水蒙蒙的雾。这是他的感情流露吗?刚才在车里他臂膀的有力环绕一直延留在她的感觉里。隐隐的,她的脸在发烧。她明白了他喜欢自己。然而如果他想和我好,我答不答应呢?王大力知道不知道呢?他们是不是一起商量过?再说,和老林一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天天管着我,包括穿什么衣服、什么鞋、头发什么样子……华云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光明,可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呢?在冰上?还是最后一天在一起遭遇狂风的时候?还是刚才她打扮好了以后?
林光明被她盯得忍不住笑了。小华,想什么呢?
华云云说,啊?……哦,没想什么。老林,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有点傻?
不是傻,是透明……
林光明望着眼前的华云云毫不掩饰地狼吞虎咽的样子,内心不禁对自己今天的举动感到奇怪。她还是个孩子,她与你不合适。她虽然质朴,虽然快乐,虽然有种种好的品质,但是她与你之间隔着的似乎不止一条鸿沟。她生活在与你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另一种憧憬中。
王大力在李小娜那里吃过工作餐出来,在电视台门口,竟一时不知应该去哪里。是马上给苏苏送带子去?还是回自己的家看看?还是……小裴?
眼前他最想见的是谁?当然是小裴。自从在医院见过一面后,她连个电话都没来过。女人在灾难面前溜得可真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使是分手,也应该当面好好谈一次。再一想,自己现在还没有安装假肢,这个样子去见她,不是更要吓坏了她吗?……那么就回自己那个小窝看看?只是不知道拄着双拐上四层楼还行不行?不不不,还是得去见见小裴。既然准备分手了,还在乎什么形象?他拨了小裴办公室的电话。没有人接。
一辆出租车早早就停在王大力面前,等着他。王大力上了车,直接去了科考协会。沿途景色依旧,大街小巷,九曲八弯,一棵树、一根电线杆子,连路边的一个绿色邮筒都刻印着他与小裴的记忆。有一次来接小裴,在这邮筒前,小裴特意请他停车,并且当着他王大力的面把给小崔的信送进邮筒。王大力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做,但是没有勇气问她一个字。他只能故作大方,不闻不问。
在科考协会门口,他照例被拦住。传达室师傅明确告诉他,小裴已经调走了。
王大力一听,险些背过气去。什么?不会吧?
老师傅斜眼打量着他的双拐,又问,你……是不是以前开车来过?你这是怎么了?
王大力答非所问地说,但是总会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吧?
老师傅说,别的我不敢说,可是小裴她肯定躲的就是你……哦,是不是怕你让协会赔偿啊?跟你说实话,协会可真是没钱……
王大力竖起巴掌制止了他的话,说,不是钱,不是钱的事。我不需要协会赔,有保险公司呐。
老师傅说,那我帮你找找刘部长,问问他……他肯定应该知道。
刘部长就是被他们称为套头毛衣的那个人。没想到,套头毛衣接了电话就下来了。他从楼门口就小跑着过来,边叫着他的名字。王大力吗?大力,你好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这么多天没去看你……
王大力与他握手,说,我还好,正在等着安装假肢。……老刘,小裴在吗?
套头毛衣说,她走了,调回老家去了。小崔也回老家了,地质队也不干了,据说要结婚了。……怎么,你找她有事吗?
王大力强按住内心的惊愕,慌忙找了个借口,说,在冰上的时候,小裴把她的鸭绒睡袋借给我了,我要还给她……
套头毛衣呵呵一笑,说,哦,那就算你的了吧。我做主!……唉,真可惜啊!在冰上的时候,我们几个谈起来,都认为你不错,肯定能跟我们一起上北极去!……可惜啊!怎么样,保险公司态度怎么样?
王大力说,理赔的事情还没完呐。
套头毛衣说,需要我们出面的时候,尽管说。这点力气,我们还是出得起的……怎么样,还有……什么事吗?
王大力摇摇头,又一次与套头毛衣握手,说,如果小裴有消息了,告诉她我在找她,好吗?
好的,再见,大力!
王大力万万没有料到小裴会来这么一手。万万想不到她会在他受伤以后不辞而别,甚至断然放弃了她在科考协会的工作。什么意思?怕他王大力从此找不到女朋友而去纠缠她吗?难道男人的价值就在于他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吗?想来也怪,自从受伤以后,他想过很多,担心工作,担心父母的反应,担心这担心那,却从来没担心过以后会找不到女朋友。
王大力知道自己对小裴的感情有些复杂。她和你好,但是毫不隐瞒自己有男朋友的事实,她是个行事明白的人。而你明明知道人家有男朋友,还要不顾一切地投入进去,只能怪你自己是个行事糊涂的人。她没有骗你,是你自己骗自己,以为就这么蒙着眼睛不问明天就能感动她,就可以好下去,就能天长地久。两个人,生活态度这样的南辕北辙,怎么会真的走到一起去呢?即使你没有断掉一条腿,她也会离开你的,更何况今天这个样子呢?小裴她迟早会走,她显然已经没有能力再担起你这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