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回顾一下当代文学史,就会发现,文坛上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拥有如此阵容强大的青年作者队伍,出现了如此众多的勇于思考和探索的新人。这已构成新时期文学队伍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了。噩梦般的十年浩劫,诚然是可诅咒的,它使得无数的尺备受心灵的创伤;然而,也正因为有了这个特殊的时期,才“多准兴邦”、“多难兴才”,造出了大批文学上的新战士。这并非历史的本意,却是历史的必然。****的年代比稳定的时期提供了更多的条件,过早地催熟了年轻人的心,使他们中间的不少人能够从切身的痛苦中,睁开眼睛清醒地而不是虚假地看人生,看祖国,看世界,燃起了创作的欲望,拿起了手中的笔。新时期政治民主化的发展,又使他们获得较好地施展才智的机会,于是,带来了青年创作的繁荣。
人们记忆犹新:是年轻的“四五”战士们,把诗篇和鲜血一齐抛洒在天安门广场,不但向人们预告了政治新时期必将到来的曙光,而且为新时期文学的诞生爆响了第一声春雷;是年轻的《于无声处》的作者,最先突破了“四五”运动这个当时被认为是最大的禁区,用文艺为思想解放运动推波助澜;是年轻的《伤痕》的作者,最先用文学触及了千百万人的“内伤”,写出第一篇引人注目的悲剧作品——不管它有多少不足,毕竟为以后的所谓“伤痕”文学开了路;是年轻的《神圣的使命》的作者,正视一起冤案,事实上触及到了健全法制这个重大的社会问题;还是同样年轻的《姻缘》的作者,大胆抒发爱情,使文学从禁欲主义的冰水中回到温暖充实的人世间……禁锢就是这样被一层层地冲破了。当然,在解放思想,冲破文化****主义束缚的斗争中,并不光是年轻人,还有许多中年的、老一辈的作家也在冲锋陷阵。他们汇成一股合力,共同恢复了革命现实主义传统,共同缔造了今天初步繁荣的新时期文学的面貌。但是,不能不承认,二三十岁的年轻作者们,是其中一支最活泼、最敏锐、最有冲刺精神的力量。
最近,我阅读了近一年多来的一小部分新人的新作,主要是目前最活跃的中、短篇小说。新作品数量浩繁,要全面阅读无能为力。但窥豹于一斑,即使从这很小的一部分作品中,也能够感受到,今年的新人新作比起前三年来,又向前跨越了一大步,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
强大的真实性,是流贯在这些新作中的一股主流。真实,使得我们的文学与“******”的瞒和骗的文艺划清了界限,而与人民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对于现实主义文学来说,真实性是其基础和核心,它既是最起码的要求,同时又是最高的要求。真实性本身也有高低之分,表层与深层之别。因为,真实并不意味着对生活现象的逼真摹画,它更要求与善和美融合起来,要求向生活深处探索,触摸到社会生活的本质精神和脉搏跳动,要求达到一种高度的艺术真实的境地。比如,近几年写伤痕,总结沉痛历史教训的作品很多,大都是真实的,却有深浅程度的不同。作者们起先把历史悲剧的罪恶单单归之于“******”。后来,作者们在更大的范围和更长的时期中,探索****路线的根源。到了今年,不少作品透过生活的表象,揭开了阻碍我们社会前进、四化发展的另一个潜藏的、更深刻的根源——封建主义的幽灵。这说明,在当前的创作中,艺术真实的领域在不断扩大,艺术真实的程度在不断加深。
遇罗锦的《一个冬天的童话》局部描写有败笔,但从大的方面来看,是成功的。虽然它所写的主要内容,是已被许多作品写过的抄家、坐牢、流离等“全面****”下的悲剧,但我们读来仍觉心如刀割,仍然感受到它比其它作品更真实。在我们眼前几乎是重现了那场噩梦,连那个朝不保夕的特定时期的郁闷空气,都可以嗅到。何以如此?因为,作者不光描摹出真实的生活画面,它揭开了那个造“神”与造“鬼”一并进行的年代里,如何“轻视人,蔑视人,使人不成其为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四百一十一页)的本质特征。它是在用艺术武器批判“血统论”,却能于“血统论”的背后,让人窥见封建主义遗毒的庞大怪影。人们或许奇怪,作者是个与创作无缘,并没有写过什么作品的女青年,何以能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作品呢?遇罗锦说,“我要写出我的实话文学”。她是有这个力量的。她有遇罗克烈士给她的思想上的熏陶,她有典型的受难的家庭,她还有个人经历的?折坎坷,她热爱文学,这些成就了她,她的艺术实践证明,只有对生活有真切乃至痛苦体验,又能深刻认识和理解生活的人,才有可能达到革命现实主义的真实性。无独有偶,儿乎在《一个冬天的童话》发表的同时,研究生姜滇拿出了中篇小说《水天苍苍》,仿佛是姊妹篇似的。作者把他的视线投向江淮农村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那里,一个善良的农村妇女,因为丈夫被错划为富农,她便被打上黑色的印记,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根本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失去了社会的一切保护,任凭那个生产队长欺凌、糟踏、衔冤投江。难道仅仅是那个流氓恶棍式的队长个人的罪恶吗?不,是把阶级斗争扩大化的****路线,是封建的“血统论”,是封建的人身依附的主奴关系,压碎了杨莲花。可贵的是,作品哀而不伤,能于悲痛中透视出人民的觉醒和斗争。
我们的青年作者,并不如有人说的那般“迷惘伤感”、“绝望”,他们怀着忧国忧民的热肠,以天下为己任,上下求索着祖国的前途命运,从过去的足迹中辨识失误的原因,寻求正确的途径。由于经历过长夜和寒冬的煎熬,他们的思考是深沉的。《风雪茫茫》的作者牛正寰,是一位出色的女乒乓球选手,她并不把生活理解得象运动场那么单纯。当她放下球拍,拿起笔杆的时候,给了我们一幅六十年代初期农村的生活图画。这是******中的婚姻悲剧。逃荒的善良的女人,在饥荒过后,却不能不因有了两个丈夫而撕心裂肺。了解这一畸形现象的读者为之泫然。它提醒人们,“伤痕”不止城市有,农村更深;****路线的灾祸也不自“****”始,早已有之,只因为讳疾忌医,拒谏饰非,才愈演愈悲,直到十年****的恶性膨胀。韩少功去年写了《月兰》,反响强烈。今年他思考得更深了,近作《西望茅草地》,发人深思。小说刻画了一位曾经高唱着新四军歌的久经沙场的老兵,在建国以后,虽然保持了许多淳厚的品格,却由于背负着沉重的精神负担,不学文化,闭目塞听,终不过是个“茅草地王国”的辛苦的“酋长”而已,成了时代的落伍者而不自觉。他主管的农场,不准谈情说爱,不许养花,对小提琴反感,对外国画片皱眉,他搞“查阶级立场”的“山洞考验”之类的把戏很起劲,他的汗水确实比别人流得更多。可是,他还是窒闷死了心爱的养女,埋葬了茅草地的事业,带着一脑袋守旧的意识和不变的教条,独自痛苦着。这个人物身上,有多少让人咀嚼的东西呵!这个人物虽然在千部队伍中是极个别的,却未必没有典型意义。在奔向四化的今天,砸碎封建主义的精神枷锁,正是很多人面临的新课题。张新奇的《啊,老师!》(《人民文学》一九八〇年第七期),在青年读者中反响强烈。小说在表现师生情谊上不落俗套,生动真切地刻画了王有为老师的独特个性,勾起了广大青年对老师、对充满友爱和谅解的生活的回顾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