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爱情的位置》广播和发表后,在短短的时间里,作者就接到了两千多件热情洋溢的来信。一个短篇小说,在广大读者中引起了如此迅速、直接、强烈的反响,这现象本身就很值得我们深思。小说写的是爱情题材,作者勇敢地冲破了创作上的禁区,恢复了十多年来在文学创作上没有位置的爱情的位置,这是它受到欢迎的重要原因。小说不但揭开了蕴蓄着人们深厚感情的内心的帷幕,触及到千万青年至为关切的恋爱婚姻问题,而且以其兑现实生活独特深刻的分析和理解,揭露了“******”对广大青年灵魂的腐蚀,热情地肯定和赞扬了现实生活中存在着的高尚、健康、美好的爱情,赞美这种爱情所焕发的革命力量;作品既正视现实,揭出病苦,又对症下药,促人猛醒,从而扣动了广大青年的心弦。
品貌兼优的女工孟小羽,执着地爱上了小饭铺里烙火烧的厨工陆玉春,他们在共同的思想基础上萌发了爱情,又在爱情的激励下,以更大的热情投身平凡的劳动。这样健康的爱情,人们本应赞美它,祝福它,可是,小羽的女伴亚梅知道后,竟惊愕得目瞪口呆,她无法理解这个“又傻又怪”的姑娘,更不能理解以小羽出众的才貌何以相中了一个“烙火烧的冠军”。其实,对此不可理解的岂止一个亚梅!小羽预感到人们将会投来的惊讶和惋惜的目光,仿佛听见人们发出“一朵鲜花插到面团上”的叹息声。无形的压力包围和冲击着小羽,这个自信的姑娘也不禁茫然了:也许,真正的革命者应当摒弃爱情?这时,老革命者冯姨倾吐了埋藏心底的深沉的爱情,一席肺腑之言,使小羽目朗神清,她更懂得了怎样对待工作、恋爱和斗争。小说通过几个色彩鲜明的人物,在生活激流中各自不同的恋爱观的冲突、体验和感受,提出了一个迫切的尖锐的社会问题:在革命青年的生活中,爱情究竟有没有一席位置,有什么样的位置?这是一个具有强烈现实意义的问题。
亚梅们的力量确实不能低估。“******”的愚民政策和实用主义,造成了一批亚梅式的青年和一种普遍的恶劣的社会风气。亚梅的精神特征、心理状态,她选择对象的着眼点,追求幸福的方式。既带着鲜明的个性色彩,又显然具有相当的代表性。作品的深刻性表现在:作者严格遵循实际生活和人物性格的逻辑,写亚梅是个工作上比较勤恳,品德上也无大疵的姑娘。但就是这样一个新时代的青年,却充满着可悲的矛盾:她自以为选择对象很有眼力,其实有眼无珠;她表面上很满足,实际上很空虚;她一心追求幸福,实际走上幸福的反面;她很需要爱情的鼓舞,却与真正的爱情绝缘。亚梅选择对象的特点是物质条件第一,眼里只有地位、存款、大立柜、一头沉……独独没有人的思想品质,道德面貌。从她身上可以看出,人与人的关系被歪曲成物与物的关系,“等价交换”的原则从经济领域移植到恋爱婚姻上了。亚梅不胜羡慕地对孟小羽说:“凭你这才学,这品貌,这风度,就是找个文工团的名角儿也不难哪!”她不是商人,却用商品化的眼光权衡一切,“风度”、“才学”也变成了交换的资本。正是从这一标准出发,亚梅找到了一个亚梅式的颇讲求实惠的男青年。这个人有优裕的经济条件,“你而”的职业,不是木工,却学会了全套木工技术,早为结婚准备了一套家具。大立柜和沙发比亚梅更早地闯进了他未来的新生活。看起来,他和亚梅的婚姻是牢固的;建立在大立柜和“一头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上,能说不牢固吗?其实,它又最不稳固,只要从这架暂时平衡的“婚姻天平”上抽去存款折和一头沉,另一头就可能打破平衡,改弦易辙。亚梅已经向小羽透露了内心的秘密:“当然有条件更好的,我不一定非跟他过,可是谁再给我介绍呢?我比你大,不能再等了,再挑下去,也许我连这个也会错过呢。”从这篇真实的自白中不难推测出,亚梅的“幸福感”是暂时的,“最满意”也是相对的,随着那架“婚姻天平”上物质重量的不断变化,还会给亚梅带来新的烦恼、遗憾和悔恨。当然,革命总是要不断改善人民的物质生活的。问题是,真正的爱情,这高尚、强烈的感情,究竟应该建立在什么基础上。没有革命理想之光照亮的婚姻和恋爱,经不起生活浪涛的冲激;没有整个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再漂亮的安乐窝,也会在斗争风雨中坍塌。通过亚梅这个着墨不多的人物,作者指出了真正的爱情在生活中不得其位,而庸俗的功利主义却颇为泛滥的不合理的现状。
但是,作者并没有把他犀利的笔锋停留在揭露上。他从现实生活中敏锐地观察到:有不肯低头的人,有奋发有为的青年。孟小羽和陆玉春,就是一对带着饱满的现实热情和昂扬的理想光彩的新人物。有人认为,他们不可信:哪有甘愿牺牲那么多眼前利益的小羽式的姑娘,哪有身居小饭馆却胸怀四个现代化,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陆玉春式的小伙子?其实,这样的优秀青年在现实中所在多有。人民群众与“******”的斗争,象坚冰下的激流,早就开始了,一九七六年,以革命青年为先锋的人民斗争的洪流,曾经猛烈地冲击了“******”的巢穴,充分显示了革命青年和革命人民的高度的路线觉悟。小羽和小陆从爱情的角度上,敢于同“******”散布的恶劣影响展开斗争,正是这洪流中的浪花。愚民政策没有能窒息他们对真理的追求和对科学文化的探索。论职位,小陆是个小饭铺里的炊事员,论家庭,小陆还有个瘫痪在床的母亲,可是孟小羽全然不顾,作出了自己果决的选择,使亚梅们大为震惊。这究竟为什么?就因为她要的是真正的爱情。照小羽的话说,“同代入没有比他(陆玉春)更知心的了”。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他们的爱情建立在相互了解和思想一致的基础上,扎根在平凡劳动的土壤中。他们没有把恋爱当作生活的唯一内容,也没有把它当作一种外加的力量,而是把爱情和革命工作紧密揉和,水乳交融,以至产生了“一个人真有两个人的劲儿”的奇妙效果。从孟小羽使用新刀具时异样的、兴奋的目光里,我们确实看到了健康的爱情汇进革命工作而产生的动人的力量!
孟小羽是有眼力的,她既不“怪”也不“傻”,她爱了一个值得爱的人物。陆玉春,这可爱的青年,是作者给我们当代文学画廊添上的一个新角,虽然作者主要是依靠叙述来勾勒他的形象的,但他性格的光辉依然不可遮掩地闪耀着。比起孟小羽,陆玉春要更加坚强和成熟一些。虽有繁重的家务拖累,他并不消沉;虽在一家简陋的饭铺里烙火烧,很为亚梅们所藐视,他从不自轻自贱,而是充满理想和信念。在工作上,他烙得一手“蟹壳黄”,技术考核得了第一名;在日常生活上,当“小胡子”们正在无理胡闹,抛掷青春的时候,他却在电车的角落里默诵着外文单词。作者写他“双眼闪着钻头般有力的光芒”,是的,他正是我们时代里一颗闪闪发光的钻头!谁能说这样的青年不可信呢?从粉碎“******”后,那些创造了奇迹的人物,那业余的翻译家,那“土”天文学家,那最佳航道的设计者们的身上,分明可以看到这位烙火烧的冠军的影子!
然而,他们毕竟年轻,思想象“青云般飘荡不定”,是需要帮助,需要指引的。多年来,“******”既有法西斯的残暴,又有封建主义的****,容不得青年有半点新鲜活泼的感情生活,希望人人变成清教徒和苦行僧,供他们驱遣。爱情,不但在文艺中,也在现实里失掉了位置。小说的女主角孟小羽对“******”的愚民政策虽有抵制,但她对爱情的位置还缺乏深刻的理解,面对庸俗的空气,小羽苦闷地发问:对于革命者,爱情是否是一种牵累,一种奢侈品,应该压缩到最低的限度?这问题无疑是深刻的,它一下子启开老革命家冯姨感情的闸门。冯姨这个人物没有写好,流于概念化了。她的传奇式的感情经历没有得到真实的、准确的描绘。但作者的意图和思考是深刻的:真正的爱情是存在的,它是无产阶级人情美和人性美的表现,它是无产阶级精神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理应在革命者的生活中占据一席位置!
正如列宁指出的没有:“‘人的感情’,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于真理的追求。”(《列宁全集》20卷255页)我们要为孟小羽、陆玉春祝福,祝他们的爱情永葆青春。同时,我们的心情又是忿怒的:象亚梅这样的姑娘,在新社会长大,应该是很纯洁的,可为什么变得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丧失理想,浑浑噩噩?这究竟是谁之罪?作者没有用抽象的说教直接归罪“******”,而是通过亚梅这个艺术形象,通过对生活的忠实描绘,让读者自己去思索答案。亚梅曾满怀真诚地劝戒小羽:“听大姐的——实际点儿。”“实际点”——话虽简单,却包含着丰富的社会内容,镌刻着时代的烙印,这是“******”倒行逆施在婚姻问题上的曲折反映。我们相信,随着社会风气和人与人关系的正常化,革命理想一定会回到亚梅的身边,因为她终究生活在新长征的新时代。在临结束这篇短文的时候,我仿佛听见,小说里这几个人物的命运汇合成一个强烈的声音,那就是:给爱情以应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