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疆,第一次见识了地窝子在阿克苏附近农一师的一个团场里,老王操着一W地道的山东话对我说,他是老二军的,王震的老部下,在南泥湾开过荒。眼下,他已经退休,和儿子住在一起。说起当年,他滔滔不绝,“地窝子是么样子?地上挖个长方形的深坑,大概有一米六到一米八左右,坑里栽两排木头桩子,好篷红柳枝子,再糊上泥,这就是屋顶。整个地窝子挖出来,苫好,比地面高不了多少,远远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刚开始对环境不熟悉,夜里起来到外边尿尿,一转身找不到自己住的地窝子是常事。有一回我撤完尿,糊里糊涂走进了一个地窝子,摸到炕边准备睡觉,就听一个人喊了一声:谁呀?我说是我呀,我说了我的名字,那人说我们排没有你这么个人呀。我才知道自己钻错了地窝子,赶忙走出来。那天没有月亮,我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我住的地方。”
我说:“还好,没钻到女的房子里。”
“那倒不会,那时候除了大机关,我们基层哪有个女人影儿,因此钻错了地窝子也没关系。”
老王说到这儿:“嘿嘿”笑了两声,满脸的皱纹挤在了一起。'他用报纸卷起两支奠合烟,递给我一支,我说我不会,他就自己点上,狠狠吸了一口。他指着装在一个铁盒子里的烟丝说广这个好抽,那些纸烟不行,没劲。住地窝子那阵,连这也抽不上,卷树叶和干菜叶子抽,辣子叶抽得人喉咙疼。”
然后,他领着我去看了团场仅存的儿个地窝子,老乇领我从一个低矮的小门走了进去,地窝子里空着,有几把扫帚靠在一个角落里。老王说这个地窝子可以住一个排,打通铺,住两排人,他说直到六十年代,还有不少军垦战土住在这里。后来盖了房子,各单位才逐渐搬出了地窝子。前几年这里当过菜窖,现在有了现代化的菜窖,它就空着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地窝子,四面的黄土墙,头顶的红柳枝,我觉得自己走进了历史。
对于1950年那个春天,老王和天山南北所有的军垦战士都记忆犹新。
“最难受的是饿肚子。”
问到那时的情况,他们几乎都会这么对你说。因运输困难,粮食经常接济不上,每人每天只能吃到几两麦子,断顿是常有的事。开始没有磨子,只能吃煮麦粒炒麦粒。长期没有蔬菜,只好用盐水和辣椒面下饭。许多人没有鞋袜,赤脚站在零下20多度的雪地上抡坎土镘开荒……
他们都牢牢记下了自己进疆垦荒的第一锨、第一犁,第一个白天和夜晚……
秋天,是诱人的。
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创业史上,1950年的成绩用辉煌二字来形容并不过分。
这里,还有一组数字:
垦荒96万亩,超过了年初规定的50%多。
收获粮食3427万公斤,棉花37.5万公斤,油料186万公斤。
养家畜家禽17万头(只)。
植树22万株。
天山南北的官兵们六月吃到了自己种的蔬菜,七月吃到广自己种的西瓜,八月,吃到了自己种的粮食……
各种数字,看起来大概有些枯燥。它们组合起来,是人民中国成立后,新疆在全方位大开发中迈出的第一步。日后在天山南北耸立起来的一座座新城,一片片新开垦的绿洲,一条条通衝大道,都是由这一柄犁,一把锨,一个坎土镘奠基的。
当它们写进开拓者的创业史时,这些数字是动人的。
“我们是从一片空白中起家的,除了两只手,什么也没有,那时的工具少得可怜,开荒任务又很重,一个坎土镘用得剩下巴掌大,我们还舍不得扔掉。夏天收麦子,一个连一百多人才二三十把镰刀,不瞒你说,我们排长还带着我们偷过另一个排的镰刀,麦了熟透了,就是割不岡来,偷了人家两把镰刀,我们排被处分了上个人,排长当然不例外,还有我,参加革命十几年,那是我惟一的一次处分……”我在军垦农场的老连长吕忠诚谈起新疆的1950年时这样说。
这话他不止说过…次。他还说过,工具丢了也要受处分。
新疆的开拓者们带着儿分悲壮。
这是1950年1月的…天,天空飘着零零星星的小雪,刮着不大的风,预报的天气温是零下23摄氏度。
这天对于乌鲁木齐以西151公里处的一片叫作石河的地方来说,意义非同寻常。
上午十?点钟,四辆吉普车和一辆坐满了人的大车开到这里,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从吉普车上走下来十几个捂着皮帽子、穿着棉大衣的人。其中的几个人扛着标杆,拿着图纸,跟在几个首长样子的军人后面,走进了破旧的镇街。
石河子小镇在广袤的玛纳斯冲积平原上,小得很容易让人忽略。
东西走向的镇街很短,大概只有一百多米,灰蒙蒙的房子东倒西歪。天冷,街上人很少,只有一家馕铺开着门。
走在这行人最前面的首长在那家馕铺前站住了,他看着年轻的维吾尔族汉子屯一张撖好的馕糊放进馕坑后,问:这馕铺是你的?
维族汉子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当官的,有点紧张,由于听不懂问话,更显得窘迫,他努力笑着。
翻译把首长的话翻给了他。
是的,是我的。汉子连连点着头。
通过翻译,首长和烤馕的汉子有了下面的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买买提。
又是一个买买提,你是我来到新疆后认识的第十五个买买提。大家笑起来,笑声招来了两个穿戴破烂的巴郎子。卖馕的汉子指着其中的一个说,他也是买买提。
第十六个。首长说。
大家又笑起来。
你是这里人吗?首长又问卖馕的汉子。
不,我是去年底才过来的。汉子说。
一个人?
—个人。
生意好吗?
不好,你看,这里人太少。
首长抬起眼睛,看了看萧条的镇街和玛纳斯河两岸苍茫的原野,又把目光停留在维族汉子脸上。
想搬走吗?他问烤馕的汉子。
如果再不行,就走。
不要走,记住,一定不要走!首长说,目光紧盯着汉子的眼睛。
汉子的目光有些慌乱。
我们会让这里的人多起来的,你一定会赚到钱的,一定会,你不要走,一定不要走!首长的目光透着火一般的热情。
汉子点着头。
首长说罢,又移动脚步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似的,又踅回身,走到馕铺前,指着烤馕的炉子问卖馕的汉子:有烤好的馕吗?
有。
有多少个?
汉子在镶坑里数了数,说:二十多个。
首长指着身边的一个干部,对卖懷的汉子说:你让他都买下。
卖镶汉子笑着,连连点头。
首长说:现在,咱们是朋友了。说罢,迈步向前走去。
这位首长就是王震。
王震此时的职务是成立不久的新疆军区代司令员兼政委(司令员、政委轿山彭德怀兼任~笔者注),和他走在一起的有军区副司令员兼二十二兵团司令员陶峙岳、副司令员赛福鼎、军区参谋长张希钦、后勤部长甘祖昌等领导,几个相关部门的处长,以及王震专门请来勘察玛纳斯河流域的水利专家。
镇街很快走完了,他们又沿着玛纳斯河岸走着。
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被小风吹得忽上忽下,像无数只轻盈的蝴蝶。旷野一片沾白,积霄被风堆积在芨芨丛和红柳棵附近,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雪冢,冰封的玛纳斯河失却了夏日的喧闹,显得十分安静。
一只野鸡从这行人的脚下扑愣愣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消失在雪野中。看到野鸡,一个处长兴奋地赶紧往枪里压子弹。王震凹头看了他一眼,风趣地说:“迟厂。”
“本来想给司令员晚上加个菜的。”处长说。
“临时抓枪,就是这个结局。”王震说——显然他话中有话。
雪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停下了,一缕阳光穿出云层,大节骤然间开朗了许多。
芏震不时停下来,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望远镜,仔细暸望河两岸苍茫的旷野,然后回过头来,句身后扛仪器拿图纸的人询问些什么,再与其他领导交谈几句。他们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细。最后,他们在一个红柳墩上坐了下来,吃了刚才在镇黾买来的馕,用红柳枝在地上划着,说了许多话。
“谁说我们共产党好斗?北洋军阀作践老百姓,不打行吗?日本鬼子闯迸来了,不打行吗?******要把我们苏区火过三遍,不打行吗?”王震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情绪激昂地说:
“如果没有共产觉,如果不是和平解放,新疆不知还要混战多少年Z陶峙岳将军真诚地说。
王震站起来,用手在空中画了个人圆圈,说让那些至今还在反对我们的人看看,中国共产党人怎样在一片荒芜中搞建设。”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他的战友们,又说去年3月,党中央在西柏坡开七届二中全会,我去参加了。会议期间,毛主席找我谈话,毛主席对我说:我们要在全国各个方向上彻底解决国民党军了,你打算去哪个方向?我说:我想到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去。毛主席说:好!就派你去新疆。我特别记住了毛主席当时说的这么一句话:你到新疆去就是演红娘,在那里唱主角,去给新疆各族人民做好事。”
王震在积雪的土地上走了儿步,又说主动请缨来新疆,我王震不会辜负中央。为新疆人民做好事,就让我们从脚下这个叫石河产的地方开始吧。”
当然,王震决定开发石河子并不轻率。
在此时率领大批人马赴石河子踏勘之前,他曾轻车简从,几次到这一带进行过实地考察,在迪化城里,翻阅了人量资料,对玛纳斯河流域进行过一番认真的研究。
石河子位于玛纳斯河西岸,南倚天山,北临准噶尔盆地,东、西、北二面是广袤的冲积平原,地势平坦,玛纳斯河水源丰富,东接乌鲁木齐,西望边陲重镇伊宁,是北疆交通要冲。王震以战略家的眼光,瞄准了这个地方。
当然,最让王震动心的是,这里可开黾荒地足有400万亩之多。是当年南泥湾的20倍。
前人也曾在这里留下过他们开拓的足迹。
唐朝以前,石河子一带是货代游牧民族的牧场。公元702年,武则天设立北庭都护府,就曾派军民到此屯垦,取名镇城镇。唐玄宗时,派青海军千余人,到此屯垦戍边,此地更名为清海镇。
之后,由于战争,这一带屯田逐渐荒芜。
清朝乾隆皇帝在北疆大办屯田,1773年,从内地招募大量民户,到玛纳斯开办民屯,石河子附近出现了民屯村庄。六年后,清政府设绥来县,石河子是绥来县城以西的第一个村庄。1872年11月,沙俄武装商队为了东侵玛纳斯,行至石河子,民团首领徐学功率民团马队组织了伏击战,全歼沙俄侵略者487人,粉碎了俄军向东侵略的企图。
1873年,乌鲁木齐都统景廉,把乌鲁木齐周围各民团,统一改编为振武营,石河子所归的绥来民团被编为振武左营。他们一面反击阿古桕侵略军,一面在绥来县北广开屯田,为左宗棠西征军收复新疆准备粮草。
清末,石河子是北疆大道上的一个驿站,有汉、回铺户50多家。
由于石河子紧靠乌(鲁木齐)伊(宁)公路,1944年,它已经成为绥来县五乡之首,眼下这条百米长的镇街,就是那时形成的。当时有店铺、作坊13家,农户40多户,共200多人,还有一个汉族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