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昏,龙城远郊的茶寮。
“此地风景甚好!”萧长歌望着远处万年积雪的绵绵青山,缓缓举杯啜了一口茶。
装模作样!我可没你那一身武功,快要冻死了!江小蝶牙齿打架,狠狠地瞪着他。
本来就快到龙城了,偏偏萧长歌看见路边有个茶寮,兴奋得不得了,一定要拉着她进去坐坐。太阳已经落下一半,简陋的茶寮里冷风呼啸来去,江小蝶感觉这纯粹是煎熬。
“噗!”萧长歌那口茶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他扭头喊,“老板!这茶叶!”
“口味有些粗糙是吧?抱歉抱歉,您多包涵!”老板闻言赶来,赔笑说。
“不只是粗糙……”萧长歌郁闷地看着杯底。
白痴!真指望在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喝到西湖龙井啊!江小蝶懒得骂他,庆幸自己非常明智地没有动面前那杯茶。
“真是对不住了。不瞒二位,小店已经有半年没进过新茶了。”老板苦笑,“自从出了那件事,商人都不敢走这墨玉古道哇。现如今,只有富贵人家才喝得上好茶叶。”
江小蝶很奇怪:
“出了什么事?”
“姑娘,你不知道?”茶寮老板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萧长歌笑:“老板,你习惯了就好。她要是知道才奇怪。”
“萧长歌!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莫争,莫争!”老板忙调停,“既然如此,我便说给两位听。大约半年前吧,有一队商旅从长云出发,进入墨玉古道之前,在我这茶寮歇脚。加上三个保镖,他们总共有二十多个人,运着上好的棉布、纸笔,高歌谈笑,一副要挣大钱的架势。谁料……”
老板眉头紧锁,面色沉重,似是不愿回忆起那段往事。
“老板?”江小蝶用指甲敲敲桌子,轻声问。
茶寮老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
“谁料十多天后的早上,我正在茶寮外倒茶渣,抬头远远看见一队人从树林里出来。我便大声招呼,可是没人回应。这时我才觉得奇怪,因为那些马都不见了。我以为他们遇上了山贼,急忙和几个客人一起迎上去。
“走近的时候,我们都给吓呆了。他们之中,除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算正常,其他人——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萧长歌扬眉:“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什么意思?”
“他们身上的衣服,我们还能认出来,但他们的脸和身体,就像一下子老了一百岁那样布满皱纹和斑点,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而且,他们一个个变得痴痴呆呆,问话也毫无反应,仿佛行尸走肉,徒留一口气在……”
“!怎、怎会如此?”江小蝶惊呆了,“那——那个还算正常的呢?他说了什么?”
“他吓破了胆,彻底疯了,抓着我们的衣服,一个劲儿地说‘妖怪’、‘妖怪’!”老板说的时候声音微微发抖,至今心有余悸。
妖、妖怪?!
江小蝶为了掩饰紧张,端起杯子喝茶,水凉到心底,却品不出一点味道。
“奇怪的是三个保镖都没有回来。开始,我们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说不定他们只是逃到了别处。可转眼就半年了,恐怕……”老板摇摇头。
“三个保镖?”江小蝶一愣,“他们莫不是兄弟?”
老板一惊:“确是一母所生的三兄弟!请问姑娘如何知晓?”
“我……”江小蝶支吾着,躲开两个人的目光,继续喝茶,“我乱猜的啦!”
老板没有怀疑,点点头接着说:
“他们是在白骨坡出的事。白骨坡知道吧?坡下有个供奉萤诏仙子的庙——”
“噗!”这回换江小蝶喷了。
那个庙!那个庙不就是……
“咳咳!”萧长歌强忍笑意,摆出一张严肃的脸,“那,有人去调查这件事吗?”
“有。消息传开以后,一袖门的门主亲自带人去查探了一番。”
“楚奈何?结果怎样?”
“唉,也不知是妖怪忌惮他,还是他压根没去到白骨坡,总之无功而返。后来还有胆大的闯去,结果离开我这茶寮后,没一个回来的。若是飞将军还在,想来不至如此……”老板感叹道,“两位能平安到此,定是有神仙保佑啊!”
江小蝶翻了翻白眼。神仙会有闲心管他们这破事?依她看,八成是萧长歌武功太厉害,妖怪不敢出现吧。
“老板,为什么是一袖门门主去查这件事,而不是官府?”萧长歌问道。
“两位有所不知。”老板无奈地解释,“楚奈何曾是青息朝廷的高官,两年前正是他主动请战,借助一袖门的力量,打败了咱们的江岳将军,拿下长云和龙城。不料事后,他挂印辞官,以一袖门主的身份坐拥二城,就这么做起土大王了!”
“这、这样也行?青息的皇帝还不气死?”江小蝶咋舌。
“气死又如何?那楚奈何是楚丞相的爱子、柴将军的女婿、皇上的小舅子,同朝中权贵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何况他依旧效忠青息,王师欲出苦无名啊!”
“哈!有意思!”萧长歌拍手笑道,“听说他广邀武林中人前往龙城,准备跟朝廷掐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板也笑了:
“纵是动不了他,青息皇帝又怎肯善罢甘休?这不,两个月前派来了一位孙大人,处处跟楚奈何对着干。楚奈何不厌其烦,这才宣布举办‘试剑大会’,和朝廷公开叫板。”
“试剑大会?那就是比剑法啰?”江小蝶好奇,“不过意义何在呢?”
“您想想,这一边代表着楚、柴两大家族、一袖门甚至整个武林,那一边则代表青息朝廷,声势造得这般浩大,任何一方输了,自然都没脸再呆在龙城了。”
“原来如此。那这试剑大会何时举办?”
“日子就定在这个月二十五,正好赶上花节,想必热闹非凡,两位若是无事,不妨在龙城多逗留几天,千万不要错过。”老板像在做广告。
“花节?那是什么?送花的节日?”萧长歌新奇地问。
“这种事情我来给你解释啦!”江小蝶已经休息够,“老板,我们就不多留了。萧长歌,上路,天黑之前至少要找到客栈。”
“可是茶还没喝完!”萧长歌还没听够。
“装到水壶里带着!”江小蝶的语气不容商量。
萧长歌无奈,摸出两枚铜钱放在桌上,依依不舍地说:
“老板,下次再来找你聊天!”
老板笑笑,一拱手:“一路顺风。去了龙城万事小心,今时不同往日啊。”
“谢谢。”江小蝶点点头,正要走,忽然四下环视一遍,“对了,老板,我见此处荒凉,生意也很冷清,不如你换个地方再开茶寮吧。倘若真有妖怪,谁知会不会……”
老板摇摇头,没有说话。
“走吧。”萧长歌拿上包袱。江小蝶点点头。
两刻钟后,二人终于到了龙城。
城楼似首,城郭如翼,龙城正像一只苍鹰,傲立于空茫苍穹之下,凌驾于万重雪山之上。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只是远远地看,便有一股萧杀悲凉之意涌上心头。曾听江枫说过,这座城池自建立起,就始终伴随着争战和流血,有人踩踏着累累白骨成为一世英雄,更多的人,则是成为英雄脚下那累累白骨的一部分。
走进宏伟的城门,光线瞬间幽暗下来。江小蝶仰望头顶十余米的城墙,心中怅然。楚奈何要争这座城,只是想做土大王那么简单吗?
“你们两个,站住!”
江小蝶和萧长歌刚刚通过城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呼喝声。回头一看,只见守卫内城门的两个官兵表情严肃地向他们走来。其中一个劈头就问:
“你们!从哪里来的?”官兵那厌恶的眼神,好像他们脸上都刺着“罪恶”“妖人”“当斩”之类的字样,一看便知是某某监狱刑满释放的。
江小蝶撅了撅嘴。给官家办事的人对待平民百姓都是这副嘴脸,古来如此。我执权执法执暴力,除非你想找不自在,否则我对你什么态度,你都得像孙子挨训一样恭恭谨谨地低头受着,腹诽也别被我看出来,不然……
唉,虽然知道不能期待太多,但这个世界还真是吝于给她一个惊喜啊。
“绛霞。”
“蓝蜃国?包袱取下来,检查。”官兵冷着脸伸出手,惜字如金。
江小蝶皱起眉头:“为什么?”
似是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官兵一怔,然后瞪着她,抬高了声调:“你想妨碍公务吗!”
江小蝶眼皮一跳。这顶大帽子扣得何其轻松啊!她勉强露出微笑:
“怎敢?只是您要检查,也得给个理由吧。一个包袱而已,能有什么大文章?我看事态并没有紧急到没时间解释啊。”
“他娘的你废什么话!叫你取下来就取下来!”看来此君气性不是一般高,一激动粗口都爆了,大踏步冲过来,“老子看你是想蹲大狱了!”
“——我看你是该刷牙了!”萧长歌笑了两声,飞快地闪到江小蝶前面,并没有动作,就看见那名官兵被一阵风弹开,狂退几米,全靠后边的同僚扶住才没有倒地。
“您若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对待女性的态度,只怕将来无人肯嫁,香火难继啰!”
“萧长歌!”江小蝶扯扯他的袖子,“民不与官斗!见好就收!”
被弹开的那个官兵怒火万丈,挥开同僚的手,大喊一声:
“抓住那两个蓝蜃国来的奸细!交给孙大人发落!”
“——吼!”众官兵沉声应道,从城墙两边和城楼上冲下来,身上的盔甲哗啦啦响成一片,手中的长枪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泛着深冷的光,很快包围了江小蝶和萧长歌。
萧长歌吹了一声口哨:“你觉得现在收不收是我说了算吗?”
江小蝶无力地垂下手。为什么她连进个城门都能遇上这种戏码啊!
“贼人!劝你们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官兵抽出铁剑,大义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