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灰瓦，学校很小，只有四排瓦房，五个年纪的学生在这里上学。
课间时间总是热闹的，小学生的精力很旺盛。只是热闹有时候并不是友好的。三年级的孩子现在正围着几个人，看热闹。其他年级的学生也聚过来了。
“臭丫头，胆子不小啊，让你帮着写作业你竟然告诉老师？”为首的是个壮实的小男孩，凶巴巴的，身边几个好兄弟一起推搡着围在中间的小个子。
围观的认识这几个，都是特别淘气能惹祸的，没有人敢帮那个可怜的受欺负的同学。反正也不熟悉，才来到这个学校半个月，脑子倒是挺聪明，老师很喜欢。
“就是，新来的不知道我们几个厉害啊，是不是想挨揍啊？”
“听说你是孤儿院的？呦，怪不得这么不懂事呢，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啊？是吧？”四周的孩子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被他阴阳怪气的模样逗乐了，笑声很大。
低着头站在包围圈里的女孩，听到这话突然冲着刚才说话的男孩挥了一拳。女孩看起来特别瘦弱，灰旧的衣裳有些肥大，不过她似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紧握的拳头从下往上直接打向他的下巴，发出很大的声音。那个孩子疼的嗷嗷叫，鼻涕眼泪的满脸，然后嚷嚷着就扑过去。
其他人在看着女孩挥出一拳的时候已经呆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少言寡语的新来的竟然有胆量打人，打的还是学校最横行霸道的秦和。
等大家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女孩被按在地上，气恼的秦和无所顾忌，也不管自己的拳头力气不小，只是恶狠狠的不管不顾的挥拳。
“方飞，竟然敢打我，我让你再打我，我让你再嚣张，没人要的野孩子。”秦和嘴里数落着，手也没停，方飞的脸上有青有肿，已经伤的很严重了。但是秦和完全是打昏头了，从小他被宠惯了，他父亲也是当地一霸，一向是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今天竟然被打了，他家里人都没打过他。
很疼，身上挨了那么多拳脚很疼，脸上火辣辣的。但是最疼的胸口，难受，慢慢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胸口的难受已经超过了外伤。
听说没有了呼吸，人会死。记得之前曾经在水盆里尝试过，屏住呼吸不到一分钟就会很难受。会死吗？死了会是什么样子，死了是不是就会飞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感受现在的难过和悲伤？会忘记吗？
“秦和，别打了，你要把她打死了？”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方飞的样子看上去太吓人了，没有还手，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有人去叫老师了，秦和也开始慌了。到底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虽然动手打人但还不至于做的太过分，看着躺在地上的方法，秦和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老师的声音，秦和被一把拉起来，浑浑噩噩的看着老师把方飞抱起来。
“怎么伤的这么厉害？啊，不好，好像犯病了。”还有其他老师跟着过来了，方飞的情况他们都知道，忙手忙脚的安排。
“快点送医院，这孩子有心脏病。”
“叫司机开车过来，快点快点。”
“谁动的手，谁动的手，这是要人命啊，谁这么狠啊？”
耳边是嘈杂的声音，很吵，然后慢慢的变得遥远。眼前看得到老师慌张的脸，看得到同学们恐惧的脸，然后慢慢的模糊。
感觉到颠簸，老师抱着方飞快速的跑着，天，好蓝啊。
做梦了，有多久没做梦了，不记得了。竟然会梦到那么遥远的事情，本来以为时间会把很多事情冲淡，可是为什么翻开记忆竟然是如此的清晰，仿佛看得到那个老旧的教室里一桌一椅，看得到院子里白杨树的枝枝叶叶，看得到老师同学的一张张脸，还有感受的到些疼痛。脸上身上还有心里。明明都过了那么久了，为什么会记得。
从梦中醒了，方飞坐在床上蜷着身子，不知道该想什么。想过去，好遥远，不想想。想现在，还是模糊，不愿意深思。那么未来呢，未来会发生什么呢？也不愿意想。想孤儿院吧，想着记忆里的人，事。长长短短的片段，压的人透不过气。
梦，那是三年级，十岁的事情了。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方飞一直没去上学，来往路途较远，又没什么交通工具，也不能住校，所以直到十岁的时候方飞才第一次踏进学堂。之前跟着孤儿院里的人识字，学得快，所以直接就去了三年级。学校里只有自己一个孤儿，那几位都上初中了，相隔了一道墙。
学校，看到很多差不多年纪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相处。一直都是自己，大家都忙着，没有人会专门陪着她，所以喜欢看书，不爱说话。同学有些排斥她，很明显。小孩子其实很有领地感，这是人的本能，只是在成长之后，会慢慢的隐藏着，隐藏在自己的成熟稳重里。
秦和，至今还记得这个名字，不是因为被打才记得这么清楚，而是刚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嚣张霸道。不爱说话，但是敏感，会格外注意到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事情。可是还是不行。
那是第一次打人，打人的感觉不好，手很疼。那是第一次挨打，更不好，比手上的疼强烈的多。可是那次好像没太注意疼痛，而是注意到了自己好像真的和他们不一样。
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他们不许方飞做什么剧烈运动，如果谁拉着她玩可能还会连带着被批评，所以一直就很少有人和她玩。他们说，你和他们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自己理解的死亡，也确实是真正的死亡。很近，医生说很危险。是和死神擦肩而过了吗？是啊，不一样。好像他们打闹受伤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这么紧张。本来以为看过的哥哥摔伤流了很多血就是要死了，可是他们好像没有面对我的时候那么紧张。没有死，也好，可能我一点也不想死吧。好好的活着吧，也许等到我长大了，如果我可以活到长大了的时候，那么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为什么不要我。
问了好多年，问自己。因为找不到可以回答的人。姐姐们有哭着问院长的，说为什么父母把他们丢掉。院长的表情是难过，方飞不希望院长难过。所以不能问她，也不能问孤儿院的其他人。小孩子不懂，大人们会伤心，那些人是好人，所以不能让他们再难过。
问了很多年，从小孩子变成了中学生，然后突然就知道了。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在第一次离死亡很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院长说，无论是谁死了，都会有人为他的离去伤心。妈妈，是担心我会突然的死了，是吗？死了，她应该会难过的吧。院长说所有的母亲都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而孩子也是爱着母亲的。是不是爱的太深了，所以承受不了失去的痛苦，所以就不要我了呢？
考上大学的时候，已经不再去想了，认识了周敏他们，生活还是很愉快的，然后因为院长身体问题，心思也全部转移过去。现在，算起来都快四十岁了，怎么就想起来了呢？加起来有三十年的时间隔着，怎么还是那么清晰呢？
窗户外的天黑着，慢慢的变淡。
孤儿院，生命中一大半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还没有到那处老地方看看，心里已经是平静不下来了。重生，在那里只是待了短短的半年，估计已经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小孩子在那里住过吧。就算是见到了，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吧。记得这么清楚，反而有些心酸。
卧室里越来越明亮，听得到外面有声音。早晨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很有精神。
门外周敏好像起床了，对，今天说好了要去孤儿院看望孩子。
夜里睡的时间不长，本来她不睡也是可以保持精力旺盛状态的，但是今天气色不好，很疲惫。
把自己摔回床上，扯着被子蒙上头。
窗帘没有拉严，有阳光一丝一缕的投射进来，金色的，暖暖的。
闭上眼睛。
“咚咚”敲门声。
“方飞，起床没？”周敏的声音。
昨天小邱打电话通知，说今天早上九点车子过来接周敏方飞。周敏家是最后一站，先接了其他人然后大家一起去孤儿院。昨天和那个严同庆聊完之后就回来了不知道方飞的打算。回来之后，连晚饭也没吃，方飞就回房间睡觉去了。周敏见她神色间不像平时的状态，有些担心，但是开口叫门也不应。只好在等待无果的情况下去逛超市了。去孤儿院的话肯定要带些东西，之前小邱他们有负责采购。除了周敏这个忙碌的中学生外，其他人还是空闲时间很多的。有已经上班工作的，有大学生，为了助人而集结在一起。
从超市回来，方飞的房间还是锁着。没办法，只好自己做饭自己吃饭，写写作业看看书，然后休息。
“知道了。”方飞的声音闷闷的，周敏还是听到了。
“我做了早饭，起来一起吃吧。”
